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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十章 生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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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恒出去就命人召集了左中右三军将领和各位文官谋臣前来共议这奸细之事。事情重大,连刘昭都带着伤前来参加了。
陈劲松又把方才对卢恒说的话再对众人说了一遍,听罢自是议论纷纷。以左将军杨仕新为首的武将先是都纷纷表示该加紧追查奸细一事,追根究底,不肃清必成祸患。而以薛冬青为首的文士则表示出了奸细这种事,当下最要紧的就是要先打点好元帅的安全,必须更进一步加强守卫的力度才是。
卢恒却摆了摆手,说当下守卫已经安排的很严密了,他的安全不是问题,最要紧的还是各位将领回去之后在自己营下认真核查加强防范,消除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
况且,他最后微微笑着一派轻松的说,我还有陆侍卫贴身保护,不会有问题的。
他既是如此说,别人自然也不能再多言什么。
可众人散了之后,刘晖却紧追着他跟到了僻静处,支支吾吾一脸为难的神色。
卢恒当然明白他所为何事。他向众人所表示的“万无一失”的守备刘晖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前些天松弛下的戒备,根本就不曾再加强过,如今这奸细的事情一出,倘若帅府里有个风吹草动,刘晖可是怕自己抗不住这样的过失。
但要想速战速决,不冒一点险肯定是不能的。
笑着宽慰了他几句,卢恒就转身往后院走去。
这么一来,他确确实实是在拿自己当诱饵了。
奸细一事,恐怕正中了陆剑秋的猜测。倘若没有陆剑秋的劝阻,他是不是已经在去白虎营的路上遭到暗算了?
现在他已是不得不相信陆剑秋了。
想起那个人来。高挑匀称的身材,挺直如椽的腰,常常懒洋洋的勾起的唇角,一双墨玉似的眼睛,总是蕴着些难以捉摸又若有所思的光泽。他看不透这个人,愈看不透就愈想去了解,愈了解,却又愈觉得迷惑。
明明开始只是单纯的想证明自己的一种较劲,却不知从何时变了味,变成了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知道这样去接近一个其实算不得多了解的人总有些危险,可又总控制不了。
走到了院门前,他却突然止住脚步停在了花墙外。
抬手按在了胸前,贴着胸口的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是匕首带来的。
谁能保证陆剑秋就一定是会全心全意护他安全的呢?
说到底,他确实还是不能完全的相信这个人。倘若完全的相信,他此刻应该觉得安心,而不是有莫名的焦躁。
他嬉笑着说,有你在,我担心什么。他倒是真的希望自己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该多好,多简单。
他想去相信的,可假如最后他的这份信任落了空,他又如何承担?
付出的信任愈大,假若遭到了背叛,所受的伤害必然就愈大。
爹爹对他说过,官场上的朋友随时可能一边笑着一边捅你一刀,所以决不能全信,可战场上一同浴血杀敌的战友,却是最值得你信的人。恒儿,你要记住。
但陆剑秋不是他官场上的朋友,也不是他战场上的战友。那他究竟该如何?
湖蓝色的人影一闪,抬头,就看到那个正让他心烦不已的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赏景?”陆剑秋依然是笑吟吟的。
他仰起脸来把刚才的心思藏得滴水不漏,也笑嘻嘻的说:“不,我在研究地形。”
“准备逃跑么?”
“有你在,还需要逃跑?”他一本正经的说,停了停又更正经道:“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啊,陆侍卫。”
陆剑秋未置可否的一笑,没有说话。
他也并不信他的话,看表情就知道。
心里先是一阵轻松,随即却又隐隐泛起一层失落。
表面上却还是装作毫不觉察的样子转身往院子里走,陆剑秋静静跟在他的身后,步调一致。
人人都希望别人能相信自己,却又吝啬于付出自己的信任。
这样终究是不行的吧。
他也想做个简单而快乐的人,做一个谈话投机便能引人为知己的人,可为什么偏要让他看到身边那样多的陷阱,那样多的尔虞我诈?
每个人都习惯戴上面具的时候,谁有勇气最先脱掉?这个人,究竟会是最聪明的,还是最愚蠢的?
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雨。起先是零星的雨点,渐渐就成了细密的雨丝,打在屋瓦与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盏盏灯都被点亮了,悬在屋檐下,在风里微微摇晃着,在黑沉沉的夜里融出一团团金黄色的温暖的光。
屋子里也点着灯,用琉璃罩子笼着,卢恒还坐在灯下看着文书。
眼睛盯着卷册良久,却未翻一页。
身旁忽然有人叹了一口气,随即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你该休息了。”
卢恒闻言移开目光抬起了头,陆剑秋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湖蓝色的袍子脱掉了,换了一身素白锦衣,比往日的衣服都要更紧窄些,一寸一分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材来。
卢恒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出声。又把目光移回手中卷册。
知道应该也必须去睡觉,可又实在是想尽可能的把这个时间向后拖延。
“还要看一会儿么?”见他不答话,陆剑秋又问。
他叹息了一声,把卷册一合,扔在桌上,从椅子上跳起身,再抬头时已是带着一脸微笑:“算了,还是明天起来再看吧,也不是多要紧的。”
陆剑秋微微点了点头。
熄了灯,上了床,四下一片静谧,只有风雨之声无休无止。
陆剑秋上床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息,虽然他不说,但都是习武之人,他也感觉的到陆剑秋已经是进入了随时备战的状态。
关于今晚,他们都知道很关键,可是又都有默契似的,只字不提。
然而什么都不说,并不意味着心里就不紧张。
四周愈是安静,似乎愈是觉得那些安静凝聚成了无形的重量在身上一分一分的积累,压迫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甚至隐隐觉得呼吸不畅起来。
不由的就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紧张,卢恒,你不能紧张。处惊而不变,临危而不惧,方是取胜关键。倘若自乱阵脚,又如何谈到克敌制胜?
