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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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螣蛇捂着血肉模糊的胸口:“你的确有几分手段,出乎我的意料,可我是妖界长老,你莫非是想与整个妖界为敌?”
殷翎提着剑,并不停步。
血迹顺着长剑流下,在地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红痕。
殷翎听见妖界也没有任何反应,神色淡漠,看着螣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螣蛇身有上古血脉,辈分很高年岁很大,在妖界地位极高,连招月也不放在眼里,何时面对过这种目光。
他有些慌了。
这人真的敢杀他不成?
他胸口血肉模糊,殷翎那一剑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却也让他身受重伤。
螣蛇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既然能轻易让他重伤,也就意味着在场无人能阻止他。
不可能,一定还有余地。
螣蛇看向招月。招月站在一旁不动,面色很难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小妖王有几分本事,可他毕竟还太嫩,霎时间遇到两难之境,也只能愣在一旁犹豫不决。
螣蛇的心定了下来。
只要招月还对殷翎有意思,就不会让殷翎在众目睽睽之下杀长老,站在妖界的对立面。
螣蛇提醒道:“君上!”
招月没有反应。
螣蛇急了:“他身为妖族,要谋害长老,君上竟也不管么?”
招月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管不了。”
殷翎轻轻笑了一声,对螣蛇说:“你不是应该很高兴么?我若是杀了你,更不可能和招月有什么关系。”
他倒是高估了螣蛇,原来不是敢于死谏的诤臣,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表面一套说辞,背后另一套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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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殷翎越来越近,招月都没有阻止的意思。
螣蛇目眦欲裂,下意识后退,身前伤口都急得崩裂开来。
“你疯了?你怎么敢!”
不但螣蛇越发慌乱,在场妖修也面面相觑,有几个和招月关系好的想过去劝说。
螣蛇松了口气,有这些人点醒他,招月也该知道要怎么做了。
招月看上去温和,很少会直接拒绝他人。
“君上,他是分神后期,要是死在这里……”
“有点可惜,而且我们回去不好向那些老家伙交待。”
“太麻烦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螣蛇:???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出主意的妖修捂上嘴:“啊,说漏嘴了,长老你什么也没听见。”
另一个笑道:“长老别介意,我们这么说都是为了救你啊。”
殷翎回头看他们一眼,有些意外。
招月终于开口了:“师兄且慢。”
“你想拦我?”
话是这么说,殷翎还是把剑放了下来。
按照那些妖修的意思,螣蛇是活不过今天了。
“我想问他几个问题。”招月看向螣蛇,“我喜欢谁,你是怎么知道的?刚才那种说法,又是谁传出来的?”
“若非如此,你为何拒绝了我们找来的各族美人?若不是他,你为何宁愿激怒黑岩也要留在这里?如果我不杀了他,真龙血脉断绝于此,这个罪谁当得起?凤凰消失已久,你必须延续血脉。”
听这话中的意思,招月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殷翎看向白稚。
白稚坦然回视,没有任何心虚:「君上的确不知情,我提醒你,已经违背了长老们的命令。」
殷翎听说妖界制度腐朽,陋习颇多。
妖族怀念以前的辉煌,不甘心目前的地位,所以崇古贬今的风气盛行。
他们看重血脉和辈分,只要能和上古扯上关系,活得久一点,就是地位极高的前辈,放个屁都是真理。地位低的、年轻的妖族只能乖乖听着,不敢触犯威严。
就像老孔雀们觉得原主该死,随便说个不祥的理由,就可以派人去取原主的性命,哪怕六岁的小孔雀还什么都没有做。
整个妖族都是一潭死水,生机和朝气都被那些顽固迂腐的老家伙们扼杀了。
他们就像是早已经腐烂坏死的肉,固执地黏住不愿离开,还试图继续将病痛扩散到整个躯体。
“就因为要延续血脉,所以我必须跟你们送来的女人虚以委蛇,必须违背心意和她们做亲密之事,必须和毫无感情的人繁衍子嗣。”
招月笑了笑,还是平日里的温润模样,温声问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螣蛇怒道:“早知道你如此自私,不顾大局,当初就不该让你当这个妖王。”
“的确,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傀儡一个棋子,而我不是。你们想要我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坐在高位安享尊荣,而我做不到。”
招月这么说着,他带来那些妖修也都静静听着,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讶。
螣蛇:“你们还想翻了天不成?”
