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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间情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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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接好了腿的吕凤友在自家大炕上养伤,外屋干活的媳妇说有串门的来了,进来的竟然是乡派出所的人,吕凤友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他和这人熟悉但很少共事打交道,但了解这个人是个实诚厚道的人,他干什么来了?他可是李利奎那边的人。吕凤友告诫自己要多加小心,吕凤友想欠一下身子打个招呼,来人赶忙阻止说“别动,别动,你腿不行,别再伤了。”
吕凤友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我的腿坏了呢?而且开门见山先说了出来,这是什么用意?这人不是本村的啊。更要加小心了,有人盯上自己不要紧,怕的是盯上的是显文,他不能给显文找任何麻烦。
心细而又直爽的吕凤友先发制人:“老兄,因为我的腿来的?”
那人笑了,也很坦白的说:“还真是,听说你的腿在地里让石块砸折了,还听说你没去医院就把腿接上了,上头让我查查是不是有人没证行医了。”
“哈哈哈,老兄,既然你有话直说,就说明咱们乡里乡亲的还算有情有义,谁要查谁,我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查也没用,我就是一个人赶了牛车去的公社医院,还就是院长焕文给我接上的腿。”
那人为难的说:“可是,医院里谁看见了焕文给你接腿?据分析,好像你不是在公社医院接的腿,给你接腿的是显文吧,反正上面就是这么认为的,让我求证来了。我可是实话实说。”
“你这个任务我保证你完成不了,因为我接腿的事还真没有证人作证,我一个人赶着牛车去了公社医院,身边没带人,自然证明不了我去哪了,到了公社医院正好是中午了,就焕文一个人在院长办公室休息呢,我是他发小,他只能二话不说给我接上腿,也没人看见没人证明,后来我又一个人赶了牛车回了村,还是没人证明,至于显文,他的行医执照被人吊销了,我想让他给我接腿,我也不会那么做,我不能坑了自己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人这辈子都在盯着他找他和焕文的茬儿。”
“嗯,这个我也知道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吧,我这次来是例行公事,你知道,副所长换人了,我是个白丁,新副所长让我来查,我就得来一趟,你是村书记,值得信任,你说的话我如实传给我领导就算我完成任务了。”
吕凤友说:“知道,知道,李利奎终于当上了副所长,走路都变了姿势了,谁能不知道。”
那人呵呵笑了,摇了摇头。
那人走后,吕凤友赶忙擦擦脑门上的汗,嘴里恨恨的骂道:“李利奎,你这个狗东西,我看你猖狂到哪天!还想加害显文,没门儿。”
吕凤友媳妇呆头呆脑的从门外看着自顾发飙的吕凤友,吕凤友没好气的冲着他媳妇撒野:“告诉你,听见啥看到啥不许到外面讲一个字,惹出事来我饶不了你。”
吕凤友媳妇长得粗糙,人却老实本分,很听吕凤友的话,连说几个我知道我知道。吕凤友这才吩咐媳妇:“一会你去村东头采猪草,等着显文哥,告诉他派出所有人来过了,什么事也没有,叮嘱他三个字:加小心。”
傍晚时分,小子彦提着一个袋子进了吕凤友的屋子,嘎巴豆似的说道:“爸爸让我送来的,让你敷上。”
吕凤友打开袋子,是显文自制的草药,盛在罐头瓶子里。
小子彦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吕凤友:“这是我送你的。”吕凤友赶紧把馒头推回小子彦手里,他像个孩子似的有点羞愧的说:“这个不要,我不要,上午那是我饿了,又受了伤,心里一时没控制住,把你的馒头给吃了,现在我不要了,留着你吃吧。”
小子彦好像遇到了同龄的好朋友,嘻嘻笑着说:“在我们家,只有爷爷和我能吃上馒头,给你吃,是因为你腿坏了,要不是你腿坏了,我才不舍得给你吃呢,我们家也不是天天吃馒头,又不是馒头吃不了。”
吕凤友也嘻嘻笑了,不好意思的伸出手,羞赧的说:“那我只好留下了,我不能不收下,这是你的心意呀。”
小子彦被吕凤友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告辞,径直跑走了。
从吕凤友家回来的小子彦站在院子口眼巴巴张望着村外,背脊弯弯的二爷爷站在自家门口,朝着焕文家张望,看见小子彦在那晃荡,他一路蹒跚着走过来,他已经年老体衰,大约三十米的路,让他走起来,好像爬山越岭似的,老羊寸步不离的跟在二爷爷身后,直到二爷爷气喘吁吁的坐在焕文家院门外的大石头上,老羊卧在二爷爷面前。
二爷爷望着对面盖了一半的房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唉,文堂也够难的,四个儿子,都要娶媳妇,要分出去四个窝,就得五套房子,累折了腰啊。”
小子彦说:“二爷爷,这家是没钱把房子一块盖完,书记和爸爸说的。小子彦好像掌握了重大机密似的,迫不及待的对二爷爷泄露出来。”
“肯定是缺钱呗。文堂算是够有本事的了,给大儿子盖了一套房子,分出去过了,这一套,看来是把他难住了。”
小子彦说:“我叔就不是这么说的,他跟书记说的有点不一样,我叔说是这家不急着住,也不急着盖。”
“呵呵,你叔你爸和文堂都是发小,才会这么替他说话,男子要面子嘛。”
等着等着,小子彦失去耐心了,他对身后的二爷爷说:“二爷爷,这么晚了,我叔是不是有事了?”
