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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阮陶 ...


  •   古有一女,名阮陶。性聪颖,术高强,战鬼尸而成名,后得鬼尸之力,为宗师而光门派,后三十载,陶出走,自此再无踪迹。

      ——《大观》

      八里地里,有一间早已荒废的宅子。

      宅子的圆柱上还有老旧的红漆,上面的灯笼也不知何时早已经坏掉了。

      这里是一座闹鬼的宅子。

      宅子里埋葬着好几具尸体,不知死去多少年。

      阮陶还记得下山那会,师父声情并茂地跟她说,“徒儿啊,你如今学有所成,是时候下山练练手了……”

      随后便指出了这宅子。

      这宅子里面丝毫鬼气也无,却频频闹鬼,半分妖气也无,却常有怪事。若不是有人故弄玄虚,便是有厉害的大家伙在等着呢。

      若是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这哪是“练练手”的样子!师父怕是跟自己有仇吧?!

      阮陶提着剑,踮着步子摸进那宅子里。

      虽不知是否有危险,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月色清冷,空中不见一粒星子。

      宅子墙头,有一个女子伫立着。

      她微垂着头,脸色青白青白的,长发凌乱甚至有些木料草屑,浑身上下毫无一点生机,阮陶看不清她的眉眼,却觉得此女似乎与她有着莫大的牵连,那是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好像认识了许多年一般。

      女子身着白裙,阮陶亦着白裙。同是白裙,女子的白裙虽比她古旧得多,却也比她华丽许多。

      她不由自主地一步步靠近,手中的灵剑早已嗡嗡发出警告,却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注意。此刻的阮陶,就像被那女子迷了眼睛,蛊惑了心神,早已忘了周遭的危险。

      突然,女子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没有眼珠子,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眼白,她猛然转过头看向阮陶的方向。

      阮陶一惊,后退几步,却不料踩落了悬崖。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古旧宅子哪来的悬崖便直直地摔了下去。

      ……
      阮陶睁开眼,窗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看起来已经是晌午了。

      她抬起手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没死?”

      然后又起来看了看身边的环境。

      这是一间客栈,而且这是自己找的那家客栈。

      是了,自己下山半月有余,按照师父的吩咐,去找那八里地的鬼宅。

      前几天来到这小镇,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正打算找个良辰吉日,给自己算上一卦,若是吉卦便立马动身;若不是吉卦,那是万万走不得!那只好再择个良辰吉日,再算一卦了。

      私心里阮陶是十分不希望是吉卦的,她巴不得一直都不是吉卦,那种替天行道,除魔卫道的高危职业,她觉得应该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例如:隔壁清鹤山的道士们。

      阮陶不经意地朝窗外瞄了一眼,心中不由得一个咯噔。

      他怎么来了?

      窗外有一人,丰神又俊朗,如玉亦如树,顾目兮流盼,着白衣兮纹飞鹤,寒剑敛于匣,玉佩悬于腰。

      此人正是清鹤山大弟子,陆明湛。

      说起此人,阮陶那是吓得花容失色,无异于街坊间父母吓唬小孩时的大灰狼。

      要说此人多恶劣,那倒也是不是,陆明湛此人正义感十足,从下就被清鹤山那群牛鼻子老道教育得整天嚷嚷着除魔卫道,他若是自己除魔卫道也就罢了,偏偏他不知从何听说阮陶出身便骨骼惊奇,是修炼道法的好苗子,从此以后,山上阮陶便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

      这次这陆明湛估计也是冲着那八里地的宅子去的。

      上天若有灵,请万万不要让陆明湛发现她阮陶就在此地。

      然而上天并没有听到阮陶的哀求。

      就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发现了她。

      陆明湛并不声张,他走进客栈,要了一间与阮陶相邻的房间。

      可怜阮陶,还心心念念希望上天不要让陆明湛发现她,却不知对方早就住在她隔壁的屋子里了。

      阮陶心中想着那陆明湛,手上算卦的动作却丝毫不乱,脑子一边想着陆明湛的事情,一边还推演这卦象。

      明天是大凶卦!

      阮陶心中一喜,太好了,明天又是一个不用去八里地的日子,连门都不用出了!

      她好似忘了,大凶卦,哪怕呆在屋子里,都可能会遇到大凶之事,岂是不出门就能避开的?

