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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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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心情一如那阴霾的天,沉重重。
母亲身体上的伤日渐复原,而精神状态却每况愈下。她的记忆化作一卷电影胶带,将多余的皆剪除,只余她怀孕的那几月光阴。口里喃喃的不是小萤便是夏学长。
她从病房这头荡到病房那头,又从病房那头折回病房这头,步履小心,神态慈祥。可只要有人接近,她便自慈爱温暖的母亲化身为竖着利刺的刺猬。
我推开房门,谨慎地走近,母亲听到声响,转身,立刻歇斯底里地咆哮,并将房内物品一一砸向门口,借此赶走“外人”。
我绕过碎了一地的玻璃渣,走向母亲,小心地探出手,扶住她的肩膀。母亲兀自沉浸在她的世界中,连头也未抬,只一径轻拍着肚腹,温柔地轻哼着摇篮曲。
“妈妈。”我哽咽着唤她。
“小萤!”母亲的语气陡地拔高,满溢着兴奋惊喜,“小萤,你叫妈妈了!妈妈听到了!”
“妈!”我再叫了一声,试图将她从沉堕的虚幻中唤醒。
母亲总算抬起头来,我满脸惊喜,她脸上慈爱未变。可下一秒,头发被扯得生疼。母亲将我推到床栏边,用手猛力锤我。门开着,有护士过来拉开母亲。母亲被几人制在床上,动弹不得。看着她痛苦地挣扎,我忙走向前去,“你们轻点,我妈有伤。”
没一会儿,院长进来了。他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有着光溜溜的脑袋和肥厚耳朵。他一见房内状况,便皱起眉来,再见母亲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的状态更是显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他没有上前,只站得远远的,问道:“病人家属呢?”
我站出来:“我是她女儿。”
院长斜着眼瞧了我,不耐地问:“有成人家属吗?”
“我舅舅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那就好。”院长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颇为“善意”地建议我,“妹妹,你该让你妈进精神病医院,那里-----”
他未说完,便被我推了一把。我下了十分狠劲,而他始料未及,一个大男人竟被我推翻在地。我忍着快冲出眼眶的泪,居高临下地俯着跌倒在地的男人:“你走!你走!滚出去!”我用手指着门口。
院长好容易爬起来,因丢失了颜面而恼羞成怒,涨红着脸。我以为他会破口大骂甚或动手打人,但却没有。他裂开他那厚如香肠的嘴,冲我嘲讽地一笑,且用食指指着脑门,说:“看来有些病确实会遗传!”说完,转身大步跨出门去。但在行至门口时又停住了,转身向着制住母亲的那几位护士吼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话即,护士松开母亲,纷纷离去。母亲没了约束,却维持原先状态,扭手扭手地僵硬地趴在床上,我走向前去,见母亲双肩抖索,显然在哭泣。她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被压着,呜呜的,听不太真切,但仔细却能分辨出一句完整的话----“爸,你为什么不能接纳他?”
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是方策来了。
“妈妈,我们回家。”我轻轻地将母亲的脸自枕头中抬起。
母亲神情呆滞,愣怔怔地站起来。我拉着她的手,她一步步跟着我。总算走到门口,母亲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双手扒着门框,死活不肯再走。
“夏学长!夏学长!”她朝四方吼道。
我忧虑地看着方策。方策过来,母亲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无限甜蜜地呢喃:“夏学长。”
......... ...........
离去接近半年了,再次回到这里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我摁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系着围裙的陌生女人。她十分不礼貌地上下打量我,半响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傲慢:“你找谁?”
我握了握拳,用尽量镇定的语气开口:“夏坤在吗?”
“哎呀呀!”那女人叫道,“你这孩子真是忒没教养了!怎么直呼大人名字啊!”
“他在不在?”我无视她的批责,再次问道。
她抬高了下巴,问:“你是谁?”
懒得与她废话,趁她不备我直冲进去。她在身后追着:“你怎么乱闯民宅呢!我叫保安了!”说完,她便到客厅拿起电话。
正要拨号,一声严厉的喝令制住了她。她一抬头,见是父亲,便讪讪地放下电话,垂手在一边,对父亲说道:“先生,这孩子-----”
“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父亲挥手令她下去。
“小萤。”父亲满脸笑容,招手让我过去,“来,让爸爸看看,有没有长高。”
我没有走过去,只立在一边:“妈妈生病了,希望你能去看看她。”
听罢,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没有相见的必要了。”
我急得跺脚,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
“是小萤啊!”温柔细润的女声,此刻听来却是尖锐无比。
是邹琬琰。她穿着一袭法兰绒睡袍,悠悠地走过来,亲昵地伸手过来,我躲开,头偏向一边。
邹琬琰的手僵在一边,神情苦楚,对父亲无奈地说道:“看来我被讨厌了呢。”话毕,还是扯一个僵硬的笑容,随即又神情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父亲伸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到:“小孩子不懂事,别放在心上。”
她乖巧地点点头,说:“没关系。”
两人在眼前便如此亲昵无间,人后更加难以想象。想起那失智却一心记挂父亲的母亲,内心像有千万条虫在啃咬般难受。
“你不是说你和......”顿了顿,我勉强吐出这个称谓,“我爸是清白的吗?”
邹琬琰大敞口的雪白肌肤上遍布浅粉淤痕。见我目光打量,她颇不自然地将敞开的领口合拢,将话题牵强地扯向别处,“小萤,刚刚我似乎听到你说你母亲病了?”她微锁着眉头表情凝重地望着我。
我不吭声。
见我不理会她,她也不自讨没趣。索性转向父亲,劝父亲道:“坤哥,邹姐好歹和你夫妻一场。即使离了婚,可情义还在,你还是去看看她吧!”她颇为恳切地道,丝毫没有一丝作假的成分,连我都不禁动容。
父亲听了她的话,依然不为所动,坚决地说:“她身体不是一向康健的吗?自小娇养大的,哪能得什么重病!不定是什么小感冒小伤风这类的.......”
未听完,我便转身离去,“砰”一声,门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