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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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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我的名字?
那日大雪,城东的茶馆聚满了客人,说书者的眼睛紧闭,不紧不慢地诉说着他说听来的故事,他一手握着把折扇,一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他的口才极好,上京的百姓多少都听说过他,却不知道他打哪里来,只知道他姓李却不知道他的名,半盲,在城东茶馆里待了快一年,人人都说“茶馆有个瞎子,眼盲心不盲。”
天地苍茫,李瞎子的故事都是他天南地北一脚脚踩出来的。
为何说是踩出来的呢?
当年他仍风华正茂,便收拾了行囊游历四方,整整十年,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有的段子可能是他从街边小乞丐那儿听来的,也有的是些官宦大户的爱恨情仇宅院内斗。百姓都爱听,他们大多没有那份心和毅力走南闯北,又渴望一窥王宫贵族们的秘密,满足了好奇心又长了长见识。
这样寒冷的日子,雪片前仆后继地落在地上,落在人们的肩头上,凉了天,凉了地,凉了人心。茶馆里的人们,有的嗑着瓜子,有的翘着二郎腿端着盏茶,有酒有肉有三五好友有茶友知己,这方天地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严寒。
李瞎子悠悠道:“今儿说的故事,可是出重头戏。各位客官,倒也值回了茶钱点心钱。”
底下的人便起哄让他快些讲,穿着绛红麻裙的孙二娘白了一眼这群猴急的人儿,“瞧你们个个急的,怎的赶着投胎?”这孙二娘,是茶馆的老板,自接手了她爹的馆子倒生意越发红火。众人默然,心中却急切地想快些听李瞎子开口。
“二十多年前,有个小道童,”台子上的李瞎子喝了口茶,孙二娘听他正经起来,也不再叉着腰凶神恶煞,随手抓了把瓜子窝在手心里,“那道童天资聪慧,老道对他青睐有加。总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小道童,是个孤儿,师父说他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所爱。出生那日娘亲便因生他难产而死,父亲恨极,便将他扔在道观门口。扫雪的道人清早开了门,只见那婴儿如同死了一般僵在襁褓中,大惊之下将他带回观中交给副掌门收养,取了个名儿叫“李凛风”。
李凛风心肠好,总偷偷拿了厨房里的包子馒头下山接济山下破庙里的行乞人,回山上后也总要被罚。他师父拿他没办法,长到十八,师父便让他下山去历练。刚下山时的凛风,除了有几分道行,懂点驱魔驱鬼之术,什么人情冷暖尔虞我诈都不懂。师父也是狠心,只给了一袋银两,花完了只能自己挣。每每想到那老道猥琐的笑容,李凛风便呸呸的嫌弃着:“小气鬼!”也正因日子过的太过清贫,他深知钱财的重要。
刚下山时,他也胆小,做场小法事都哆哆嗦嗦,符灰倒吹了自己一脸。李凛风咳嗽两声故作镇定,替镇上王大娘家送了她新死的儿一程路,加上他收费不贵,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就没怎么停过。按理说,李凛风的道士生涯也该如此红红火火不出岔子地走下去。
可偏他接下了一笔大单子——无主墓。
请李凛风的雇主是城中的首富何家,他斗胆地问为何要下那墓中去,何家老大何旗望望天,又瞅瞅地,叹了口气,“我们老何家,有一样家传密宝在那墓里。”
“您可别忽悠我,这可是弄不好掉脑袋的事儿,哪能你家的传家宝,在人家墓里?”李凛风跳脚,又吃不准这何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一想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人马进了山。
西山里头没有人住,传言进了西山便再也出不来了,谁还有那胆子进山呀!李凛风打着头阵,手中拿着罗盘眼观八方。乌鸦在头顶上接连飞过,“啊,啊”地叫得人心惶惶。何家人悉悉索索地讨论着,这才到山脚呢就恁悬乎。
分明是盛夏时节,山间却刮起一阵又一阵的阴风,参天的大树上一只夜猫子亮着眼,直瞪着他们,扑棱了几下翅膀。
何旗跟在队伍中间,眨眼的恍惚间隐约看到一抹白色的倩影掠过,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声娘,背上犹如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双膝打颤想开口却开不了口。
“恩······”耳边蓦然传来一声低吟,“官人,这是要上哪儿去?”女子拖着尖细的笑声,笑得他发毛。
何旗想回过头,无形中却有一股子力量将他的头掰起,下巴仰着,那女人缠在他背上,慢慢向上爬,长长的指甲刮着他的肩,直到那女子坐骑在他肩头,双眼与他对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在何旗胸前晃啊晃。这一看,那女人的眼珠落在眼眶外,股股地直冒黑血,一滴一滴落在何旗的面颊上,咧到耳的嘴巴勾着诡异的弧度。
这哪儿是人啊!