元酒把大刀扛在肩上掂了掂:“妖界的天,早就该换一换了。”
螣蛇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这点实力,随时都有可能被异族生吞活剥,你们还敢翻天?”
“以后会变好的。”招月闭了眼,轻叹一声。
殷翎提着剑问道:“都问完了?”
招月点头:“师兄,请动手吧。”
螣蛇满眼怨毒,无奈被殷翎魂力锁住,挣扎不得。
殷翎拔剑,就在这时,头顶的阵法起了变化。
有这个阵法在,外面不能看见森罗殿内部的情况,从里面向外看却不受影响。
数不尽的魔族出现在森罗殿上空,浓重的魔气甚至能遮天蔽日。
螣蛇仰头看去,喃喃道:“三大领主,刀域三位领主都来了。”
妖修们都是一脸凝重。
“这么快?”
“一点征兆都没有。”
“领主们怎么全来了?”
螣蛇看向招月,嘲讽道:“他们若是来得再晚些,还怎么把妖界的妖修和妖王一并捉走?他们本就是冲着妖族来的,你不听劝,执意过来,刚好合了黑岩心意,还把妖界也拉下水。”
招月摇头:“森罗殿这么多妖修,你们不愿救,我却不能不管。他们对妖族有贪欲,无论这一次管不管,他们迟早都会找上妖界。”
按照招月的计划,当时杀完魔兵,所有人就可以赶去妖界了。
螣蛇嗤道:“这些血脉浑浊修为低微的小妖,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救的。”
招月皱了眉,正要说话,就听见另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殷翎轻笑道:“有上古异兽的血脉,寿元都快耗尽也摸不到合体期的边。按照你的说法,你天赋驽钝头脑愚蠢,除了年纪大一无是处,倒不如死了,省下资源让这些小妖修行。毕竟你再怎么修炼,也迈不过合体期的槛,这一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螣蛇正要发怒,看见殷翎又吞下声音。他的神色几次变幻,最后强忍怒气说:“你能靠着算计杀我一个,还能以一敌三不成?留我一命,我帮你挡住其中一个。”
殷翎漠然:“不需要。”
他手中长剑挥动,话音刚落,就割下了螣蛇的头颅。
脑袋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四下静默。
已经没有人去管头顶的魔修了,他们看着那颗头,不由咽了咽唾沫。
修真界杀人是家常便饭,杀人如砍瓜切菜,其实并不难做到。
可这颗脑袋的主人,是货真价实的分神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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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屏障破了,魔气涌入。
森罗殿里恐慌情绪却淡了很多,每个人都是一脸冷漠。
“是黑岩出的手耶。”
“嘁,区区分神后期罢了。”
“就是,才分神后期,不过如此。”
妖修们膨胀得不行,你一言我一语,大敌当前聊得如火如荼,整个广场宛如茶话会现场。
其他人都不当回事,招月却有些担心。
殷翎肤色白皙,此时面色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他以雷霆之势斩杀螣蛇,也许并不像表面那么轻松。
其他人的安心都来自殷翎,招月只得传音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殷翎仰头看向上方:「还行。」
招月叹了口气:「是我多事了,以师兄的实力,这里根本不需要我来指手画脚。如果我不来,螣蛇也不会过来让你烦心。」
他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这三天的自己有多可笑。
他武断地认为殷翎不能应付眼前的局面,自以为是地带着人过来出谋划策,甚至百般纠缠,想让殷翎跟他去妖界。
这些事情哪怕俱是出自好意,却也滑稽可笑。
从头到尾,殷翎只是把他当做笑料来看的吧。
殷翎自然注意不到招月的想法,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在看领主们的情况。
以他剩下的体力,无法同时面对三位领主,还需要借助他们之间的矛盾找机会才行。
源源不断的魔气从裂缝中涌入,整个森罗殿在防护阵法破碎之后,又被关进一个封闭的屏障之中。
——不是保护的屏障,而是捕猎的围栏。
对于这次围攻,殷翎并不意外。
三天,这个时间和他估算的不差多少。
魔界之中的斗争常常是速战速决,少有势均力敌的持久拉锯。因为拖得越久,消耗越大,最后就算赢了,也很容易被其他人坐收渔利。
三个领主都来了,也很好理解。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信任,生怕吃亏,索性一起过来。
最前面的人笑道:“人都在这里,小妖王也在,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分神后期,黑衣服,大刀,急性子。
看来这就是向妖界施压的黑岩领主了。
他是三位领主中修为最高的,也是性子最急躁的。他凌空立在森罗殿上方,刚刚伸手一按,就破开森罗殿的阵法。
殷翎低声道:“蠢货。”
他前几日设的阵法岂是那么容易破去的?