      阮陶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自从下了山,没了师父和那陆明湛的管束,她每天睡到自然醒。

      然而今天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也不知哪个不晓事的,竟做这等扰人清梦的事来。

      “谁呀!”阮陶一把掀开蒙过头的被子,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恼火。

      她气哄哄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房间的地板被她踱得“啪啪”作响。

      打开门的那一刻,她的气消了,整个人都跟爽打的茄子一样,焉了。

      “明……明湛师兄,别来无恙呀。”

      陆明湛似乎丝毫没把她反应放在眼里,“穿好衣服,跟我走。”

      经过他这一提醒,阮陶才发现自己竟只穿了一件中衣!

      “稍等。”她赶紧关上门,匆匆换上衣服,这才重新把门打开,“去哪呀?”

      “八里地。”

      什么?八里地?就知道遇到他没好事果然像拉她去八里地那凶宅。

      “我不去。”阮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昨天可算了,今天是大凶之卦,出门恐怕都有生命危险……”

      陆明湛才不听她啰嗦,利索地拿起她的佩剑,拉起她就带着外门外走去,惹得刚路过房间的店小二不由自主地回头看,还以为这是闹别扭的小两口呢。

      阮陶虽不情愿,却拗不过陆明湛,更比不上陆明湛那力气,只能任由他半拖半拉,带着往八里地走去。

      虽然她并不怎么把卦象当真,但是说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越靠近,越不安。走到后面阮陶竟不自觉发起抖来,连身边的陆明湛也在发抖。

      威压!

      那闹鬼的宅子到底有何物,竟能让这么远的距离的他们都感觉到了那一股强大的力量。此时,阮陶恍然发觉,一路上,竟全是黄土,一丝活气也无。

      旁边的陆明湛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威压,竟抖得比阮陶还厉害。这也怪不得他,阮陶与生俱来的灵力本就比他强,所承受的压力自然比他小些,然而就算如此,陆明湛也依然咬着牙,坚定地拉着阮陶,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鬼宅走去。

      “拉紧我。”陆明湛在牙间挤出几个字,便不再说话了。他的膝盖正在发抖,随时都仿佛要跪下去一般,说完这句话,竟不自觉地吐出一口血。

      阮陶紧了紧抓着他的手,在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走到了前面,拉着陆明湛一步步靠近。

      算了,都走到这了,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只得继续往前了。

      天地苍茫,忽降下几道天雷,直直劈下,把那不远处的两块石头劈成了两半。

      两人被这天雷震撼了,这还没到宅子呢,竟就如此凶险?这天雷要是劈到他们身上,岂不烤焦?

      地上的草早已枯了,树也只剩下枝干。八里地外,鸟语花香,春色正好;八里地内,天雷枯木,荒草顽石。

      阮陶心中萌生了一丝退意,“我们回去吧。”

      陆明湛抬头看了看前方,“走到这了,如能知道是什么妖魔,把信息传递回师门,就算死也无憾了。”

      她有憾啊!她还想多活几年,而且这力量,哪怕是祖师出山恐怕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陆明湛看出了她的心思,松开了手,“你回去吧,快些跑,莫回头。”

      阮陶怔了怔,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她并不希望陆明湛就此折在此地。

      她咬了咬牙,拉住陆明湛的手,“要走一起走。”

      她提起灵力,微微阖眼,掌中灵力凝聚成球。

      “喝!”清喝一声,阮陶睁开双眼,手中的灵力球罩住了他们两人,然后顺从着阮陶的意志,朝着前方飞去。

      因为有灵力球的保护,陆明湛好受了些,而阮陶却因为威压的冲击,只能不停地提起灵力,维持灵力球的形态。

      灵力球飘了一段,到了鬼宅的附近,那股威压竟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是那强者消失了吗?

      亦或是……这鬼宅里面有着连那强者都畏惧的存在?

