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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冰帽瀑布(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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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醒来的时候,甫一睁开眼,率先看到的便是一团红色的火焰在自己眼前跳动,那火苗有拳头大小,顶端是青色,下方是炽热的殷红。
他第一反应是人类本能的对火焰的惶恐,然而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动如山,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颤动。
他便压抑着恐惧,任由情绪迅速得被另一种更深的莫名的好奇取代。
那火苗被一双纤细的手托着,顺着他的发梢,肩膀,衣摆一寸寸的往下走。
那温度暖洋洋的,一时间竟说不清,是那双手划过他紧贴着衣服的皮肤滑起的热度,还是火苗的温度。
然而那双手刚移到花满楼的腹部,那火苗突然开始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倏忽间,那顶端的火焰像有灵性一般,朝着他眼前探了探,便嗖的缩回去,消失在空气中。
花满楼听着旁边一个清脆的女声嘀咕道:“啧,又灭了,白瞎了我刚刚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就泡出那么点灵力。怎么时灵时不灵的,这地方真够古怪的。”
他脑子还有些灌了水般沉甸甸的,顺着这声音慢慢得转头,便看到一个一身红裙的女子,正微微皱着眉,有些困惑得看着自己的掌心。
她长发滑落在后背,清凌凌的一张脸,不施粉黛,干干净净的模样。
那眉眼细长,眼角内梢带一点点尖,睫毛长而卷,豪气中不掩柔情,英气中透着俊美,耳朵尖上一点碎发湿漉漉的,沾着几滴水珠,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
明明是清俊的长相,因着那眼睛,陡增了五分艳色和灵动。
察觉到下方的视线,她放下手,转过脸来,盈盈一笑:“花花,你醒了!你睡了好几天了,可吓死我了!”
这一笑,花满楼脑中哄得一声响,脑中被掩在黑幕和巨石后的记忆纷至沓来,像是拨云见月一般,被浪潮拍打着朝着岸上一波波得涌来。
他手指轻颤,目不转睛得盯着小龙女。终于知道心中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此刻自己眼中,正清清楚楚得倒映着眼前的冰洞和佳人。
而这个人,在幽暗的海底深处,也曾经捧着自己的脸,这样笑望着自己。
她生的肤白,细腰,长腿,当时一身蓝色百褶裙,盈盈立于水中,像蔷薇盛放,有种带着刺的娇艳。
然而此刻那眉宇间的刺尽数收回去,整个人眉目舒展,声音糯糯的,兴奋中,有些软儒。
小龙女见他目光定定看向自己,整个人呼吸都沉重起来,以为是方才的火焰烫伤了他。她微微俯下身,轻手轻脚得沿着脖颈划过他的衣领伸出去,想要检查一番。
那小手像猫爪子一样,贴着皮肤,不轻不重得游移。花满楼微微垂下眼,便能看见她胸前起伏的曲线。
他护着小龙女从冰崖上摔下来,此刻从肩到脚无一处不痛,不用看也知道,身上肯定被起伏的冰岩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并着数不清的划痕,更不用说深入肌理的淤血。
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像是蚂蚁爬过,酸酸涨涨,再加上此刻那只专注撩拨的手,花满楼只觉得自己心口处像架着火堆,眼见着就要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两人手心手背交错,花满楼感觉到一片柔滑,像是握住了一片花瓣,舍不得更用力。
小龙女看着停在花满楼心脏处的手,却是有些错愕。
她心道,看来崖上那一出,霸下将他心头血的事情抖搂出来,花满楼整整齐齐得记着呢。
显然他脑子没摔坏,哎,真不知该喜该忧。
她见花满楼仍旧看着自己,那模样不悲不喜,心中又道,啧,早知道方才恢复了点法术,先抓紧时间把他的记忆消除了。
如今这样,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有些难办。
这冰洞中视线晦暗,只有外面天际洒落的一点光,簌簌得照进来。
像是天边有成群的大雁飞过,乌压压遮住了半边天,然而那大雁挡不住整片天幕,晚霞的光还是斑驳得从大雁的羽翼间落下来,像夏季的夜幕,被光影拉的老长。
加上小龙女心虚加着急,一时间也没有发现花满楼的眼神,比平时更炙热,更专注。
小龙女沉默片刻,反手挠了挠他的手心,察觉到花满楼僵了僵,她动了动嘴唇,终于决定说些什么,却被一直未出声的花满楼打断了:“你想要我的心头血,但又不想要我死?”