黑岩猛力破去阵法,看起来潇洒,直接把自己废了一半。他现在还笑着,只是强撑着害怕被另外两个领主看出异样而已。
殷翎并不在意黑岩,目光扫过一众魔修。
红袖站在一个红衣男子身后,身着红纱裙,一手提灯,一手执扇。
螣蛇的头颅仰面朝上,就落在尸体不远处,红袖盯着头颅许久,瞳孔骤缩。
所有魔修都看着招月,唯独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殷翎。
殷翎回视。
另外两个领主都和原著完全不同,只有她还在。
殷翎想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刀域之乱比原著提前许多,是因为归鹤山出现,里面许多能够提升修为的宝物都被带了出来。
红袖的修为高得不寻常,不知道享用了多少资源。
曾经分神期的城主不少,然而刀域现在修为最高的还是分神期。
是仙丹对合体期无效,还是另有隐情?
殷翎还在沉思,就听见一道传音。
红袖问道:「少殿主,做笔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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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黑岩的确满心愤怒和惊愕。
三天前森罗殿也有防护阵法,那些修为低微的魔兵都能将其破解,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贸然出手。
谁知道今天的阵法这么难搞。
这下受了暗伤,若是被另外两人看出来,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若是能够后退也就罢了,偏偏他平日里性格张扬,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如果突然露怯,也会被察觉异样。
黑岩一边让魔将们出动,一边注意另外两位领主。流火和弱水正在交谈,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黑岩松了口气,开始看下面的战斗。
“领主这次不出手么?”一道女声响在耳畔。
黑岩看清问话之人,心里有些鄙夷。
原来是流火那个放荡的女儿。
黑岩:“不过是个小小森罗殿,哪里值得让本座出手?”
无论是森罗殿,还是招月带来的妖修,最高的也不过是出窍修为,根本无法抵挡刀域派出去的分神修士。
红袖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眉眼。
她娇声问道:“是么?”
黑岩:“那是自然。”
一道剑光突兀出现。
黑岩迅速抽刀,想要转身迎战,却见红袖眼里红光一闪,黑岩神智不由恍惚一瞬。
他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弱水发现这边的情况,迅速取出武器,却被流火缠住,无法脱身。
三方鼎立的局面被打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殷翎一击得手,再次催动护灵玉隐去身形,试图向弱水靠近。
弱水起了防备之心,偷袭几乎不可能。
红袖被黑岩的部下围住,双方战得激烈,无法抽身过来。
魔将们都围在弱水和流火周围,其中不乏分神期修士。
而殷翎要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晕过去,就只剩下一次出剑的机会。
一条青龙乘云直上。
招月爆发出来的力量,远远超过应有的修为。
这里是刀域,流火和弱水都用的是刀,刀法也有相通之处。
招月惯常用的也是刀,既能和流火配合,也了解弱水的弱点。
一魔一龙联手,很快占了上风。
弱水左支右绌之际,被一柄漆黑长剑穿透心脏。
黑岩和弱水都已经死去,有流火在,剩下的魔兵魔将不足为惧。
流火在处理原本效忠于黑岩和弱水的魔修们,招月恢复了人形,在查看妖修们的情况。
红袖向殷翎走来,盈盈一礼。
殷翎淡声道:“记得你的话。我可以杀他们,也可以杀你。”
红袖笑道:“少殿主尽管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定会护森罗殿一日。别说一个森罗殿,少殿主什么时候想要这个刀域,红袖也定会双手奉上。”
红袖想要做整个刀域的主人,而殷翎想保全森罗殿,让弟子们不需要颠沛流离。
这就是他们刚才的交易。
殷翎摇头,问道:“你想统一整个刀域,就不怕刀皇有一天回来?”
剑域打得再热闹,也没人敢闯进剑主所在的子夜城,更没人敢放言说要统一剑域。
红袖说:“因为他不可能回来。”
殷翎:“我一直有些奇怪,剑主的去向成谜,却没人敢断言他已经陨落;而当年刀皇失踪不过数月,所有人都默认他死了,刀域彻底四分五裂。这是为什么?”