      两人来不及思索太多,无论如何现在没了那威压,现在也是浑身轻松了。两人并肩朝前走去,不远处正是那鬼宅。

      鬼宅不愧为鬼宅,老旧的红漆有些已经脱落了,显得十分斑驳,那檐上的灯笼也早已坏掉了一只,穿了一个大洞,而另一只也呈着摇摇欲坠之势。

      忽一阵狂风吹过,那摇摇欲坠的灯笼便再也受不得风雨磋磨了,竟在阮陶陆明湛二人面前垂直掉落了下来,顺着风滚到两人脚边。

      这下,檐上只有一只灯笼了。

      狂风吹倒了那只灯笼,也带来了一篇乌云,遮天蔽日,瞬间这一带竟被黑暗笼罩。

      阮陶竖起一指,不使了什么术法,指尖竟燃起了烛火,这烛火非同一般,比那普通烛火要明亮许多。

      陆明湛刚燃了一张光明符,看到阮陶这做派不由得一怔,他听说有一种术法,破指燃血,驱赶黑暗,自然这也不是高成本燃血蜡烛,这燃指逐光的法术也能让那些妖魔鬼怪退避三尺。

      只是这术法对施术者要求极高,连他这清鹤山的首席都未能掌握其中要领,想不到阮陶年纪轻轻,竟已有如此造化。陆明湛心中感慨。

      阮陶看他盯着自己那火苗眼也不眨,便摆了摆手,“这是‘燃指偷光术’。”

      “偷?”陆明湛有些不解。一字之差,他自然懂其中意义的天差地别。

      “是啊,就是用术法,把别人的烛光偷过来,一根蜡烛偷一点,偷得多了,就够亮了。”阮陶解释完,又嘟囔了一句,“那燃指逐光术要扎手指头,又疼又废血,傻子才用。”

      陆明湛闻言,一时竟找不到能接下去的语言。

      鬼宅那唯一还悬挂着的破灯笼突然燃起了悠悠的蓝火,那脚边躺着的灯笼竟也随着燃了起来,漂浮空中,然后不知被谁重新挂了上去。

      随着灯笼重新挂上屋檐,鬼屋周围满满竟现出一些“人”来。

      那刚被挂上的灯笼之下,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站在梯子上摆弄着那灯笼,地上还有一个家丁扶着竹梯,门前两个守门的家丁凶神恶煞。

      若不是他们突然出现,若不是他们的脸过于惨白,若不是有些“人”脸上少了一块肉,若不是那挂灯笼的家丁两个眼窟窿还往下淌着血……

      他们二位还以为这只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据说,八里地这鬼宅,很早以前是一个没有尸体的大墓,后来不知何方神棍非说这里是风水宝地,就把这地方变成了住宅。”陆明湛见此情形,想起了之前打听到的关于鬼宅的来历。

      “这可是墓地,那家主……不忌讳吗?”阮陶不解地问道,虽然她鲜少下山,但从一些杂书也知道普通人对这可是忌讳得紧。

      “本来是忌讳的,但是后来见那墓地空荡荡,没有陪葬品,也没有尸体,仿佛建成以后便一直放在那,便也就可以接受了,谁想住了才一年,里头便死的死,疯的疯,最后更是被家里一个疯子锁上了门,趁着夜把宅子给烧了。”陆明湛感慨道。

      “那他们……”阮陶看着那些正在忙碌的鬼魂,下意识觉得这些人便是当初的那家人。

      “他们不是,后来过了些年,有人贪便宜,买了此地,重新建了宅子,低价卖给了个毫不知情的外地人,这些……想来是后面外地来的那户人家。”陆明湛说完,转过头问道,“你下山比我早,怎么这些都毫不知情?”

      阮陶讪讪笑着,也不敢回答。她怎么会告诉他下山以后她便被山下的美食俘获了芳心,除了吃吃喝喝就没干过别的正事呢?

      阮陶不想让气氛继续尴尬,转移话题道,“恐怕现在让他们解脱是不可能的了,此凶煞之地,早已让这些鬼魂变成了凶灵。”

      两人上前,对着那守门的鬼魂抱拳行礼。

      “你们是何人?”守门的鬼魂问道。

      “我们是应家主之邀前来降妖的道士。”

      鬼魂们对视一眼。

      虽然他们的眼睛白茫茫的一片,但是阮陶却总感觉他们进行了深入的眼神交流。

      “我们可没听说家主有邀请道士……”鬼魂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敌意。

      “让他们进来吧。”守门的鬼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宅子里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

      声音从宅子里传到宅子外,依然十分清晰,仿佛声音的主人就在眼前一般。

      阮陶怂怂地跟在陆明湛后面,紧紧抱着剑,此时此刻,只有手中的利剑能给她一丝安全感,这满是鬼魂的地方,真的很吓人啊。

      两人来到家主面前,陆明湛一见到家主的模样便倒吸一口冷气,而阮陶,却无心看那家主,她的注意力,被家主背后那身着华丽古旧白衣的女子紧紧吸引。

      那女子睁着眼睛,眼中白茫茫一片,脸上一片青白,一些木料草屑还调皮地挂在她发间,却丝毫不影响她那端庄的发髻的美感。

      女子那双惨白的手,看似轻柔地搭在家主肩膀上,那家主歪着头,脑袋与身体的链接仅仅只是一层皮,鲜血如果流泉瀑布一般,从脖子切口处不断往下流淌,似乎怎么也流不干净,双眼大大睁着看向两人,眼中只有眼白没有眼珠。