小龙女心中一咯噔,低头看向他,见他仍旧眼睛一眨不眨得看向自己。
这话言简意赅,简直是她的心声,但是此刻她直觉,无论点头还是摇头,都不是好事。
花满楼见她视线闪躲,甚至有些茫然,当下他单手撑着地面,咬着牙忍着全身上下,撕裂般的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小龙女忍不住伸手扶他,却见他身子堪堪支起了一半却顿住了,此刻低着头,攥住身下铺着的狐裘,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手指格外用力,指间关节都泛着青白色,桀骜得向外凸起着。
她俯着身子,怕他体力不支,两手紧紧握住花满楼线条凌厉的手臂。
花满楼看了一眼她白玉般的手指,像倒地的鹿一般纵跃而起,将手中暖烘烘的狐裘一甩,兜头盖住小龙女。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沉沉得,沙哑中有种磁性:“不是让你注意保暖,别着凉?”
小龙女眼前一黑,挣扎着将套住头的狐裘取下来,边挣脱边念叨:“哎,我一直没和你说,我不爱穿这个,不好看。”
花满楼久久不应声,小龙女从狐裘中挣脱出来,见他目光定格在自己裙下,蜿蜒伸向洞外的龙尾上。
青龙之尾,影影绰绰,鳞片薄如蝉翼,又坚硬如铁,泛着低调神秘,古玉般的光泽。
那目光迷离又热切,小龙女这时终于觉得不对。
她悉悉索索得摆着尾巴,像恢复了人身一般直起身子,习惯性比花满楼低了个头,有些疑惑得盯着他。
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消瘦了许多,下巴冒了些青渣,平时清风般的面庞陡然多了些苍劲的凛冽气质。
花满楼低着头,一身的伤,但整个人站的笔挺,后脊背冰凉,沉默着不说话。他掀掀眼皮,视线始终定格在龙尾的方向,看着像在发呆,目光专注却如从前一般,没有焦点。
半晌,小龙女放下心中方才陡然浮现的不对劲,伸手捧住他的脸,声音缓了缓,才实事求是道:“花花,这寒潭水汽氤氲,有些像东海之畔的雾气。我现下很舒服,你不必担心我。”
花满楼抬起目光,正对上面前这眼神,清亮柔软,迷蒙中带点水光。
他的头皮又开始一抽一抽得扯着头皮痛起来,直觉自己有些站不稳,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淡淡道:“没担心。”
小龙女“哦”一声,不以为意,嘻嘻一笑,:“但是我担心你。”
花满楼撇开眼,有些不忍细看。
小龙女手中的狐裘前几天已经用时灵时不灵的火球烤过,此刻握在手中甚至有些干干脆脆的,带着火烤过的余热。
她一手将狐裘往花满楼身上披,一手环住他的脖子防止他躲闪碰到伤口。
然而她实在是想多了,花满楼始终笔直如标枪一般站定着,只有小龙女那只又滑又腻,微凉的手搭上他的脖间时,他才不易察觉得瑟缩了一下。
花满楼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那一双盈盈水瞳不带泥尘气,看着妩媚而多情,然而那淡淡的眼尾上翘,又添了英武和轻灵,像极了雪山顶上迎风独立的凌霄花。
花满楼心中一片迷惘,想起小龙女古灵精怪,种种动人之处,只觉若能娶她为妻,从此和她相伴,便是生平至福。
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先勾起了一味苦笑,她是神女,如何能和自己这个凡人相伴一生。
更何况,她何曾有过这份心意,她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那一抔心头血罢了。
想着想着,他喉间涌过一阵甜腻腻的血腥味。
花满楼本能得往下咽,却见小龙女抬起手轻轻抵在他下巴上,目光清澈悠长,温柔道:“别往下吞,吐出来罢。”
花满楼顿了顿,一咕嘟将血尽数吞了回去。
他的喉结滚了滚,清瘦了些的脸棱角分明,露出男人的沉稳。
花满楼轻轻推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牵扯到小腿上的伤时,踉跄了一下。
然而他迅速站稳,看向小龙女,说出方才怀抱着她坠崖中,脑中闪过的念头:“心头血,我可以给你。”
见小龙女一脸震惊,他手在袖中攥成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但凡间我有些事未了,你让我想想,给我些时间。”
说罢他几乎是一刻停顿也没有,转身往岩洞的角落走去。
小龙女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呆在原地。
傻子,凡人本就短暂的生命,我都没有放弃你,你怎么能轻易就放弃了?
可以这两个字,有多沉重,你知道吗?!
我会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