红袖解释道:“因为刀皇骄傲至极,掌控欲很强。刀域的地盘是他一寸一寸打下来的,他如果还在,绝不可能放任刀域四分五裂。而剑主不同,剑主不在剑域,有可能只是厌烦了那里,想换个地方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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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下起了小雨。
妖修们重又聚在之前的广场上,准备离开。
招月主动解释道:“刚才杀弱水时所用的力量,来自我颌下龙珠。我原本是打算借用它的力量带你离开的。”
所以他之前敢让妖修们先离开,自己陪殷翎留下来。
殷翎嗯了一声。
这种强行拔高战力的外物,使用的限制和代价必然不少。
招月又说:“以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最近几天指手画脚让你厌烦,也是我的错。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我回去会处理好,你不用烦心。我这一次过来,是听说森罗殿出事,想来帮忙,仅此而已。”
“螣蛇的死,你打算怎么处理?”殷翎问道。
招月:“他偷袭你,你杀他是应该的。至于长老们,他们没有证据,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殷翎说:“人是我杀的,你直说就好。”
对于这种划清界限的态度,招月也是无奈:“我们看不惯他很久了。你动手杀他,也是在帮我们。”
小雨淅淅沥沥,雨水却无法沾湿在场修士们的衣裳。
雨水在低洼处积成小潭,映出深绿色的竹影,竹影又被后来的雨水敲碎。
招月看着那些涟漪,轻声说道:“螣蛇不是个例。以前的长老们都死在大战,剩下这些大多顽固又傲慢,他们只知道为自己争取利益,所有力气都用来挑动部族间的内斗。而遇上外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第一反应就是退缩和逃避,为了保全自身不惜出卖别人。这样的一群人,却在妖界说一不二,不允许后辈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招月眼里满是迷茫:“我想振兴妖界,可我修为不够,生于南海长于魔界,根基也很浅薄。我无法撼动那些老家伙,只能争取到一些年轻妖修的支持。可无论修为,还是经验、资历,我们都差得太多了。”
殷翎一直没有说话。
招月摇摇头,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一时失言,师兄勿怪。”
他想起来殷翎年幼时的遭遇,有过那种经历,也难怪对妖界心存排斥。
殷翎说:“他们都快死了。”
招月没有听懂。
殷翎又说:“而你们还很年轻。”
竟然是在安慰他……
招月先是激动,又难免心生悲凉。
曾经最亲密的人,因为他一念之差,变成永远也不可触及的存在。
雨势变大。
殷翎传音问道:「那个人是谁?」
「什么?」
「蛇林背后的人是谁?」
招月怔了:「你还执着与此?」
殷翎没有说妖丹的事,又一次问道:「他是谁?」
招月哑声道:「你的修炼速度比以前慢了许多,是和那件事有关系?」
殷翎只问:「他是谁?」
招月这一次终于不再拒绝,缓缓道:「是我誓死要效忠的人。」
殷翎沉了面色。
招月:「别说为他保守秘密,我这条命都是他的。」
殷翎冷声道:「既然如此……」
招月:「他救过我和妹妹的命,把我们带到森罗殿,我唯一一次忤逆他,是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擅自把你带去了蛇林。」
殷翎猛地抬头。
「他气我偷看他的东西,气我擅作主张差点害死你,他将我关进寒狱,警告我不得透露半个字,否则就要我性命。」
招月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很大决心之后的疲惫,又像是解脱,「师兄,小心师父。」
殷翎想起来,原主的确从白疏那里见过蛇林和剑冢的地图。
地图精细,完整,没有任何错漏之处。
如果没有地图的记忆,他当时在蛇林也不会那么顺利。
可他居然从未细想过,为什么白疏会有剑主葬剑之地的地图。
虞景渊去蛇林是为了完成任务,他都没有的地图,为什么白疏会有。
殷翎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那一次看见是偶然,离开寒狱之后,我再也没能进过他的书房。」招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相信我。不相信也没关系,只是千万记得,要存一丝防备之心。」
雨越下越大了。
雷声阵阵,狂风大作。
不远处的大树狂乱摆动,浑似风浪中的小舟,不知何时就会被浪头击碎。
妖界中心距此有万里之遥。
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长途飞行,妖修们只得在森罗殿多留一晚。
人走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妖修离开广场,殷翎和招月也准备回去。
天地漆黑如长夜。
有人缓缓走来。
白衣白发白纸伞,腰悬白玉长刀。
末日般的飓风暴雨之中,他风姿超然,不显半分狼狈,如同误入浊世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