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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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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黎瑨较之刚才再放慢脚步,朱徽媞似也习惯了这样的行走,二人便一口气走了大半个时辰,黎瑨立在朱徽媞几步之外,“公主好些了。”
朱徽媞心知此时并无其他办法,心里也消了些气,抱着水壶点点头。此时已是七月,民间人称七月流火,气温理应稍降,可依旧是酷热之时,林中水汽弥漫,更叫人难耐。朱徽媞发鬓挽的繁复,行走之间闹得满头大汗,好不狼狈。她将发鬓拆了,在水边净了面整理仪容,捉着支玉钗想将长发盘起来,却半晌不得其法。
黎瑨暗想这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娇女哪里会这种东西,却不好插手,只不自觉多看了她几眼。朱徽媞察觉,目光终于舍得赏他几分,将手中玉钗朝他递过去,“黎瑨,你会吗?”
黎瑨僵了僵,他家中一位老母,自是不会挽女子发鬓,不过也因只有一位老母,男子发髻倒是束的极为顺手。黎瑨一时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抱拳道,“启禀公主,卑职可束男子发鬓,只怕公主不喜欢。”
朱徽媞瞧了瞧黎瑨脑袋上□□的发髻,只想着那玩意盘在自己脑袋上的样子都有些目不忍视。却清楚的感受到脊背上汗珠子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直到进了腰封之中,只能无奈应了。
黎瑨本想着这等娇女最是注重仪容,没成想朱徽媞会应下来,他骑虎难下,只能走近朱徽媞,接了玉钗在手里半晌,问道,“公主可有发带。”
朱徽媞收了玉钗,寻了发带给他。黎瑨转到朱徽媞身后,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觉得不论怎样都会染指了这天上的娇女,直到朱徽媞不耐催促方敢下手。
他先将这一头发一概别在耳后,自身后的位置正能看到发间莹白的耳廓,硬着头皮伸手去拢她脸侧余发,简直与上刑无异。
朱徽媞忍无可忍,侧脸瞪他一眼,细看朱徽媞,便能发现她其实余的五官皆平平无奇,甚至线条有几分粗犷。只是这一双眼睛生的风华太盛,眼瞳色浅,瞳孔却黝黑,越发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点漆寒星一般。当真似含秋水,透出一种少女的无辜清丽,平日里又大又长,形如桃花一般,稍稍一眯,万种风情自不必说。
寻常人见了,都会被这一双眼睛吸引。
锦衣卫事务繁杂,黎瑨平日当差都是对着一帮大老爷们,平日里也不是那常逛窑子的主儿,因此甚少有机会接触女人,被这么一双眼睛一瞪,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略显慌张地替朱徽媞挽发,只像被烈焰烤着。
可是为自己束发和为他人束发根本是两码事,黎瑨半天不得法,又有些紧张,一时心急,手上稍稍用力,朱徽媞不禁吸了口冷气,怒道,“你小心一点。”黎瑨这才定了定心神,手上动作慢慢熟练起来。
朱徽媞何尝教男子为自己束过发,本想着这锦衣卫干净利落尽快为自己一束便罢,不想他磨磨唧唧着实烦人,朱徽媞只觉一个大男人竟比自己还扭捏,不禁有些恼怒。
连声催促下那锦衣卫方才动手。束发间那锦衣卫难免碰到她颈间肌肤,朱徽媞只觉浑身汗毛直立,强忍着闪避的冲动。就他停了手,犹觉得浑身跟蚂蚁爬过似的不爽利。
因着天气炎热,朱徽媞身着薄纱单裙,最显少女的娇媚,此时配上束了这男子的发髻,难免有几分古怪。好在朱徽媞眉眼并不是完全女相娇媚,一双黛眉平直而浓郁,眉峰稍显,故而有几分男子的英气,才不至于叫人觉着不伦不类。
朱徽媞就着水面看了半天,左看右看就是不顺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反身坐回去。
天色渐晚,天边云如火烧一般瑰丽绝艳,想是不会再来阵雨。
黎瑨自个儿倒无所谓,即使来了也没什么,只是加上个朱徽媞,黎瑨恐她身子娇弱,担心她再淋雨着凉得了风寒才更教人束手无策,为防万一,紧着寻了可挡雨的岩洞,二人这才安顿下来。
地上未被雨淋过,虽是夏日,这山间草木众多,太阳一收,也给空气里饱满的水汽氲的自有些湿寒,入夜时分更甚,朱徽媞即是垫着油衣也觉着湿气丝丝渗入肌肤。没想到朱徽媞才坐下来想着,黎瑨已很快寻了柴草点起了火。
没一会儿朱徽媞就给火烤的浑身发烧,免不齐起身卷了油衣走的远些。黎瑨想怕她觉得不自在,本距火有些距离,怀里抱着刀不知在想什么。天色越暗,翕然间便入夜境,火慢慢的尽了,朱徽媞思绪混乱,早不知道跑到哪里,自有些昏昏沉沉几欲入梦。