      家主断了一臂,只剩一只手无力地垂落着。而另一只断臂,则紧紧握着斧头,随着斧头挂在了一旁圆柱之上。

      惨白的纤手与殷红的鲜血搭配,无比诡异,无比恐怖。

      陆明湛下意识以为那白衣女子是家主的女儿,那家主才是令人畏惧的存在;阮陶却明白,这死状可怕的家主,不过是那白衣女子操控之下的傀儡罢了,那白衣女子,才是最终的敌人。

      阮陶感觉自己背上汗毛竖起,她想起了那个梦,那个白衣女子,与这眼前的白衣女子一模一样,她紧了紧手中的剑。

      白衣女子微微转过头,那茫白的双眼直直看向她。那张秀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看起来端庄威严,若不是那外散的阴气,恐怕会令陆阮二人以为她也是问道而来,降妖除魔的降魔者。

      阮陶的佩剑像是惧怕什么似的,突然发出剧烈的颤抖,想要从她手中逃离。陆明湛的佩剑亦颤抖,甚至几欲脱离了他的手中。

      灵剑有灵。

      这两把佩剑都是由天赐灵物锻造的宝器,又经历了百余年的光阴,早已生了几分灵性,此番如此颤动,只怕也是感受到了那白衣女子的危险罢!

      二人与灵剑心意相通,花了好大力气才终于用心识安抚好各自的佩剑。

      却不想此时白衣女子突然朝阮陶出手,白衣翻飞,手中灵剑剑光闪烁。阮陶不防,竟危些刺中要害,却不知为何那宝剑竟顿住了,迟迟不肯刺下,无论白衣女子如何使力,都不肯伤阮陶分毫。

      而那断了头的家主,虽还坐在位子上,那拿着斧头的断臂却早已不客气地朝着陆明湛劈去。

      那家主生前是凡人,死后虽凶,却到底比不得陆明湛这自幼修仙之人,被陆明湛用佩剑轻松挡下。

      白衣女子见宝剑不听自己的使唤,便直接一掌朝阮陶拍去。

      阮陶不敌,口中吐出鲜血,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阮陶再次醒来的时候在那鬼宅外头,陆明湛消失了,白衣女子消失了,那断脖子家主也消失了,天地茫茫,只有她与那鬼宅为伴。

      刚刚那……是梦?

      她记得她摸到了鬼宅,然后刚进来便见到了那白衣女子,只有她自己过来,怎么会梦到陆明湛呢?

      那家伙,估计现在还在清鹤山,指导着门派弟子呢。

      不对,她怎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来了?她的记忆,只有师父让她下山到鬼宅来探查一二,以明虚实,对于自己怎么到的这鬼宅却毫无印象。

      只记得那梦中的白衣女子站在墙头,自己受她蛊惑,然后摔下了悬崖。但是这里,却不是什么悬崖底下,只是那宅子的大门外。

      真是奇怪。

      阮陶揉了揉躺僵了的脖子,不小心扭头看到了一把她十分熟悉的佩剑。

      这是陆明湛的佩剑。

      她怔了怔,站起身来,把那佩剑捡了起来。

      明明自己的记忆里没有他,他不可能过来的。清鹤山的人剑不离人,人不离剑,那么陆明湛人呢?

      有风吹过。

      那原本躺着佩剑的地上竟因风带走了一些黄沙,露出一具森森白骨来。

      阮陶见之,衣袖一拂,带出一阵风来,把那盖在白骨上的黄沙吹开,恰到好处地露出完整的尸骨来。

      尸骨的主人死了许久,那陈旧腐烂的布料中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是清鹤山的服饰。而那尸骨的主人,自然也是那清鹤山的人。

      阮陶不敢相信,她看向手中那陆明湛的佩剑。

      “快走……快走……”佩剑发出一阵微白的光,颤抖着发出阵阵嗡鸣,说出来的话竟是陆明湛的声音。

      陆明湛留了一丝神识在这佩剑之中,阮陶更加确定,这佩剑之下,埋葬的正是陆明湛,是早已死去,也不知死了有多少年的陆明湛。

      阮陶神情有些呆滞,在原地静坐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又思瀛洲,瀛洲有仙人,仙人上仙山,草木皆相迎……”

