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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空皮囊 ...


  •   谢慎思独坐东宫,睡意尽散,下榻前挣了挣脚踝,先前绑着他与太子二人的粗麻绳亦不知所踪。他暗生疑窦之际,耳边瓷碗碰撞声依旧,似有活物困在其中急于逃脱,不免忖度道:那傻子又在摆弄他骗人的碗?

      信步出得寝殿,外间连个伺候起夜的宫娥内侍也无,亦不见星斗明月,春鸟啼鸣,唯檐下数盏六角宫灯煌煌照映着长阶曲廊,深苑空庭。谢慎思轻袍缓带,沿着殿前玉阶拾级而下,来到一抹长发披散,衣冠不齐的黑影身后,徐徐说着:“今天的夜好静,连风都吹不着一丝,殿下无端端的怎么起了秉烛夜游的兴致?”

      太子佝偻着脊背,自顾自探看手里互相扣着的两只瓷碗,偶有惊噫,偶有叹息,沉浸半晌方回过神来,悄声道:“这里面有一只恶鬼,一个大活人。”谢慎思点了点头,说:“一只恶鬼,一个大活人,然后呢?”太子便指着碗,详尽描述道:“恶鬼追着大活人,绕着碗一圈一圈的跑,眼见着活人要被追上了,恶鬼呲开嘴,露出两枚獠牙,唇角还流着涎,一张口就能吞了活人。”

      停顿了一瞬,问谢慎思:“你想不想看?”

      谢慎思既有前车之鉴,岂会轻易上当?与之对视片刻,抿唇笑道:“不了,慎思胆小得紧,殿下还是留着自个儿慢慢看吧。”说毕,畏寒似的拢了拢衣袍,转身欲走。

      太子且不管他,兀自叫喊着:“好利的一把剑,恶鬼的獠牙都叫它给斩碎了!”

      谢慎思闻言脚步一滞,太子的声音又低了下去,端看那变幻万千的神色,碗内战况必定十分激烈紧张。他暗想道,这般费心设局诱我,我若不将计就计,只怕还有无数后招等着我。当即折返回头,饶有兴致地凑到太子眼前,跃跃欲试道:“怎么?大活人还变出一把剑斩杀恶鬼不成?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太子急忙扣上碗缝,抱臂护住,小气地说:“方才想让你一块儿看,你不愿,现在后悔了,哪能说给就给?你得拿点东西跟我换。”

      谢慎思知他伎俩如此,会伸手讨钱讨物,不假思索道:“你要我拿多少银子与你换?”太子却微微一笑道:“我不要你的银钱,我想要的是……”一语未毕,五指就已钩成鹰爪直取谢慎思胸口,尾音伴着破风声缓缓续道:“……你这条性命!”

      孰料谢慎思早有防备,尖利五指还未得沾衣,便被他拂袖挡开,只堪堪勾下几缕丝线,分毫伤不得他。那太子见状当机立变,化爪为拳,袭向谢慎思面门,想他须得扬手抵挡,届时长腿横扫,乘势攻他下盘。谢慎思却只侧身一避,连退两步,叫他这回连半片衣摆也碰不着,且颇有闲心的嘲弄道:“慢了一式,如果这招当先使出,我肯定让你偷袭得手。”

      那太子模样的人冷哼一声,连珠掷出掌间瓷碗。因要谋取他性命,谢慎思恐那人碗上淬毒,不敢使专破暗器的“翻折手”贸然接下或打回,只得内劲暗吐,颈后长发无风自动,衣袂翻飞,瓷碗将将撞到眼睫前的一瞬,陡然碎成齑粉。

      俄而谢慎思嗅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奇香,心下微讶,那碗上煨的竟是迷药吗?但见那人双手缩进广袖之下,再次翻腕而出时,指间多了数把似飞镖又似匕首的铁器,桀桀阴笑道:“谢公子,这一手暗招我使得如何?”谢慎思凝神屏气,却迟迟不生异样,不由得揶揄道:“什么暗招?想靠那点子碎末迷我眼睛吗?”

      他这一句话音刚落,那人似乎瞧出什么破绽,巧运腕力,双手同时挥动,数把短刀对准他脚下,齐齐破空射来。

      谢慎思方恍然明白他所说的暗招是什么,心道不好,几欲纵身而起,劈手夺下短刀。但为时已晚,那人的短刀正一把不偏的钉在了谢慎思灯下黑影之上,将他影子中的四肢、头脸一一钉牢,仿若牵制住了他的魂魄,令其肉身亦动弹不得。他咬牙衔恨道:“摄魂钉影术——你不是凡人,哪一门、修得什么道?报上名来!”

      那人讥讽道:“将死之人,何须知道这许多?”向前踱了几步,在既贴近谢慎思又不遮蔽他影子的地方停下,观他面庞白皙,略覆一层薄汗,衬得肌肤宛如揉进了月色,晶莹有光;含怨杏目,微睨过来,却是横波洌滟,自有一股别样风流。那人不禁沉吟片刻,忽问道:“好俊俏的一张脸,你今年有多大岁数?”

      谢慎思只觉这人打量自己好似打量一头牲口,割肉拆骨之前,还得事先过问这牲口的肉质老是不老,心中一恶,冷冷地讥诮回去:“我横竖要死了,你又何须知道这许多?”那人被他一噎,甚觉他脾性有趣,抚掌大笑道:“牙尖嘴利,还真叫我舍不得抉了你的舌。”

      话虽如此,那人却从袖中另掏出一把极其细窄的小刀,刀尖朝内弯成新月似的钩,刃身蓝印印的寒光逼人,斜斜映照出那人掩在长发下,一双阴鸷的眼。谢慎思称赞道:“好刀!待会儿割舌的时候,一定不会叫我疼。”那人轻哼道:“疼你也再喊不出口了。”骈指飞快地朝谢慎思锁骨处一点,令他微微张口,窄刀便直刺过去!

      命悬一线之际,只听“啪”地一声,弯钩窄刀忽被谢慎思周身内劲催断,半截霜刃向后横飞,那人来不及回神应变,侧脸猝不及防为其所伤,划开一道延至耳后的深长血伤。幸得是腮边皮肉,若再往下一寸,割开得便是那人的喉管,谢慎思哂笑道:“还差一点碰到我,无妨,再来一刀便是!”

      那人连环招偷袭得手,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谢慎思震碎瓷碗之劲,受这一式才发现玄门中人几近通天,并非浪得虚名,又兼谢慎思招招退守为主,未尝迎击,探不到他功力究竟凡几,心惊胆裂之下,退意已生,强作镇定道:“谢家小儿,今夜杀不得你,日后总有机会。”冷笑数声,挥扬起广袖,正欲借势遁走。

      谢慎思却觑得他影子晃动,掠过身下短刀,趁这一息间的叠影,急转身形,破了那摄魂钉影术,轻叱一声:“皇宫禁地,是你说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足尖轻点,腾身跃起,身形如飘絮纷飞,一呼吸的光阴就已追将上去,单手擒住那人后颈。

      岂料掌心一收,揭下来的竟是一袭衣衫,哪儿有半点活人的皮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空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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