恍惚之间给面前黑影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是黎瑨,又惊又怕,声音难免厉色几分,“你这么吓人做什么。”
黎瑨习武多年,夜视能力自不是朱徽媞能比的,不说火尚未全灭,就是此时真的灭了,只就着星光,他也能清楚地看到朱徽媞惊魂未定的表情。本觉着有些不便打搅,只是朱徽媞所在的地方离火有些距离,尚有些凉意,只怕她经此一夜生了风寒,才不得不的上来提醒,吓到她倒也不能不说是意料之中。
黎瑨自行忽略了她的问话,手从刀柄上下来,向朱徽媞抱拳道,“公主,此处尚有湿气,卑职已将火灭了些,不如离近些,免得再受风寒,日后耽搁行程。”
朱徽媞脸色一暗,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黎瑨再锦衣卫当了五年差还只是个总旗了,她也知他是好意,只是这话从他口中出来,就令人觉得心里不舒坦,“你觉得我拖累你,如此你便一个人走吧,我今日就睡这儿了。”说着便亲自动手展了油衣,背着他躺下来。
黎瑨自知失言,立时跪下,道,“卑职不敢。”朱徽媞却理也不理,他给朱徽媞一晾,一时僵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的后脑,他亲手盘的发髻自然紧实,就是折腾了一天也并未松开,领间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颈子,黎瑨触电般的转开眼睛。
黎瑨话虽有些不中听,可是言之凿凿,此处未受着火烤,湿气甚重,沁入肌肤,睡着果真不舒服。朱徽媞只觉黎瑨还未走开,虽无睡意,仍强撑着一动不动。黎瑨看出朱徽媞身体丝毫未有放松的意思,全然不是将要入睡的样子,想她是等他开口,只得道,“公主。”
朱徽媞本以为这呆头呆脑的锦衣卫会跟自己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只听他出声,身体便下意识一般的坐了起来,待朱徽媞脑袋反应过来已无法转寰,虽不情愿,也只能站起身。
黎瑨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好说话,他的苦口婆心尚未出口她就站了起来,几乎有几分瞠目结舌的意思。朱徽媞脸上有些挂不住,手臂不自觉环在胸前,正眼也不看他,二人又僵持一会儿方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我把衣服铺过去。”
火堆近处果然舒服许多,余烬尚有些温度,不过山间夜风徐徐,倒也无妨。朱徽媞给刚才那么一闹,难得养出来的两分睡意也消失殆尽。
黎瑨又在角落点起火堆,朱徽媞给火光晃得越发心神不宁,难以入睡,撑起身子朝他道,“黎瑨,你把火点这么亮,叫人怎么睡。”
入耳有草虫喓喓,夜间宁静似乎叫黎瑨也放松了心神,他这回未如以往一般唯唯诺诺,手中树枝仍拨着火焰,温声道,“公主有所不知,这林中无人迹,白日还好说,夜间难保有野物活动,这火是为防野物靠近的。”
朱徽媞虽没什么概念,也不似男儿般闲时行猎,只是幼时在宫中也见过江湖异人进贡的野物的厉害,想起来也有几分怵惧,再未多言,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只是朱徽媞躺是躺了回去,睡意却回不来了。
山间有不知名的昆虫叫声,示着这山还是活的,只是目前林木幽深,黑沉沉的一片,还是免不了让人有几分心悸。
她暗瞧一眼黎瑨,见他还如之前一般抱着刀似靠非靠的坐在岩洞边上,他不看她,却像脸侧长了眼睛,立刻发觉她的目光,“公主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还需赶路。”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硬,朱徽媞却好似被这平静的夜色温柔,不再生气,只将目光定向夜空,一双眼睛透亮,仿佛将星光都锁进眸中,诺诺道,“我睡不着。”她默了片刻,又看过去,且不似之前,悄咪咪的,“大人不是也没睡。”
黎瑨听她说的理直气壮,有几分好笑,只叹道,“卑职怕山间野物夜间恐生事端,替公主盯着,才让公主安心。”
言下之意要不是为了给你守夜我早睡了所以你赶紧睡吧。
话一出口黎瑨便有几分后悔,这话说的也不甚中听,只怕要再惹恼这跋扈的小公主,只是朱徽媞却像是真的没了白日的精神,听了这话竟也没气,更是默默然噤声。
黎瑨见朱徽媞半点动静也没有,只觉着不对劲,忍不住稍稍探身查看,正正见朱徽媞眼泪从眼角落下来。黎瑨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在锦衣卫这些年,经手的案子数也数不过来,多顽固的罪人也无惧色,却从不知该如何处理姑娘的眼泪。
他心中有些懊悔,只怨自己多事没事看她做什么,没得看见了又不好作没看见,可等他再定睛看去,刚想劝慰两句,朱徽媞脸上却连一丝泪痕也无,好像方才所见不过是他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