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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薄骨同香暗香生 ...

  •   永庆七年,周朝朝中内乱不止,边境不宁。

      大司命连夜观天象,只道妖妃出世,四海乱,九州灭。

      明黄色龙纹锦靴踏过门槛的那一刻,卿心若眯着的眸子沉了沉,晃动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傅宸修对着身后的太监挥了挥手,径直在木椅上坐下,卿心若耳朵动了动,慢慢地从贵妃榻上偏过头,殿内烛火通明,一整张脸露了出来,秀眉如黛,朱唇若桃,眼角一挑,媚态横生,倾国倾城。

      傅宸修望着她许久不语,见她向他这边偏过头来,伸手端了茶盏,低头抿了口茶,这么些年她一点未变。

      抬头,他已面色如常,声音温柔如水:“朕听说爱妃近日喜食五谷糕点?”

      卿心若皱眉,声音冷淡:“我不喜欢。”

      言罢自顾转了头,闭眼倚在榻上。

      傅宸修握着茶盏的手僵了一僵,一字一顿重复:“朕说,爱妃近日喜食五谷糕点。”

      卿心若霎时睁开了眼,摸索着从榻上爬起来,不慎被脚底裙摆绊倒在地,踉跄滚到了傅宸修的脚前,抓住了他的衣摆,仰头低声质问:“你又要利用我去做什么?”

      傅宸修俯身看着身下狰狞却异样生动的脸,衬得一双她黑眸更加暗淡无光,那曾经带着星光笑意吟吟地落在他身上的眼,如今是死水一片。

      或许,只有她这样颤抖地伏在他脚边,丝毫不掩饰恨意的脸死死地对着他,才让他感觉,她是活着的。她恨着他,也是极好的。

      他一把扒开了她的手,冷声对着门外吩咐:“卿妃喜食五谷糕点,全国加增赋税,各诸侯每年进贡之粮加五十车。”

      听到内侍尖锐的应答声,卿心若瘫倒在地,如今国家灾事连连,民不聊生,他却要收敛粮食,甚至连他的兄弟都不放过。

      “你就是个畜生。”她的声音薄凉如水,像最恶毒的咒怨。

      他不语只起身大步走出卿华殿。

      她听见他踏出房门的脚步声,踉跄爬起身来,磕磕绊绊地爬回榻上,闭了眼,她的身上常年被下着软骨散,手脚难以活动,每日只得守着身下的梨花木榻,等着他从她这里传出去一道道荒诞不羁,劳民伤财的旨意,替他背这全天下的骂名。

      傅宸修立在卿华殿的侧窗前,从这里看过去,卿心若的脸在烛火下睡得像个孩子。只那眉头依旧是皱着的,好似入了宫,她便再没笑过。

      “皇上”身后的内侍小声提醒着。

      傅宸修眉头皱了起来,阴翳瞟了他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太监满头冷汗惶恐地跪在地上,比划了一个“午”字,随后便僵硬地伏在地上 。

      他回头看着殿内依旧闭着眼的女子,眼中柔软了下来,转身向御书房走去。

      直到感觉不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卿若心睁了眼,眸光深深几许摸索着吹了声口哨,一只沙鹰飞入屋内,乖巧落在她的手上,她扯过鹰脚上的小木块,摸着上面雕着的纹路,许久,勾唇笑了笑。

      傅宸修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司马骁已经等了多时,见他来散漫行了礼。傅宸修也不恼只沉声道:“若是全国粮食增收一成,诸侯粮食征收五十车,直捣南蛮,你有几成把握?”

      司马骁身子一僵,拧眉片刻道:“七成”

      一枚虎符扔到他的脚边,耳边响起淡漠的声音:“九成,你知,朕败不起。”

      司马骁俯身拾了虎符,那花纹硌得他手心微疼,如今北境凶悍,诸侯蠢蠢欲动,南蛮阴毒,他自是知他输不起,俯身拱手:“微臣领命。”

      转身往殿门口走去,那年鲜衣怒马二人挥手饮下的酒,便是今日他要为他流下的血。

      午日正好,阳光明媚,卿若心眯着眼倚在凉亭的围栏上。听侍女说这凉亭下的一栏朱瑾开得极好,鲜红花瓣妖妖娆娆的开着,熙熙攘攘红得一片。

      人人皆道卿妃惑主,卿华殿的花园百花争艳,四季如春,奇花异草无一不有,可又有谁知,她是个瞎子。

      侍女小心翼翼将糕点送至她嘴边,一股粟香飘过她鼻尖,她皱眉挥手打翻了糕点。如今京城无人不知,妖妃嗜五谷糕点,帝王为搏红颜一笑,举国上下集粮筹备。真是可笑,她一个自小游牧狩猎的同心族女子何谈嗜五谷?

      同心族,同心骨,她失神地握住颈上的一根麻绳,绳上挂着一节如玉的指骨,骨上雕着古朴的花纹,带着些许暖意。她微微眯了眯眸子,阿离,你救了我的这些年,我过得不好。

      同心族世代居于北境和周朝的交接处,全族人寨子倚山而建,常年以狩猎采摘瓜果为生。

      那年北境极冷,刚下了一场大雪,她带着阿离去后山打猎。见着许多华衣丽裳的人骑着马嬉笑着追赶着狼群,她瞧着有趣便在一旁立马看着。

      突然,手中缰绳一紧,发现狼群竟是在追赶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满身血污被追得狼狈,背脊却是绷着没弯一分,一双赤足在雪地里冻得青紫。

      雪日里食物难寻,狼群定是饥饿许久才追着那人不放,但狼群身后那些人个个眉飞色舞毫不在意,那男子只怕是故意被丢来喂狼给他们寻乐。她忽的心头一寒,俯身脱了脚上的羊皮靴丢在雪地里,架着马向那男子奔去。

      脚踝上的铃铛在风中响得清脆,她甩着鞭子绞死他身边的两只狼,对着他伸了手。

      他抬头静静看着她不动,一双墨色的眸子在雪地里如晃眼星辰,落在她的脸上,她有点傻了。回头见阿离已经把狼群驱散了,人群正在逼进,恍惚便翻身从马上下来,玉足和他一起踩在雪地里。

      男子低头见她冻得通红的脚皱了眉,她却是不在意地勾了嘴角,扯了身上狐裘铺在他雪地上,足尖一点又上了马,坐在马上笑意盈盈地道:“我助你可好?”

