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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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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多来,西门庆虽未再涉足京城,但她依旧能听到关于李正则的某些消息,譬如对方乡试、会试都拔得头筹,殿试成绩也高于其他人,本来可以夺得三元及第的美名,可惜老皇帝在打量过满殿贡士的形貌仪态之后,直接将李正则指为探花。
譬如对方进了翰林院做编修,清贵至极,又因着家世出身之故,往后若不出什么差错,必会进入内阁,官居一品。
朝廷升迁本是三年一考核,眼下这个内阁苗子竟然被外派出来,当个穷乡僻壤之地的知州,明面上官阶品级有所提升,实则远离政治中心,已然遭到贬黜。
这么个人情世故皆练达的人物,如何会沦落至此?
话都到了嘴边,看着依旧做青衫书生打扮的李正则,西门庆终是咽了回去,人家好心收留自己,自己就没必要戳人痛处了,她思绪一转,询问起当日青楼内发生的种种:
“李公子,那日……除我之外,你是否还看见了其他人?”
李正则迟疑片刻,轻声应道:
“那日屋中的活人……唯有姑娘一人。”
西门庆微微皱起眉头,良久才出声:
“我明白了,多谢李公子。”
后者还没来得及答话,有人风风火火的拎着两篮食盒冲进屋内,中气十足的吆喝起来:
“大少爷,在外奔波这么多日,还去过那些个烟花之地,您今天可不能再不喝药了!”
李大少爷的脸瞬间僵硬住,他眼睁睁看着对方从食盒里捧出一碗颜色奇特气味成谜的中药,一个劲往自己面前凑。
西门庆难得见到李正则浑身散发着不加掩饰的拒绝,刚在心里疯狂大笑,便见那捧着药碗的扭头瞥见自己,旋即眼睛一亮,将药碗往李正则手上一放,又如法炮制,从食盒里掏出另一碗无论颜色气味都需要打马赛克的玩意,颠颠儿走到少女面前:
“西门姑娘!趁热把药喝了吧!”
【怎么回事???我是姓西门名庆的对吧???】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配合着青年手中诡异的药碗,硬生生让西门庆萌生出“大郎该喝药了”的恐怖感。少女单手撑住床板,大有“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翻窗逃跑”的架势,奈何身体稍一用力,丹田处隐隐传来剧痛,她不得不老实躺回去,眼睁睁看着那碗药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药碗和西门庆尚有三寸距离之时,尚不能自保的李正则轻咳一声,上前劝阻住青年:
“传甲,你把药留在这里,我和西门姑娘自己会喝的。”
“少爷,您说别的都成,您说您自己会主动喝药,那我可不信。上回您趁我不备,伸手给倒花盆里,上上次还混在洗笔水里,还有——”
“咳咳咳,那我当着你的面喝下去,总可以了吧?”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褐衣青年把药碗放在西门庆床头,叉腰看着眼前一躺一立的两人,大有“你们不主动我就亲自上手”的架势。西门庆侧过脸瞥了李正则一眼,后者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眼眸中竟隐约透露出悲怆来。
少女深深吸气做好心理准备,捧起药碗与书生隔空相敬,摆出喝断头酒的气势,她闭眼仰脖子,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
药是喝完了,奈何余韵悠长,以致于西门庆不得不自我催眠,屏蔽掉自己的嗅觉和味觉,她一脸生不如死的看向李正则,后者也好不到哪里去。书生的脸上挂着格式化的微笑,实则早已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只余下躯壳还在茫茫人世间。
眼见着两人喝完药,褐衣青年才打开第二个食盒,从中挨个取出数盘蜜饯点心,躬身行礼退出屋内。书生的眼睛一点一点找回焦距,只听得少女噗嗤一笑,戏谑的道:
“我以为谁都管不住大少爷你,难得啊,居然有人能让你束手无策。”
李正则微微挑眉:“彼此彼此。”
两人视线相触碰,再度笑出声来,西门庆问道:
“临渊没跟着你,我要打听好这个小哥姓甚名谁,提前贿赂贿赂他,让他放我一马。”
“传甲姓铁,至于贿赂……他再忠义不过,除了在下的父亲,恐怕无人可以指使。”
【不是,等等,铁传甲,主人家又姓李,李家家世显赫,怎么听起来有些莫名耳熟?】
西门庆略一迟疑,仔细打量了一遍李正则,后者有些不自然的理了理衣衫,便听得对方悄声道:
“李大少爷,你们家的那栋老宅,是不是名为李园,你有个弟弟名为李寻欢,还有个表妹名为林诗音,家中算上你,已经出过六个进士?”
这话其实问的有些冒昧,但少女语气平淡中略含着一丝激动,不像是在窥探家宅隐私,反倒是在确认着什么,故而青衫书生好脾气的应道:
“确如姑娘所言,不过家中小弟的名字不是寻欢,而是灵均。以在下看来……这世上应该不会有长辈为家中小辈取名‘寻欢’,表字亦是如此。姑娘,莫非是在寻人?”
西门庆低头不答,心中将自己所知的讯息一一对应起来。如所料不差,她眼下应是在那本著名的以“表哥”为主角的故事里。
世上确实不会有长辈给晚辈取名“寻欢作乐”,李家兄弟俩的名字取自屈原《离骚》中的“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恐怕“李寻欢”这个名字,是李家小弟闯荡江湖时避祸的马甲。
而自己,恰巧来到了故事开始的二十多年前。
虽然眼下褐衣青年的举止言谈有些未来的影子,但铁传甲还不是后期那个既当爹又当妈的虬髯大汉,李寻欢也只是个名为李灵均的小屁孩,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西门姑娘?”
青衫书生察觉异常,轻声追问了一句。西门庆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归于平静,她对着李正则摇摇头道:
“倒不是寻人,只是忆起曾在家中看过的一本话本,时间过去的太久,怕是我记差了。”
“姑娘如有所求,尽管吩咐在下即可。”
“李大公子尽管放心,我是不会客气的。”
少女答完这一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青衫书生知晓对方仍需要休息,加上自身仍有要事等待处理,他吩咐了丫鬟几句,同少女告辞离开。
目睹着书生离开,难以抑制的困倦席卷全身,少女放松的向后一躺,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李家不差钱,家中又有不少商铺商队,因此用的全是上乘的道地药材。
睡到后半夜,药的效力终于发作,西门庆发起烧来。负责服侍她的小丫鬟白天耗费太多精力,晚上忍不住靠在椅子里睡着了,再加上少女没有发出大动静,小丫鬟压根没有意识到她出于何等状态。
屋内门窗紧闭,唯有烛光隐隐绰绰,放置于床畔的长生剑发出无声的嗡鸣,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骤然出现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