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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五章 昔日金枝向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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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书斋内,萧期正打算给远在侯国的父母去信告知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一阵喧哗吵嚷之声忽闯进了他耳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女娘声音。
他尚来不及收起书信,书斋的门便被来人一脚狠狠踹开了。
“萧期!”
萧期循声抬头去看,只见立在门外的那女子生得明艳动人,正是宜阳公主膝下的大女公子卫萝。
这女公子触到他望过来的视线,原本怒气冲冲的脸竟浮出了一丝嫣然笑意。
她身姿轻盈矫健,大步跨入屋内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这府中匆匆追赶而来的一群家丁护卫关在了门外。
察觉到这群护卫有破门而入的意向,卫萝便恶狠狠威胁道:“你们郎君的命已在我手上了,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你们便等着为他收尸吧!”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后便有人高声唤了一声:“郎君!”
萧期早已从这阵骚乱里回过了神,慢条斯理地将那封书信收入匣中,不紧不慢地回了门外人一声:“我无事,退下吧。”
听到门外渐次远去的脚步声,他又不咸不淡地看了卫萝一眼,淡淡道:“女公子深夜造访本已不该,更不该与男子同处一室,还请回吧。”
卫萝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大步流星地行至他的书案前,席地而坐,看着他的目光坦诚炽热,认真道:“萧期,你不能娶临沅侯府上的那个二女公子。”
萧期漫不经心地回道:“天家赐婚,为人臣子抗旨不遵,若是惹得龙颜大怒,萧某与萧某父母可是会获罪的。萧某与女公子无怨无仇的,女公子何故要害我?”
“我怎会害你?我只是不想你娶旁的女子!”卫萝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心只顾整理案上的书牍,内心委屈不甘,低声质问他,“我们年龄、身份、地位皆相配,更有青梅之谊、竹马之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为何执意不肯娶我为妻?”
萧期不愿与她纠缠那所谓的“青梅竹马”之谊,并未回她的话。
真心被如此无视糟蹋,卫萝眼中不由燃起了两簇愤恨的火苗,含泪不满控诉着:“皇帝阿兄就是偏心,一心只向着章家人!幼时,他便偏心那个章怀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想到她,送到我这儿的都是章怀春挑剩下的!还有你……”说着说着,她忽然哭了起来,“我们一块儿长大,你本该是我的,皇帝阿兄却偏偏要拆散我们,将你赐给了章家那个乳臭未干的二女公子……”
萧期本想由着她发牢骚,可话到最后,她分明是在胡言乱语,甚至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随意贬低小瞧侯府的二女公子,他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女公子莫信口开河!”萧期认真道,“萧某与女公子虽算是一同长大,却从未有过私情,女公子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萧某是个俗人,不想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落人口舌、受人诟病,还请女公子日后莫要胡乱攀咬萧某。”
卫萝恼恨他总是这副急于撇清与自己关系的态度,又想到他在楚国救下那章咏春时许就被迷住了,胸中妒意翻涌,冷冷道:“你也是个偏心的!我听说荆楚一带巫术盛行,章家的女娘莫不是个个皆会巫术,你们是被下了蛊么?”
她向来有些胡搅蛮缠、蛮不讲理,萧期不想与她理论争吵,客气疏离地笑道:“雒阳多雅士俊秀,请女公子另择佳婿,萧某当不起女公子的垂怜厚爱。”
顿了顿,他又再次对她下了逐客令:“女公子不宜在此久留,还是请回吧。”
卫萝对他的逐客令置若罔闻。
他近来总是躲着她,她今夜难得在他府上逮住了他,她又怎会轻易离开?
她本想以两人间的交情让他下定决心拒绝与侯府的婚事,不想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她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从阿母那儿窥听到的消息,她忽生出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冷冷笑道:“萧期,你与那侯府二女公子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萧期拧眉,终于抬首看向了她,脸色凝重:“女公子何出此言?”
卫萝毫不避讳,笑道:“我从我阿母那儿得知,侯府二女公子并非侯府女君的亲女,她阿母是侯府当年的女公子章岚,入宫便宠冠后宫。那时,你姑母因嫉妒她阿母,便将她阿母毒害了,甚而还想要害她,是我阿母将她从宫中带出来交由侯府女君抚养至今的,你姑母也是畏罪自戕的。”
***
这番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在萧期头顶炸开,令他失神了许久。他甚至怀疑这是卫萝在唬自己,一时竟不辨真假。
他知晓宫闱多的是不便与人言的秘辛,那些事不是臣子们能议论的。
姑母去世时,他尚年幼,只知姑母是因忤逆顶撞得罪了当时还是一宫之主的徐皇后,从而悬梁自缢了,却不知这背后竟还藏着这样的隐秘。
他再望向卫萝时,卫萝的双眸是冷傲的,似是很满意他如今的反应,望着他含笑轻问:“如此,你还想要遵从那道荒唐的赐婚圣旨么?还想尚那位流落在外的公主么?”
萧期毕竟自幼伴在熹宁帝身侧,章咏春的身世与遭遇虽让他震惊失神了许久,却并未乱了心绪,反倒从卫萝的一番话里觉出了一些破绽。
也许,章咏春真是流落在外的金枝玉叶,然而,她阿母的死却满是疑点,必然不是卫萝言说的那般。
不然,在熹宁帝尚未赐婚前,侯府女君为何要与萧家结成亲家?
他笃信,侯府女君当年既然愿在危难之际将章咏春养在膝下,定然也不会将这个精心教养的“女儿”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此时,他心头转过了万千个念头,想到那个远在侯国的女公子,竟迫切想要见到她,想要求一份心安。
卫萝见他久久不言,催问了一声:“拒绝与章咏春成婚,你考虑好了么?”
