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枝灯影

6、第六夜

　　玖兰枢的出现，将宴会推向了高潮。贵族们尽数向他靠拢，寒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他礼貌地回应着，却不见一丝热情。

　　“枢真是可怜呢，他明明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宴会。”陌上晚不着痕迹地退到人群之外，伸出手肘捅了捅一旁的蓝堂，“呐，作为枢的忠实拥护者，这个时候你不该做些什么吗？”

　　“诶？”蓝堂一愣，随即尴尬地干咳两声。

　　“枢大人。”作为主人的蓝堂家主越过众人，第一个走到了玖兰枢的面前，他的身边站着一名温婉可爱的女子。她有着与蓝堂英相同的耀眼金发，就连脸红的样子也颇为相似。

　　“枢大人，犬子承蒙您的照顾了。”蓝堂家主热情地说道，作为玖兰的世交，他对于玖兰枢有着更多的偏爱。“事实上，今天我还有个特别的请托。”

　　蓝堂猛然意识到了父亲的目的，他有些紧张地向人群中挤去，撇下了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的陌上晚。

　　“父亲大人，请别……”他的声音尚未到达，便听到父亲将姐姐月子介绍给了玖兰枢。他的脚步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该前进或是后退。

　　玖兰枢淡淡地微笑，出人意料地给予了正面的回答。一时间，宴会厅骚动了起来，众人争先恐后地想要介绍自己的女儿，蓝堂再度恢复了冷静，他默默地退出人群，靠在距陌上晚不远的墙上。

　　“怎么了？有一种被欺负了的感觉呢……”陌上晚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人群的中心，问题的对象却是蓝堂英。

　　“……”蓝堂撇了撇嘴，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姐姐成为枢大人的……”

　　“什么？”可疑的停顿使得陌上晚有了追问的兴趣，“在你看来，月子小姐可以成为枢的谁呢？”

　　答案其实毫无悬念。即使是蓝堂一族，终究不是纯血。玖兰家女主人的位置必须，也只能由一个纯血种坐上。那么其他的女人，除了成为高档的食物之外，最多也不过是情妇。纵然如此，却依旧是贵族的荣耀。

　　实在是，再可悲不过的宿命。

　　***

　　嘈杂声中，宴会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美艳绝伦的少女伴着清亮的脚步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裙摆飞扬，款款而来。玲珑剔透的肌肤与微微卷曲的美丽长发交相辉映，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与雾气。是与陌上晚迥然不同的干净与澄澈。

　　“各位，能请你们别全都聚集在那里吗？这样枢太可怜了……”

　　“是白蕗家的千金，小更小姐。”
　　“连小更小姐也来出席晚宴，真是太难得了……”
　　“……”

　　围绕着玖兰枢的人们逐渐散开，只留下他与白蕗更两人站在宴会厅的中央。他绅士地向她问好，她则优雅地对他微笑。那两人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站在一起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和谐。同样高贵的血液，让他们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契合。

　　陌上晚看着如此赏心悦目的场景，不由勾起嘴角。她状似无意地抬眸，正对上二楼走道里一双略带伤感与彷徨的褐色瞳孔。枢看来，又要头疼了。她轻佻地抚上发丝，怀着看戏的心情向玖兰枢走去。蓝堂察觉到异样，亦跟在了她的身后。

　　“枢，你养的小猫似乎不乖呢。不去好好安抚的话，可是会咬人的。”陌上晚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一派平和的氛围，各式各样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她。

　　“晚。你的‘好心’真是让我不敢领受。”玖兰枢摇头，一边执起她的手印下一吻。

　　一旁的白蕗更亦转过身来，却在看到她的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你是……”没有说出口的话语遭到了她自身的否定，“不，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陌上晚凛冽的声线略微上扬，“白蕗……更小姐吗？初次见面。但是，能否请你将刚才的话继续下去呢？什么，是不可能的？”

　　白蕗更定了定神，再度将目光集中在陌上晚的身上。这个一袭黑衣的女子，与她记忆中的那人太过相似，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身形，乃至音色，唯一不像的是她眉宇间高傲嚣张的神情。

　　“你是谁？”注视着陌上晚漠然的眼神，她问，“陌上司是你的什么人？”

　　“啊，原来让白蕗桑感到熟悉的是兄长大人。”陌上晚回答，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第一次听说白蕗更的时候，就是从兄长的口中。在纯血的家族中，明明兄妹通婚是传承血脉的最好方式，但是那个一直以来温和谦逊的兄长却固执地告诉她，他为另一个女子倾倒。与陌上晚的孤僻乖戾不同，陌上司一直很好地扮演着继承人的角色，但他却因为一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婚姻而唯一一次违逆了父母。

　　“原来是你。千面姬。”白蕗更收回诧异，一如浮云般微笑。但她吐出的三个字，却让整座大厅再度沸腾了起来。

　　吸血鬼的世界里，你可以没有听说过陌上晚。但是千面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和绯樱闲一样，都是S级的危险人物，而在绯樱闲已死的现在，善变而诡诈的千面姬的再度出现无疑成为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在贵族中间掀起无穷波澜。

