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深恋》柳改之

1、第一回

　　凌晨三点，北京郊区，一栋很久没有人住的公寓内，此刻，灯火通明。摄制组正在这里进行院线电影《举报者》第二十三天的拍摄。这场重头的大夜戏已经持续到了第七天，整个剧组的人员都陷入疲惫状态。

　　三月份的北京夜晚，冰冷刺骨。场工老李已经超过四十岁。不年轻的脸上因为劳累呈现出灰白色，他趁着执行导演徐立在说戏，一溜小跑跑到公寓里，和几个休息的人一起围在一个小型的加热器旁边。老李裹着羽绒服，从几种口味的康师傅泡面中选了一个辣的，平时他不吃辣，但是今天冷的抗不住了。他需要点辣椒的刺激和热量。几个人一起，都不避讳的吃的声音很响。执行导演助理夏张冲着这边吼了一声：“干什么呢，都不想干了是不是？” 刚刚响起的吃面声又被压制了下去。

　　拍摄进度严重拖慢，又累又冷，剧组的人已经有了情绪，夏张很明白。大家看着远处仍然在水池中立着的三个人，有些不耐烦地等着徐立导演在给两个主角试戏。

　　墨绿的水池中，二十九岁的胡杨和三十五岁的周昊站在快齐腰深的水里，听着执行导演徐立讲解着这一次的动作顺序。这是一场搏命戏。三十五岁的周昊饰演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歹徒，二十八岁的胡杨饰演了一个举报者。歹徒在公寓里将举报者追到，已经在客厅里有了一场打架追逐戏，举报者腹部被刺伤。

　　第二场换到雨中的水池中，剧情讲的是歹徒再次将举报者追到，准备在雨夜的水池里将举报者杀死。此刻正拖着重伤在和歹徒进行最后的搏命战。胡杨不仅需要完成一套复杂的动作，还需要表现出那种绝望下的疯狂。导演胡废来自香港，喜欢拳拳到肉的实战戏感觉。执行导演徐立早已经设计了一系列复杂的动作。但是因为胡杨正是当红的炸子鸡，没有提前排练的时间，只好在现场临时学习。这就让整个进度拖地很慢。徐立是工作很多年的人，对影视还没有磨灭激情，所以他对演员这种不提前排练的做法很不满意。

　　胡杨是一个敏感的人，他今晚一进组就感受到了整个剧组的氛围，那种飘在空气中的即将要被点燃的怒火。他刚刚完成连续48个小时的新歌mv的连续拍摄。两天两夜下来，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整个人还处在力竭的状态。经纪人核桃打过来电话的时候，胡杨还处在昏睡状态。助理小怪有点害怕看到胡杨睡的无知无觉的那种状态。他打了个电话给胡杨的经纪人何桃说明情况。何桃让小怪把手机交给胡杨，惊醒的胡杨乖巧的接了电话。何桃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觉得还能行吗？” “还行。”
　　“这是你第一次拍戏。把这个拍完，我尽量给你安排休息一天。”
　　“好。”胡杨说完把电话交给了小怪，没有解释，没有抱怨，没有请求，甚至没有情绪的波动，像个机器人。
　　“你看着他点，一旦发现他的老毛病有犯的迹象，就马上告诉我。现在先给他补充点能量吧。” 何桃叮嘱着小怪。
　　小怪挂了电话，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葡萄糖输液，熟练的刺进胡杨的苍白的胳膊上。针尖的疼痛让胡杨睁开眼瞥了一下，就又继续睡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胡杨奇怪的反应，摇摇头，悄悄将车速调慢，将车上的空调调暖了一些。温热的空气，不断补充进身体的能量，让睡梦中的胡杨渐渐恢复了力气。下车前，他让小怪给司机师傅发了个红包，谢谢他的平稳的车技。胡杨披上羽绒服，在心里估摸着，这种状况的话，至少可以撑过今晚的表演。

　　他和周昊下了水池，冰冷的水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助理小怪送上来羽绒服，胡杨没有接。小怪有些急了，说：“小胡，你今晚。”胡杨用眼神制止了小怪还没说出来的话。小怪知道胡杨看起来温和宽厚，实际上是个在很多事情上非常有主见有分寸的人。当胡杨出现这种眼神，小怪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小怪有些委屈的把羽绒服拿走了。