      那鬼宅之中传来一阵歌声,打断了阮陶的思绪,在这黄沙遍地,只有一宅一人,那歌声显得尤为诡异。

      阮陶回了魂,喃喃念叨,“师父……”

      这歌声是自家师父的,小时候师父哄着自己睡觉时便唱着这歌谣,阮陶自然十分熟悉。

      她追寻这歌谣,不由自主地往哪宅子里走去。穿过了大门,便看到一副令人作呕的景象。

      那大门后面竟满满都是尸体,那些尸体没有如大门外的陆明湛一样腐烂成白骨,还保留着他们刚刚死去的模样。

      他们穿着各自门派的服饰,有清鹤山的,有他们苍粟山的,也有光明门的……各门各派,长老弟子。

      这是修仙界的一场灾难,整个修仙界,绝大多数的大门大派都折损在这里。

      在这宅子里面,他们的术法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或者说根本没有施展术法的机会,便已化作那地上的尸骸,成为这鬼宅里死去的众多生灵之一。

      那一边的树上不知挂了谁的肠子,谁的眼珠子又作了屋檐上的点缀,又是谁的骨血化作护花的春泥……

      原来,修仙者死去的模样与那凡夫俗子并无不同,血是一样的殷红,骨头也是一样的惨白。

      歌谣还未停歇,随着阮陶的靠近越发清晰,而阮陶看到这情形竟无法再往前半步。

      师父会不会也……

      “啊!阮陶快走!”歌声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叫,叫声的主人似乎经历着什么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此时阮陶也顾不得更多,听到师父那痛苦的声音,心中的畏惧早已放一边去了。

      她匆匆奔向那声音,是之前梦中那家主所在的堂中。

      阮陶急忙打开门,师父的鬼脸骤然逼近,吼着“快走啊!”,说着,那空洞洞的眼眶流出鲜血,嘴巴大张,竟把自己给吃了进去,最终消失在阮陶面前。

      阮陶吓得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那白衣白眼的女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面前,手中剑尖直指着阮陶,眼看就要刺下去……

      阮陶毫无反应,也许是受到莫大惊吓,魂儿飞了;也许对于她来说,师父死了,活着与死早已没有了意义。

      剑尖更近了,就在快要刺到时候,阮陶不知被何处出现的鬼魂往后一拽,险险躲过了那一击。

      那鬼魂家丁打扮,眼中亦只有眼白,脸上两行殷红的鲜血看着尤为恐怖。他拉着失了魂的阮陶,不知要把她带到何方。

      这位无异于自杀之举,而这鬼宅中,所有鬼魂都是那白衣女子的傀儡,听那白衣女子的操纵,这鬼魂竟可不受其控制,保留自己的意识,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们终于逃到了一个安全之地,鬼魂松开了一直拉着阮陶的手。

      却不想,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刻,鬼魂的身上,自下而上,竟燃起了火焰。

      火焰灼烧着,飞快地吞噬了那鬼魂家丁的双腿。

      “呃,啊啊啊啊……”

      听到那鬼魂惨叫的那一刻,阮陶便回魂了。

      阮陶咬着唇,拼命地想要阻止那火焰继续上窜。

      她清呵一声,手中法诀不断,汇聚成水流,试图扑灭那火焰,却杯水车薪,于事无补,最终只能看着那鬼魂被火焰完全吞噬,消失在自己面前。

      “醒来……醒来……”鬼魂忍受着灼烧灵魂的痛楚,艰难地说道。

      阮陶呆呆地看着鬼魂消失的地方。

      魂魄的消失,不比□□。□□的消逝,尚且还有灵魂留存,骨血也需要一些时间才会腐烂发臭。而灵魂,只要消失了,便真的消失了,时间再无一丝痕迹,甚至连灰烬也没有。

      阮陶生来天赋异于常人,自带灵气,在苍粟山中,更是无人可出其右,甚至实力一度逼近从小教授自己的师父。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强大了,只需要再按部就班地修炼几年,不求最强,却也足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然而在这鬼宅之中,她频频感觉到了挫败感,她终于认识到,自己还不足够强大,师父保护不了,陆明湛保护不了,甚至连一只小小的鬼魂,都不能救下。