躺在黑暗里深深的呼吸,尽力摒除杂念,压在心上的重量渐渐消褪了些,却忽然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事。
那一年他第一次单独领兵。爹爹让他领着一支人马在夜色的掩护下埋伏在道旁,只等着目标踏入包围圈就一声令下四面合围。
夜色降临,他就跟着士兵一起匍匐在路边的草丛里,到现在他也清楚的记得那个盛夏的夜晚,闷热潮湿到连汗都流不出来,各种虫豸更是不时骚扰。当他觉得自己快要在草丛里闷的背过气的时候,有马蹄声远远传来。而在他振奋精神的同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咝咝”声在一片压抑的安静中传进他的耳朵。
在西南待了月余,对这样的声音早已不再陌生。那一瞬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咝咝”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两道阴冷的视线如同两把极细的锋利的剑从背上直刺心头。
他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只是知道他不能动。他带着一队的士兵,他在执行军令,他决不能让设好的埋伏因他一人而前功尽弃。
在静默中仿佛煎熬了千百年之久,进攻的命令才在沉闷的夏夜里倏的响起。在那一瞬间,他以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速度向前一跃而起。
现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有阴冷的眼睛在暗中窥伺。
他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赶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可冰冷的感觉却不受控制的从脚尖指尖开始蔓延。
“睡不着?”极低极轻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身旁的人带着在清冷的雨夜里令人眷念的温暖,让他猛然从那些梦魇般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在黑暗里先是摇了摇头,觉得不对又点了点头,还是觉得不对,干脆就不动也不言语了。
陆剑秋却轻轻的笑起来,还是极低的声音凑在他耳畔说:“睡不着,就闭上眼睛养养神。”
卢恒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
调整了一下姿势,指尖无意的触到了身边人的手。
他的手依旧温暖干燥,忽然就让他安下心来了。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该不该彻底相信此人,可当下除了相信,已是别无选择。
笑容可以骗人,语言可以骗人,承诺可以骗人,可是那种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感觉,是不是也可以骗人呢?
窗外雨声连绵,远远的有金柝之声传来,在寒冷寂静的夜晚慢慢漾开,化作一片悲凉肃杀。
房里安静的可以清晰的听到呼吸和心跳声。
夜已很深,卢恒却依然睡意全无,可注意力高度集中久了,人未免容易疲乏。就在他开始略有些涣散的时候,忽然在单调乏味的雨声中传来两声几不可闻的特别的声息,随即又是一片寂静。
正当他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陆剑秋的手却突然掩上了他的嘴。
来了?!
身体猛然僵直,随即紧绷。
可仿佛是在安抚他,陆剑秋的另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背。
一丝淡淡的甜香味道忽然钻进了他的鼻子。有些让人熏熏然的,甜腻腻的,这味道却不是陆剑秋身上所带香囊的味道……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就觉得捂着他嘴的那只手一翻,仿佛是某种冰凉的膏体抹在他鼻子下方,一股清凉微苦的味道直冲脑门,可刚才那种微微升腾起的熏熏然的感觉却彻底不见了。
果然是来了。然而布置在外面的卫兵却毫无声息反应,恐怕已经遭了不测。
能这样无声无息、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这里,还解决了身手都不弱的卫兵,来者绝非非善类。
他蓦的想起那一夜,突然破窗而入的刺客,明晃晃直逼过来的刀剑。
心里反而镇定了。他是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他人威胁的。
就这样在寂静中过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吱呀一声,窗户开了。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随即两道极轻的脚步接近了床边。
仿佛是帐帘被人轻轻挑开了一道缝,可是他整个人被陆剑秋揽住了,彻底藏在被褥里,室内一片漆黑,绝对看不出来。
果然,片刻功夫之后,有一道脚步离开了床前,向后面的碧纱橱方向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
陆剑秋本来放在他背上的手猛地把他连人带被子一拍,事出突然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就像床里滚去,而陆剑秋却一跃而起,他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白光如电闪过,夹着风声直劈帐外。
那是忆雪出鞘。
金戈交击声起。
随即兵刃相碰之声极快又极密的响起。卢恒连忙从被子里奋力钻出来,床前的帐幕却严严实实的闭合着,只是看到两道人影时分时和的斗在一处,身型略高的该是陆剑秋,而这道身影无论如何变化动作,都一直挡在帐幕前,决不让另一人接近。
正在此时,又有一道身影飞掠而至,显是刚才那去碧纱橱的人觉察有异折返。
以一敌二,却见陆剑秋依然动作洒脱自如,然而还想要挡在帐幕前,却是难了。
他该怎么做?
手指已经紧紧握住了匕首柄。
他何尝不明白陆剑秋的用心?
他一掌把他推进床里,就是想他藏在这里而不被人发现。而他守在床前只要拖延到前院亲兵赶进来,此二人就算武功再如何高强,也难以敌过几十人上百人的围追堵截。
可是……难道就要他乖乖躲在这里?躲在床上裹着被子等人来救?!
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激烈。眼见那二人出手越发狠辣全是杀招,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