　　胡杨搓搓手，尽量控制着自己。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完全没有必要，别人没有义务去体谅你的特殊状况。如果小怪去跟导演解释，不仅得不到大家的同情，还会被认为是诸多借口。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别人矫情的印象。况且他对面站着的人是周昊，有名的戏疯子。拍起戏来投入度百分之百。他也只是穿着单薄的衬衫，拍了这么多天下来，胡杨对周昊这种专业的演员很有一些尊敬，并不希望被这样的演员看不起。

　　但是，导演讲完戏他才发觉坏了，事情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刚刚拍摄mv的欢快的氛围还在脑海里没有散去，突然就要进入到举报者那种绝望悲伤的情绪，让他一时半会有些调整不过来。他感觉整个脑袋都是木的。徐立讲解完顺序后，他和周昊一起在水池里来回走动套招。心里想着等下眼睛里该表现出的情绪。

　　还不错，胡杨学的很快，他和周昊的套招半分没错。徐立让他们实拍一次，因为是雨戏，所以场记话音刚落，就有水兜头浇下来。胡杨感觉今晚的水很冷，特别的冷，冰到刺骨，冰到他的牙止不住的打颤。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至少赶走了刚刚还有些懈怠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像被电击过的兔子，又恢复了一点警醒的意识。胡杨竭尽全力的抵挡着周昊的拳脚攻击，然后再按照徐立说的步骤拼尽全力的反击回去。

　　导演喊cut之后，胡杨整个人还半躺在水池里，精疲力尽。水管里的水里有一股生锈的皮管子味，夹杂着水池里的死水中的苔藓味道，让他有些恶心。周昊见他一直没起来，一把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整个拍摄场地都是静悄悄的。胡杨害怕这种安静的沉默。两个人被导演叫到机器前看回放。

　　胡杨看到了镜头中两个人不同的表现。周昊出拳的动作干脆利落，而胡杨竭尽全力的出拳在周昊的对比下是如此的绵软无力。并且十分明显的是，胡杨在周昊的拳头落在自己脸颊上之前，还有至少一个拳头的距离就提前倒在了墨绿色的水池里。胡杨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会有这样的表现。胡杨走上前去，刚想和导演道歉。胡导却转过身去，给了他一个冷背。

　　事情还会更糟糕的，胡杨想。果然，胡导把徐立叫到了面前，“我有没有告诉你，这是一场搏命戏？你有没有和演员讲清楚呢？搏命这两个字能听明白吗？是你死我活，不是你侬我侬。”现场传来一阵哄笑，夹杂着一声“娘炮”的小声的嘲笑。这个话听在胡杨耳朵里像惊雷一样。他瞬间清醒了。胡杨面相清秀，一直以来被诟病最多的就是长相的问题。好的说法说他阳刚气不足，难听的就直接说他是娘炮。这个称呼自从他17岁进入演艺圈就没停过。

　　他对这两个字，真的，过敏。

　　胡杨瞬间清醒，他看了看镜头中的自己，确实疲软。他下了下狠心，走到导演跟前，说：“导演，你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肯定能做的更好。” 胡导点点头，宣布了结果，“现场休息五分钟。”

　　周昊低声在胡杨耳边低语，“想想那些曾经让你最绝望的事情。”

　　胡杨独自走到水池边，坐了下来，闭上眼。他这一生还算顺遂，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想做的事情，基本上都做到了。从少年时期的风云人物，到后来作为一个歌手出道，他的校园和职业生涯都同样优秀。他有这种自信，这世界上的事情，只要他努努力，伸伸手，没有什么做不到的。除非他不想要。如果非说有，只有一件是他最不想回忆的。他在那一刻感受过绝望，感受过的情绪是这世界有些人是你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得到的。胡杨逼着自己再回到那天的晚上。那个熟悉的背影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如既往的美丽，一如既往的冰冷。那女孩子背对着自己，说我并不喜欢一个男人长得比我还清秀。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胡杨坚持了三年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的，冰冷，绝望。

　　这么多年，这是他唯一能带入的深度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