　　“听到了吗？是那个千面姬啊。”
　　“啊，是啊。不是听说她已经失踪十年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陌上……是那个陌上一族。”
　　“……”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议论中响起。
　　“陌上，那个诅咒之血的最后传人吗？”

　　忽然就，一片寂静。

　　零零碎碎的词语跃入蓝堂等人的耳中，一条拓麻突然想起自己曾调查过的资料。陌上家，之所以被称为迷之纯血家族，正是因为他们所拥有的，是遭到诅咒的血液。除了陌上家的人，谁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诅咒，也从没有人见识过诅咒的后果，但那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陌上家族能够随着岁月的流逝却始终保持纯血的原因，便是那无法破除的诅咒。

　　无论他人的心思如何九转十八弯，纯血的三人仍旧平静地彼此观察着，他们的周围仿佛竖起一道屏障，隔绝了一切外界事物。谁都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正如同他们从未将自己的真实展露在外人面前。

　　逐渐陷入胶着的气氛，在宴会主人略显沙哑的声音中结束，“枢大人，今晚可以请您开舞吗？”

　　蓝堂家主站到了他们中间，向玖兰枢提议，“枢大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参加我们的舞会了。”

　　玖兰枢欠了欠身，略带抱歉的说，“真对不起，我实在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呢……所以，请容我先行告退。”语毕，他点头向众人示意，然后扶着楼梯拾级而上。

　　白蕗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失望，她无言地向蓝堂家主表示了歉意，随即在众多家仆的簇拥下离开了会场。大厅的中央，赫然只剩下了一人。

　　“陌上大人……”蓝堂家主的神色稍显尴尬，以他对陌上晚的了解，请她开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啊啦，看起来似乎只有我可以救场了呢。”陌上晚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笑道。此时的她丝毫不见阴沉与冷酷，反倒像个调皮的孩子。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蓝堂家主思考着措辞，最终说道，“不知犬子是否有这样的荣幸邀您开舞呢？”

　　蓝堂英一怔，因为父亲的提议而无奈地摇头。陌上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与人共舞。况且，她会觉得那是对她纯血之君的侮辱吧。

　　他自嘲地一笑，却瞬间被远处直直逼来的目光所震慑。

　　站在舞池中央的陌上晚，扬起不明所以的笑容，然后用每个人都能听见的清澈嗓音说了两个字。

　　“好啊。”

　　***

　　时钟敲响十二声的时候，今夜的第一支舞曲悠扬地响起。意气风发的金发少年，牵着高傲冷漠的优雅女子，一步一步来到人群的中央，随着乐曲静静摇摆。

　　陌上晚显然是个中高手，她每一步的前进后退，每一个侧身，每一次旋转都恰到好处，完美得寻找不到一丝瑕疵。她的一颦一笑宛如一个教养良好的普通贵族千金，全然无法让人联想到满身血腥与戾气的千面姬。

　　蓝堂英起着很好的引导作用，他无疑是舞池中的主导者，陌上晚则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但他的动作即使潇洒流畅，心中却仍怀揣着小小不安，因为陌上晚是个不知何时会甩手不干的家伙，只希望她在这一曲结束之前别再心血来潮惹出什么麻烦。

　　在外人看来，他们如一双璧人，但这短短一曲的时间对蓝堂英来说是好像是变相的折磨。

　　“真是……让人讨厌的目光啊。”陌上晚用眼角扫视着围绕着他们的众人，露出不屑的神情。

　　“但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吧。”蓝堂接口。

　　“嗯？”

　　“既然答应了，就要好好地做完。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半途而废。”蓝堂嘟囔的声音，听起来更似埋怨。

　　“怎么听，都是说教的语气啊。”陌上晚靠近他，与他交握的手微微收拢，“要是我现在停下来的话，你打算怎样呢？”

　　如同被不幸的预言击中，蓝堂险些跳错了舞步。待他定下神来，则是镇定地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揽得更紧，仿佛是时刻准备着阻断她逃走的路线。

　　“你好像，学聪明了。”陌上晚满意地斜了他一眼，舞步动作都意外地恭顺起来，语气却仍有一丝挑衅，“不过……你不应该忘了，就算是枢，也是无法阻止我的。”

　　蓝堂起先不服，但很快便泄气地鼓起了嘴。他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用近乎讨好的声音说道，“拜托你了。”

　　陌上晚却得寸进尺地一再摇头。你来我往之间，蓝堂已是黔驴技穷，陌上晚的兴致却越来越高，但她最终仍是合作地将整支舞跳完。舞池的灯光将她的脸色照得微微泛红，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她不同，此时的陌上晚竟给人一种羞涩温暖的错觉，不再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蓝堂微微失了神。虽然他一再提醒自己眼前的不过是幻影，但却无法抑制被幻影所迷惑的心情。或许是源自对自己的生气，他反复挣扎之后竟然恶狠狠地瞪着陌上晚。直到下一支舞曲响起，众人涌入舞池，他仍保持着半抽搐状的面目表情。