      陆明湛的佩剑自那白衣女子所在的堂中飞出,不知何时竟已出了鞘,剑尖锋利,毫不停顿地刺入阮陶要害处。

      阮陶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心思,甚至连伸手格挡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任由剑尖刺入。

      如果就此了结了性命,与他们作伴,好像也不错。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阮陶睁开眼的时候,是在鬼宅外面,就像刚刚的那一场梦一样,陆明湛的剑还在不远处。

      而与之不同的是,剑的旁边,还躺着陆明湛的尸体,刚死去不久,眼睛还大睁着,里面盛满了不甘和恐惧。

      死不瞑目。

      阮陶不断喘着气,眼中的泪还未干,而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不断地在提醒她,战斗尚未结束。

      她走到陆明湛身旁,微微发凉的手合上了陆明湛那大睁着的双眼。

      阮陶原先的佩剑早已在之前的打斗中折断,落在了鬼宅里。

      她拾起陆明湛的佩剑。

      佩剑感受到外人的气息,不断抗拒,不断颤抖。阮陶轻轻抚摸着剑身,似是在安抚,后又念了段口诀,这才把那佩剑收复,变作自己的武器。

      “快走。”

      脑海中又传来陆明湛的声音,就如同刚刚那梦中一样。

      阮陶怔了怔,这剑中果然残留着陆明湛的一丝意识。

      她不言不语,不以理会,继续朝前走着。

      鬼宅里面有不少修仙弟子的尸体,还有一些人还活着,但是也已到极限,离死不远了。

      阮陶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拦住陆明湛来寻这鬼宅。

      那一日,他们来到鬼宅,遇到了那断了脖子的家主,便假装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地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仿佛自己真的是来降魔的道士一般。

      然后寻了机会,悄悄给门派送信。

      本以为只是稍微厉害些的鬼宅,里面最厉害的厉鬼也不过是那断脖子的家主。

      却没想到这鬼宅真正厉害的竟是那白衣女子,各大门派的弟子送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连门派中的长老都出山了,却也不过是给这鬼宅添了几条魂魄罢了。

      这是第七天了,明天月蚀,只怕里面的妖魔鬼怪都力量大增,再难收复。

      阮陶想,她定要在明天之前让里面那白衣女子挫骨扬灰,要让这鬼宅不复存在,她要给苍粟山的弟子报仇,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地上躺着一名弟子,从那血染的服饰上还能勉强辨认出是光明门的人。

      他的腿断了一条,一些蛆还在那腿断之处蛹动,另一条腿也一动不动的。身上还不断冒着鲜血,染遍了衣裳。他不断呻吟,痛苦万分。那情形,是活不成了。

      阮陶拔出剑,神色漠然。她了结了他的性命,也让他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

      阮陶找到那白衣女子的时候,女子正站在墙头,微微仰着头,长发落在身后,基本枯草还夹杂在发间。那张青白秀气的脸上映着月光,若不是心知是强大妖魔,只怕还以为是哪个门派秀气美貌的修仙人。

      妖物本能会吸食月光精华,化作自己的能量,让自己变得更强。

      阮陶尚未靠近,那白衣女子一旁的灵剑便有了反应。

      灵剑立了起来,发出一阵微白的光。

      白衣女子也有所感,微微偏过头,微微眯着眼,白茫茫的眼中盛着月色。

      白衣女子携剑攻来,却不想那灵剑竟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听她使唤了。

      女子似是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直直朝阮陶扑了过来。

      没了灵剑的白衣女子实力大减,阮陶应付起来轻松了一些,却也依然不是对手。

      白衣女子速度极快,出手极狠,几个起落便把阮陶拍倒在地。阮陶躲闪不及,倒在地上,胸中气血翻涌,终于吐出血来。

      白衣女子不作任何停顿,继续袭来。阮陶的血似是刺激到了她,她的进攻更加疯狂了。

      阮陶只能不断格挡,却随着白衣女子不断疯狂的攻击,越来越难招架,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她没有任何机会掐法诀,也没有任何机会反击,只能不断地用剑保护自己。每次想念口诀都被打断,无法集中精力。

      阮陶格挡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了,眼看白衣女子那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掌近在眼前,马上就要拍下来了。

      阮陶闭上眼,迎接最后一击。

      看来今天自己也要成为这鬼宅的一员了。

      预料中的一击并没有到来。阮陶睁开眼,白衣女子那灵剑竟挡在了二人中间,那女子竟无法再往前分毫。

      这灵剑,是叛变了吗?