何旗闭眼咽了口口水,瞬间女鬼的笑声再度钻进他的耳朵里,背上的力道像被卸下,“官人······官人······”
“大哥?你怎么不走?”何家人推了何旗一把,何旗恍然惊醒,用手抹了一把脸,使劲晃晃脑袋,眼前早已不见那女鬼。
“无事。”他答。
李凛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何旗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山间本就昏暗无光,只能依靠云后藏着的一点月光行路,他又经验不足,竟生生在山中打了几个圈,李凛风暗道不妙,遇上鬼打墙了!
他再抬头,只望到那只夜猫子仿佛幸灾乐祸一样地朝他张了张口,像要吞了他。李凛风将罗盘收起,身后不断有胆子小的说道,“鬼打墙······一定是鬼打墙了!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死在这山里!”说着说着,传来几声呜咽。
“莫慌,我这就破了这阵!”李凛风回身冲着他们,拔出桃木剑,在掌间颠了颠,见都不再作声,顺势用剑滑破食指,血滴随着他挥剑飞出,洒在半空。
周遭的气息中猛然传来焦糊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李凛风嗅了嗅,微微颔首,“成了,走吧。”
此后倒并未再有何异样,一行人在何旗的描述下顺利找到了无主墓的入口。李凛风总隐隐觉得哪里古怪,但又说不上来,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眼看着他们跳进墓道里。
小心地点燃墓壁上的灯盏,鼻腔内漫进的气味愈发奇怪,李凛风皱起眉头,看向何旗,“尸油灯!这墓到底是谁的!”话音落,桃木剑轻轻出鞘。
何旗干笑两声,“□□何必紧张,不过是灯油而已。”
“你家灯油用尸油?”李凛风难得的急了,不安之感由甚。
何旗仍是话说一半又吞回肚子里,眼睛瞥了瞥李凛风,“大师不是想知道这是谁的墓吗?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罢朝着他又是笑。
他听了这话,又见那人脸上难以言喻的微笑,上下打量了何旗一番,看不出什么邪性,捏紧了拳头按回桃木剑,跟在何旗身后,只见那后殿内摆放着石供、石座,见这规模,十有八九是王侯将相了。可既然是王侯将相之墓,何家又怎会遗落传家之宝在墓内?
丫果然被何旗个畜生给诓骗了!
李凛风不再与他纠缠,一群人正因推不开墓门而发愁,他微微叹息,心里抱怨着自己见钱眼开,于是站在石墓门前念念有词,旁人看了也觉得挺像一回事,只有他知道他在给墓主人告罪。他从包袱里掏出黄符,往门上一粘。
“哒”的一声,像有什么机关被打开一般的声音蓦地响起,何旗抚了抚石桌的把手,慢悠悠地踱到门前,用手一推,被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石门便被如此轻易地推开了。何家人叽叽喳喳地边说边发了个抖,“这□□倒真有一手?”
何旗挑了挑眉,何家人挨个跟着他进了墓室。墓室分左右两个配殿,后殿内室中摆放着一口梓宫,满地散落着陪葬品,
李凛风此刻见了这满眼金银珠宝,彩绘俑,竟没有多余的心思了,他只想快点完事儿了回去做场法事祛祛邪。何家人可不一样了,个个跟疯魔了一样,有的干脆躺在黄金堆里咧着嘴大笑,满耳环绕着金子被抛起落下“丁零”的声响。
“你到底要做什么。”李凛风冷哼。他显然是对着何旗说的,两人都极为默契地对发了疯般的何家人置之不理,充耳不闻。何旗的手掠过梓宫,带着潮气的木头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他的眼神中是深不见底的漠然,他整个人都凑在梓宫旁,低声地喃喃自语,倒像要哭了,李凛风听不真切,只听见什么时机云云,何旗猛地跳下台阶,往左配殿跑去,“站住!”
李凛风惊呼。
一时间如临大敌,那不是何旗!刚刚他的身上竟有另一道影子!他何时被鬼附身?而凭他的能力居然无法看出何旗被何物纠缠,怎能让李凛风不惊讶?