　　***

　　“接下来的话，没我的事了吧。”陌上晚走到餐饮区，随手拿起一盘蛋糕，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在她吃完一盘的时候，蓝堂体贴地递上了第二盘。

　　“谢谢。”她不假思索地接过，继续保持着固定的节奏与速率将蛋糕送进口中。

　　“你很喜欢这个？”蓝堂问。记得上回一起去站前甜品店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没有节制地消灭着甜食。

　　“算不上喜欢。”陌上晚随口答道，有些奇怪地瞟了蓝堂一眼，“一般不会有吸血鬼偏爱人类的食物吧。”

　　“那你还吃这么多……”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但他仍“善解人意”地递上了第三盘。

　　陌上晚放下空盘，挥叉指向着第三块草莓蛋糕，“我只是找件事来打发时间罢了。”她满不在乎地说，“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不必理我，蛋糕留下就行。”

　　打发时间……

　　蓝堂的嘴角一扯。这是他听过的，最匪夷所思的打发时间的方式。“那么请容许我先失陪了。”他恭敬地欠身，向着大厅另一侧架院晓所在的地方走去。但他并未注意到，陌上晚在他转身的刹那亦丢下盘子，离开了地下别墅。

　　偌大的废弃楼房，静寂如坟场。没有谁会想到，废墟之下的豪华别墅里，是吸血鬼们的盛大晚宴。陌上晚来到地上的时候，月光正淡淡地洒在石阶上。她懒懒地踢掉高跟鞋，赤足拾级而上。地下稀薄的空气让她有些晕眩，直到踏上五层楼顶她才稍稍感到一丝轻松。

　　这个时间，人类的夜生活早已告一段落。一望无际的静谧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神秘，目光所及的地方是无边的黑暗，仿佛是刻意准备好的，为不知名的原因而准备的祭祀典礼。

　　“枢已经回去了吗？”陌上晚沉声问道。不必回头，她便能分辨出身后是谁的气息。

　　“是的。”温润的嗓音响起，但它的主人仍远远地站在天台的另一侧，没有接近的打算。

　　“枢还真是喜欢优姬呢。”她突然笑了笑，“但是……成为纯血种所执着的东西，或许是一种莫大的不幸也不一定……”

　　“枢有他自己的考虑，但是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我们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你们？”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来回想，好一会儿，陌上晚才继续说道，“我还真是羡慕他呢，这就是玖兰的特权吗？”

　　“并不是这个原因。”身后的人缓缓向她靠近，但仍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我说……其实你不应该单独和我见面呢。”陌上晚突然开口，她回过身，直视着始终微笑的少年，“我其实，真的很讨厌一条这个姓氏哦，不是开玩笑的。”

　　一条拓麻微微颔首，“陌上大人其实不用太紧张，我并没有任何恶意。”

　　话音未落，陌上晚的身影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条拓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仍然被她扼住了喉咙。

　　“不知道你，是哪儿来的自信。”陌上晚漠然的声音，如同挥舞着巨型镰刀的死神。

　　一条拓麻没有动，甚至不感到恐惧。尽管陌上晚释放出骇人的杀气，但他知道，如果她一开始就有杀他之心，便会直取他的心脏，而不是扼住他的颈项。“我只是，想要更了解陌上大人一些。”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也是黑主学院的学生，是我们的同伴。”

　　陌上晚嗤笑，“这也是枢的和平论吗？听起来，就是毫无根据的话啊，同伴什么的。”

　　“是啊，因为在陌上大人的心里，只有纯血种和非纯血种的定义吧。”楼梯口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陌上晚有一瞬间的诧异。直到刚才，她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任何脚步声与气息，而当声音响起的时候，这一切却凭空出现。

　　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似乎正在为什么事生气的蓝堂英，手上还提着她的黑色高跟鞋。

　　“你偷听了多久？”陌上晚问，纯粹只是好奇。

　　蓝堂却摇头。他沉默地走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伸向一条拓麻的手腕。他的指尖，有些许温热，是与她冰凉的体温截然不同的触感。

　　“可以了吗？”他问，眉头轻轻皱起。

　　陌上晚怔了怔，紧扼的手掌逐渐松开。在她与蓝堂的对峙中，她始终占据着上风，以至于她一不小心就忘记了，这位少爷也并不是省油的灯。

　　“你在生什么气？”

　　蓝堂依旧摇头。他放开她的手腕，然后静静地蹲下身，抬起她雪白的足踝。

　　陌上晚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并没有打断。直到他重新起身，站在她的面前，才似笑非笑道，“这难道就是身为宴会主人的责任？”

　　“是的。”

　　“啊，还真是特别服务呢。”她潇洒地转身，动作轻盈灵巧。然后高傲地扬起头，将右手伸到了蓝堂英的面前。

　　不容置疑的语气，分明是命令的口吻，却隐含着让人无从探究的深意。

　　“呐，可以再跳一曲吗，今夜的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