“你叔能有啥事,那是医院病人多,不能按点下班,别着急,再等一会,就该到了。”,二爷爷这么安慰。
小子彦不耐烦的说:“二爷爷,每次你都这么说,一年一年,你就会说这么一句话,我不想听你的,我要去村头接叔。”
“傻儿,听二爷爷的,就在这等吧,很快了。”
“不介。我走了。”,小子彦话没说完撒腿跑走了。
二爷爷摇摇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小子彦飞快奔跑的背影:这孩子,跑的怎么那么快呢,像飞起来了似的。
小子彦一口气跑到村西头,这是焕文回家必走的山路,山脚下一个人也没有,远处有十几只羊,在草丛中低头吃草,生产队的羊倌正加紧吆喝着要收工回村。
小子彦眺望着路的尽头,没有出现焕文的身影,小子彦倒是发现了路旁小树下面稀稀落落开着黄花,正在傍晚的微风里摇摇曳曳的,他上前把它们摘下,攥在手里。
这时候,一个四十几岁的陌生男人走过来,他从村东南的方向过来,看见正在忙着寻找黄花的小子彦,脚步停了停,有些犹豫,还是朝小子彦走了过来,那陌生人冲着小子彦弯腰采摘黄花的背影说:你是傻儿吧?
小子彦不由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却一脸茫然,用他一贯的嘎巴豆落地一样简短快捷的语速质问:“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陌生人也不解释,只是一个劲盯着小子彦的脸,眼圈竟然渐渐红了,他伸出手,想摸一下小子彦的脸,小子彦戒备的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那陌生人脸上现出一抹难过,轻声问:你爸爸疼你不?
“疼啊。”,小子彦回答的很快很确定。
陌生人好像欣慰了些。又问:“你那个爸爸对你好不?”
小子彦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那陌生人正要解释,小子彦却抢先说:“我叔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才是我爸爸。”
“哦,我知道,你叔对你好不?”
“也好啊。”,小子彦回答的还是很快很确定。
那陌生人脸上现出会心的微笑,不知道是朝着自己还是朝着小子彦点了点头。
这时候焕文到了,那陌生人和焕文见了面,并不说话,两个人只是眼神碰撞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焕文的视线移到村东南的方向去,远远看见的只是山坡上的那座坟,陌生人想走开,焕文犹豫了一下,说了一个哎,那陌生人站下了,回过头来。
焕文拎下车后座上的袋子,是一小袋面粉,放到地上,只说:你拿回去吧。
那陌生人没有走回来,挥挥手,说:“留给傻儿吃,我那还过得去。”
“你拿回去吧。我们爷俩不缺。”焕文的脸上是素净的,看不出心里的波澜和涟漪。
那陌生人还是推辞不要,焕文抱起小子彦,放到大梁杆上,骑车就走,小子彦是个好事者,回头张望那陌生人,那陌生人见焕文走了,只好走回来,提了那袋面粉,头也没回,低着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人是谁呀?”
焕文骑着车,也不回答小子彦的问题,爷俩默默的回到了家。
二爷爷见了焕文和子彦,费力的用胳膊拄着石头站了起来,焕文要扶二爷爷回去,二爷爷不让:“就几步路,用不着,只要我还能动,就不给你们找麻烦,快给傻儿做点吃的吧,疯跑了一天,准保饿了。”
小子彦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一把黄花交到二爷爷手里,二爷爷嘿嘿笑了两声:“我们傻儿,是个有心的孩子,不白疼。”
焕文目送二爷爷,二爷爷瘦削的身子佝偻着,被罩在肥大的黑布长衫里,步履缓慢,老羊也越加的老了,毛发越来越旧了,皮松的好像远离了骨头,它走起路来,情形和二爷爷酷似,都是老态龙钟的样子。
焕文和小子彦刚进屋不久,显文进了院子,焕文正在淘米,叫了一声:“二哥。”
显文说:“傻儿回来了没?”
“又去村外接我了。”焕文递给显文一个小木凳。
显文坐下,说:“我就担心他这样,大晚上,荒山野岭的,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很危险。”
“说了他多少次了,就是不听。”焕文表示无奈。
“你就是惯着他,哪是他不听,男孩子,是得有狼性,但是他性子太野了也不是好事,说他他不听就得打,打是一种手段,焕文,惯子如杀子,我总是这么说,你就是听不进去。”
“哥,吕风友的腿没事吧?”,焕文岔开话题。
显文也不接焕文的茬儿,问道:“傻儿呢?”
焕文呵呵笑了,朝着没有声息的屋里说:“人家告诉我之前先跟我说好了,他说爸爸不让说,可是,人家又憋不住,才说出来,说出来又后悔了,捂了半天嘴了,看你来了,吓得不敢出屋。”
显文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笑了,朝着里屋说:“快出来吧,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
小子彦掀了门帘出来,果然还捂着嘴缩着脖子,假装出办了错事说了错话的样子,他走近显文,身子靠着显文的大腿,如果不是在焕文面前,显文一定一把抱了小子彦放到腿上,当着焕文的面,显文不会那么做,小子彦在显文身旁蹭来蹭去,几下子就坐到了显文的膝盖上,他背对着显文,并不看显文的脸。
焕文说:“快从爸爸腿上下来,爸爸累了一天了,让爸爸歇会。”
小子彦吃吃的笑,回头瞟一眼显文,再看一眼焕文,就是不下来。
显文伸出胳膊,从后面抱住小子彦,攥住他的小手,对焕文说:“小狼崽子有心眼,只对你和我泄密。”
焕文笑了,显文说:“吕凤友媳妇找过我了,说刚才有人去过了吕凤友家。”
焕文哦了一声。
显文:“凡事加小心。”
焕文答:“哥,我知道。”
一旁伸着耳朵听声的小子彦一头雾水,看看爸爸又看看叔叔,焕文见了他的怪样子,笑出声来,显文的眼睛里也有一丝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