他抄起桃木剑追着何旗跑进左配殿,“砰!”石门不知何时自己关上了,“该死!”李凛风骂道,但此时他无暇顾及,何旗站在一口比内室那口小一些的梓宫前,桀桀发笑,李凛风握剑的手止不住的轻微颤动,额间蒙上一层又一层冷汗。
“臭道士,竟敢打扰大王安息!”言毕,直朝李凛风攻去,他手中团着一团黑气,那是鬼气凝聚。
两厢几经过招,墓室内的瓷瓶陶器被震得稀碎,那“何旗”好似心痛地蹙眉,攻势更为猛烈。李凛风却嘿嘿一笑,“你男人不要你了?”
“你给我闭嘴!”那女鬼怒极之下魂魄隐约离体,李凛风趁机划破掌心,以血祭出,飞砸在何旗身上,何旗的身体立刻倒下,那女鬼离开躯壳。
李凛风嘴上还在说:“我知道了,你男人把你封在山上缠着过路人!你的尸身被压在此处!左配殿里!我说的对不对?我的血破了鬼打墙的同时破了那个阵!”他边说边躲闪,掌心淅淅沥沥地淌着血,“呵,然后你就想引着我们进来助你们功力大涨!是不是!”
女鬼的长发在阴风中肆意飞扬,周身鬼气更是更上一层,“这可是你找死!哈哈哈哈!”她狂笑着张开十指,李凛风避无可避,被震出一口血,他捂着胸口,脑袋偏向肩膀拭了拭嘴边的血,一脸无所谓地看着这女鬼。
她有着一双好看的星眸,小巧玲珑的口鼻,发丝随风飘着,但她却因戾气扭曲,“罢了,今日我怕是出不去了。外边的黄金也是虚幻吧?我死之前,就想知道何旗是来找什么的,好歹让我死得其所。”
女鬼愣了愣,长而锋利的指甲退了下去,她冷笑,轻撩过自己的额间,“召唤鬼兵之物,也是你们配拥有的吗?”
“鬼玺!”
下一瞬那指甲便又伸出直掏进李凛风的双目,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止不住的在墓室内回荡,女鬼捧着血淋淋的眼珠,满意地微启朱唇,“生前他挖了我的眼,就因为我看到了鬼玺,哈哈哈哈!我终于又有眼睛了!”她看似兴奋极了,睥睨着李凛风苟延残喘,又下了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去死吧!”
李凛风当即瘫死,没了呼吸。女鬼打开梓宫,将那幅眼珠子装进自己的尸体里,疯婆一样地拍了拍手,显然对自己的“作品”非常中意。
“谁?”女鬼突然转身,一改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惊恐地打颤,“是你!是你!”
“诶?我的名气那么大吗?”女子俏笑,“你想要眼睛呀?”一身红衣的女子双手背在背后,一手握着锁链,拖在地上嘶啦作响,“外边可是因为你死了一圈人哦。我也是不想破坏你圆梦的喜悦之情的。”她嘟着嘴,显得很苦恼,说是如此说,行动却丝毫没有慢下,先是一道咒打在她身上让她开不了口,又一链子挥了过去,链条如同赋有生命,捆紧了女鬼,使她动弹不得。
“咦,这道士倒是可怜,”她蹲下身子,左手牵着链儿,右手摸向李凛风的尸身,掏出阴阳簿,划拉了两笔,“看起来命不该绝啊,居然被你给震碎了元神。啧啧啧,老实点!”
说罢剜了女鬼一眼,见她还在挣扎,左手用力收了收。
李凛风倒吸了一口冷气醒了过来,但已目不能视物,虚弱无力。他能感觉到面前有两道鬼气,一陌生的女子声音从他面前传来,“一身道法被废,以后还是别修道了,做个平凡百姓倒可寿终正寝。”
李凛风赶忙点头,伸手在眼前胡乱挥了挥,“敢问姑娘……是?”
“本阴差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出去后往东南方走吧,莫要再来西山。”
李凛风还想多谢她,但他却感到四周一切骤然变化,自己已身在一片林中。他虽看不见,但他知道他出来了,赶紧凭着感觉往东南方跑去……
山中一声又一声女人的尖叫仿佛就在他耳边萦绕,满是憎恨与不甘。
“本阴差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