      阮陶有些懵,修行这么多年,第一次遇上灵剑叛变的事情。一般来说有灵的灵剑与主人之间感情深厚,这样灵剑叛变的事情几近不可能发生。

      有那灵剑相护,白衣女子不敢再向前一步,似是在畏惧这灵剑,每每伸手,便似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

      灵剑朝着阮陶的前面化了一道口子,那裂缝之处不断朝着阮陶扩大,容下了阮陶整个身子。

      那道口子下面黑黝黝的一片,不知通往何处,阮陶便从那口子上掉了下来。

      那道口子里面,从一开始的漆黑,逐渐有了星星点点的星光,继续下落,竟看到了明月出高山的景象。

      阮陶不断往下掉,感觉自己似乎掉到了一个湖里,身上带的衣物被湖水包裹着,口鼻也塞满了湖水。

      阮陶赶紧掐了一个避水诀,周身湖水被逼退三尺,这才舒坦了些。

      然而这湖却并不是下落的终点,那避水诀也并没有用上多久。很快便落到了一个新的所在。

      那似乎是一个山洞,上面却不知被谁敲了一个空,能看见天边的月亮。

      周围漆黑一片,所幸月光从那洞中,自上而下送了些光亮来,才模模糊糊地看清周围的事物。

      顺着那月光,阮陶感觉这洞中,周围的石壁上似是一幅幅的壁画。她想再看清些,便使了燃指偷光术,却不想投到的那点烛光还不如那月光来的明亮。

      实在无奈,只好狠了狠心,把手指头咬破,使出了那燃指逐光术。

      随着指尖的光逐渐越来越亮,洞中那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小妖也畏惧地缩了回去,不敢冒出头来。

      若是陆明湛在定会把这些别有用心的小妖收了去,带会清鹤山,教他们好好做妖;但是阮陶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若无必要,鲜少理会他们。

      修仙者与妖,都在按照各自的方法追寻成仙大道。

      那些小妖把人当作食物,他们修仙者何尝又不是把那些凡夫视作蝼蚁?

      借着指尖那一点光亮,阮陶终于看清了笔画上的内容。

      数百年前,有一位实力强大的女降魔师,名为孟可。孟可是当时不老洲的主人,现在的光明门,齐霞阁,清鹤山,明剑山等门派的祖师,都是从不老洲出来的弟子。

      虽然现在不老洲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关于不老洲的传说却从未断过。

      孟可本是当时最有希望成仙的人,最后却没有死在降妖伏魔的路上,而死在了当时那些大门大派的手上。

      他们联手围剿了不老洲,说孟可走火入魔,杀了他们门派许多人。

      孟可虽然强大,却到底敌不过众多门派一起杀来。保护自己的弟子离开不老洲,便拼劲最后的力气,拉着那些门派与不老洲,一起沉没,这场战役方才结束。

      壁画上提到,苍粟山与孟可一向交好,收留了不老洲的弟子后,又不忍她死后无处安葬,便花了百年时间,费尽心思,把孟可的尸身带了出来,葬在此地。

      孟可怨气太重,尸身久久不腐。苍粟山恐其生出事端,便用了本门禁术,把淮东夜空,苍粟山衡湖之夜,孟可之墓这两个灵气极重之地,灵气极重之时连接在此一处,最下面才是孟可尸身所在。

      又在孟可的墓上再按照五行八卦之法修了一个墓,最上面那个墓上的棺材里,装了一颗玄明珠,以此为阵眼,让孟可长眠此地。

      苍粟山担心有贪心之人或妖,亦或是有那满怀仇恨之辈找到孟可的尸身,便销毁了所有关于这段记载的资料,连新进弟子都不再知道这段往事。

      而曾经知晓的人,也渐渐全部陨落了,此后世间,便再无人知晓孟可所葬之地的下落。

      后面的事阮陶都知道了。

      最开始的那户人家挖出了最外面的墓,打开了棺材,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藏在那棺材里的玄明珠的机关,而那贪心之人又带走了玄明珠,再加上那数百年来,孟可的怨气丝毫没有消散,甚至把本来压制她的灵气也转化为自身怨气。

      那阵,便再也压不住她了。

      试想一下,实力强大的降魔师,惨死以后带着那么重的怨气,甚至可能还吞噬了那些围剿不老洲的修仙者的灵魂,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感情,只有杀戮。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孟可……孟可……”不知谁在呼唤。