萧期稳了稳心神,有礼有节地朝席上的女公子行了一礼:“女公子厚爱,萧某不敢领受,哪怕不能与侯府二女公子结缘,萧某也不能与女公子结发共枕。”再次催道,“夜深了,萧某让府里人送你回去。”
卫萝见他不识好歹,如此执迷不悟,已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在他唤人前便蹭的起身拦住了他,胸有成竹地笑道:“萧期,我是不会将你拱手让人的!章咏春早晚要知晓她的身世,她若是知晓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觉得她还会嫁你为妻么?”
萧期眉心一皱,却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待她离开后,便将府中的门子、护卫皆唤了过来,认真交代道:“日后,卫女公子再上门来,你们若是拦不住,便派人先知会我一声儿,莫让她再似今夜这般擅闯我的书斋!”
众人唯唯应了,此时倒格外想念阿细在府上的日子了。至少,他们这一众人里,也只有常年跟随在这郎君身边的阿细,有本事手段拦住那位有宜阳公主庇护的卫女公子。
萧期自然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
他本想在写给父母的信里问问当年的恩怨纠葛,但念及过往之事涉及到了宫廷隐秘,他若是追究下去,怕会触了天家和太后的逆鳞,从而误了自己的姻缘,也便打消了此念头。
甭管章咏春是何身份,又是否与萧家隔着血海深仇,他也不想让上一辈之间的恩怨坏了两人的姻缘。
那颗被他珍藏的珍珠早已被他用红绳金线串起,日夜戴在脖颈间,与他肌肤相贴,已是染上了他的气息。
但这还不够。
他更渴望与他日夜相对、肌肤相贴的是活灵活现的人,而不是一件冷冰冰的死物。
掏出掩在衣襟下的珍珠,他又迫切想要见到她。
***
在准备秋猎的事宜之际,侯府却来了位尊贵的客人。
徐知春一见是楚国世子刘和,很想将这人拒之门外,但作为侯府当家的女主人,而这人与章茆好歹沾亲带故,她做不出此等粗鲁无礼的举止来,只能开门纳客。
她知晓刘和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让人将刘和请到了大厅里,便开门见山地问:“世子难得莅临我们这方卑湿小国,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刘和笑道:“夫人想必猜到了,我是为了贵府二女公子来的,我想是时候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徐知春眸光骤冷,面容严肃冷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能放下仇恨么?”
刘和道:“夺亲杀妻之仇,怎能轻易放下?当年,若不是那昏君从我身边夺走了阿岚,阿岚也不会被你那好姊姊和那姓萧的女人合谋害死!如今,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留在世间的女儿嫁给姓萧的小子呢?”
这一番话,让徐知春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么说,上回劫掳咏春,其实是你的主意,宜阳不过是你的挡箭牌?”
刘和面带嘲讽地笑道:“宜阳这个蠢女人虽然自以为是了些,但她毕竟是皇帝的亲姑母,皇帝还不敢真的拿她开刀。有她做挡箭牌,倒能替我们挡掉许多麻烦。
“上回若不是我那老父亲借兵给我那表外甥在横桑口截住了我们的船,天家也就没有机会为贵府二女公子和萧家那小子赐婚了。
“不过,即使有天家的赐婚,只要萧家那小子从这世上消失,这项婚约也不过是一纸废文而已。”
徐知春心惊不已:“你要做什么?”
刘和只道:“并非是我要做什么,是宜阳一心想撮合她那女公子与萧家那小子的姻缘,寻了个草鬼婆炼制情蛊。”
听言,徐知春只觉荒谬,嘲讽道:“她真当那所谓的‘情蛊’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地爱上另一人么?”
“她自是不信,”刘和道,“她要的不过是让他屈服。情蛊乃世间巨毒,一旦中了此蛊,那寄生在他体内的蛊虫会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若无解药,他必死无疑。而为了活命,他也只能向宜阳屈服。”
徐知春默然不语,头回觉得面前这人心思阴险歹毒。宜阳虽嚣张惯了,但若无刘和的怂恿蛊惑,她又怎会不顾朝廷的禁令,意图对萧期做下这等凶残狠辣之事?
自古以来,帝王向来忌惮“巫蛊之术”,朝廷对养蛊之人更是毫不容情,一旦发现便会被处死,且尸身不能入土。
然而,不管朝廷如何严厉禁止巫蛊之术,却仍是禁之不绝,荆楚一带的楚蛮、苗蛮更是养蛊成风,楚地的神婆巫师也多有利用巫蛊之术替人治病疗伤的。
但是,这等邪术毕竟会招来杀身之祸,那些神婆巫师也只敢偷摸着养蛊施毒。宜阳这般对付恩宠正隆的天子近臣,又如何能避开天子耳目?她纵使糊涂,也应知行巫蛊之术乃大罪,天家再宽和仁慈,必不会纵容姑息。
这一切,分明是刘和别有用心的利用与煽动。
而刘和,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孝武皇帝时,因巫蛊之祸酿成的冤案悲剧依旧历历在目,刘和莫非是想利用宜阳再造一场巫蛊之祸,从而搅乱朝中局势不成?
这样的猜测,让徐知春心惊胆颤。
“萧侍中如今身在何方?”她如今担心宜阳已对萧期下了手,“宜阳是否得手了?”
刘和倒也爽快,毫不避讳地道:“天家恩准他前来贵国筹办婚事,他的人也早已出了雒阳。不过,出雒阳前,他与宜阳的大女公子见过面。那女公子与宜阳一般,可不是个心软仁慈的,若是未能说服萧家那小子拒绝与贵府结亲,她当日应就对他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