      一声一声,穿透灵魂。

      阮陶不自觉地闭上了眼,蹙着眉,十分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指尖那点光芒随之熄灭。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淮东富商之女,幼时随师修仙,结交苍粟符真道人,斩妖灭魔,成为修仙界第一人,不老洲围剿……

      一幕幕如映像般放映在脑中,阮陶好像亲身经历了这些事情一般,里面的幸福,快乐,傲气,愤怒,痛苦都那么真实。

      “就算我万劫不复,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也不会让你们活着走出不老洲!”随着最后的凄厉声音的消失。

      阮陶明白了,孟可是她。

      那么,她是孟可吗?

      不,她不是孟可。她没有孟可那救度世人的大爱心肠,也没有孟可那般强大。最重要的是,她怎么会是外面那杀了无数修仙弟子,杀了苍粟山弟子的妖魔呢?

      但是她也是孟可。

      外面那杀了无数修仙弟子的妖魔,只是以一具名为“孟可”的尸体为载体的,名为“怨”的怪物罢了。

      待她相通这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又消散了。

      那把剑立在前头,保护着她。

      原来孟可的墓,在这尸身冲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倒塌,不复存在了。刚刚那一切,都是灵剑幻化的幻象。

      阮陶站起来,抓住剑柄。

      灵剑安静下来,那微白的光芒也随之消逝。

      这是孟可当年的佩剑,名为“娑琉”不知斩落了多少妖魔,煞气极重,又极有灵性。想必也是发现她是孟可的转世,才会屡屡不愿伤她的吧。

      而那化作妖魔的尸身在“娑琉”叛变后会惧怕“娑琉”也自然在情理之中了。

      随着记忆的恢复,阮陶想起来许多孟可独创的术法,虽然自身灵力比不上当年的孟可,但是现在她也算“脑经百战”了。

      随着“娑琉”光芒的消失,孟可尸身也再无畏惧,她怪叫着攻来,动作极快。

      阮陶也不甘示弱,以剑为媒,群沙骤起,消失在孟可面前,不见踪迹。

      孟可似乎感觉到周围有活人气息,但是这气息无处不在。她本能地四处攻击,周围却只是一堆空气,并没有攻击到任何一个人。

      阮陶在她四处攻击之时,便凭借着飞快的速度,借着“娑琉”的灵力,画出万剑诛妖阵。

      以“娑琉”为中心,千把万把小“娑琉”从天而降,直直刺入孟可身上。

      孟可自然能感受到“娑琉”的灵力,能感觉到危险,疯狂逃窜,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阵法之中 。

      最终承受不住万剑诛仙阵的威力,孟可倒下了。

      怨气从尸身上的伤口中散出,这些早已有了意识的怨气还想侵占其他修仙弟子的尸身。它们不断撞击着万剑诛妖阵的四周,竟真的被他们撞出一个口子,从中逃逸。

      那些怨气纷纷钻进地上那些尸身体内,操控着那些尸身重新站起来,哪怕是缺了条腿,都稳稳当当地立着。

      阮陶皱了皱眉,掐了个法诀。

      阵法变幻,“娑琉”从半空中,重重插入阵心,以碎剑为代价,荡尽此地怨气所成的妖魔。

      一切都结束了。

      只要够强,原来一切都那么简单。

      “娑琉”破碎的剑身升起了星星点点,最终凝聚成一个人形,站在阮陶面前。

      “前世尸身的灵力很强大,何不趁机吸取?”

      这是“娑琉”的剑灵,百年的修行,他亦早已有了灵性。

      阮陶摇了摇头,“就算没有这份力量,我依然会变得强大……只是你竟没有消失?”

      剑灵笑了笑,“剑身于我,如你们人之肉身,肉身虽亡,灵魂尚在。”

      阮陶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剑灵消失在自己面前。也许是去找新的宿体了吧。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剑灵消失的时候,那被弃在墙角的陆明湛的佩剑隐隐发出了一阵微白的光芒,仅仅瞬间,便又消失了。

      那些怨气消亡以后,鬼宅也恢复了平和,那些原先被困在此地的鬼魂,战死此地的修仙弟子恶魂魄也得以解脱。

      经此一役,阮陶闻名修仙界,虽实力不比当年孟可,名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过百年,阮陶为新任苍粟掌门,虽过百岁,颜如二八。

      ——《阮陶》——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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