      男子踩了狐裘,抓了她的手,上了马,将她固在胸前,夹着马肚子,向前跑去,只在她耳边留了三个字:“傅宸修”

      第三章

      她把他带回寨子里,跪在阿爹的面前,求他留下他。阿爹看着静默立在一旁的男子,躲不过她哀求的眼神终究是点了头。自那以后,傅宸修便和阿离一样成了她的侍卫。

      那时傅宸修话极少,只知终日习武,为人冷漠疏离,独独对她宠溺至极。

      每至夏日,山上蚊虫多,她夜夜不得安睡,他便踏遍悬崖峭壁只为她寻安神草。她羡他在峭壁上来去自如,总爱撇开阿离偷偷跟着他。谁料没跟多久便被他发现,惊慌退让间踩滑了石头,崴了脚坐在地上委委屈屈眨着地看着他。然后看着他皱眉揉着她的脚踝,把她背在背上。

      她那时玩性极大,得了空便缠着他往山下跑,她最爱一袭红衣,张扬着眉眼扯着他的衣袖走在拥挤人群里。

      那日,她非要去青楼里看个究竟,体会一下这“销金窟”是个什么滋味。平日里宠她至极的傅宸修这次却是摇了头,她一气之下自己偷跑去了青楼。

      冒冒失失地翻过院墙,推开一个窗户便准备钻进去,不想正撞着一个华服男子和女子在亲热。急得她面色一红,跺了脚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眼睛被一双带薄茧的手覆盖住,心下一惊,耳边传来傅宸修清冷的声音:“别怕”

      他终究是跟了过来,她便安心地呆在他怀里,忽的想到先那男子和那女子做的事,羞得脸通红,耳根也热了起来。

      傅宸修见怀里女子异样,沉脸反手把剑向那男子刺去。那男子大惊,避开剑,一把套上衣服便和傅宸修动起手来。傅宸修将卿心若安置在一旁,抽回剑和男子过起招来。

      打了片刻,那个青楼女子早已经哭晕了过去,门外了围了不少人,老鸨尖叫着跑上楼来,傅宸修皱眉,一把扯过卿心若转身欲走。那男子在背后嚷嚷:“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司马骁!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傅宸修忽然眸色一闪,面色微变,司马骁见他僵在原地,大摇大摆绕到他面前道:“你是谁,别给爷敢做不敢当!”

      傅宸修冷冷回:“傅宸修”

      司马骁冷笑一声,大声喊道:“有本事,明个儿山脚下我们一决胜负。”

      傅宸修敛了眸子,转身拉着卿心若飞出了青楼,那夜直到回寨中,傅宸修一字未吐,径直回了房中。

      深夜,卿心若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冥冥中只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拎着两壶酒便向傅宸修房里跑,他今夜实在反常,她放心不下一定是要去瞧瞧,莫不是真生她气了?

      不想他房间空无一人,她转身飞快的向后山跑去,果然在断崖上寻着了他。

      他孤身一袭玄衣在涯顶不知立了多久,背脊笔挺,覆手看着远方,地上积雪通透,天空夜色沉寂,茫茫天地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她不语只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打开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晃着小腿仰头看着他。

      他立了许久低声道:“阿若,你说这世间江山真的那么好吗?”

      卿心若不知如何回答,只抬头看着他,他不再说话只俯身解下了狐裘轻柔地披在她身上,摸了摸她的鬓发,牵着她下了山。

      第四章

      第二日清晨,她偷偷跟着他下了山,见到昨日那司马骁早已经等在山脚。

      二人见面后,不发一语,便拔剑打了起来,不知打了多久,只听司马骁轻笑一声:“不打了不打了,小爷敬你是条好汉!”

      傅宸修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司马骁面前,那玉佩玉质温润,雕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中间刻着一个“修”字,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司马骁呆愣之际,傅宸修低声道:“大周九皇子傅宸修愿司马大将军之子司马骁助我一臂之力!”

      司马骁皱着眉吊儿郎当地摆手:“别,别,小爷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傅宸修盯着司马骁许久道:“母亲临终之时,只道他日若有事,可拿着玉佩求司马将军一事。”

      司马骁叹了口气,悠悠道:“罢了,你随我回家见父亲吧,小爷看你确实比京城那些个玩意儿强个百倍。”

      傅宸修点了头,跟着司马骁往将军府赶。卿心若早已呆在了原地,早知他举止不俗,气度淡然只怕是非池中之物,却没想到他竟是皇子。她深吸一口气,罢了,他是傅宸修也好,是九皇子也罢,她总归是要帮着他的,脚下步子不慢,忙追着他们而去。

      等她追进将军府的时候,傅宸修和司马将军已经进了书房。她正想一听究竟,不想被在树上睡觉的司马骁拦了下来。

      她气得咬牙切齿,司马骁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你可别去,老头子脾气不好。”

      她愤愤跺了脚,蹬着司马骁,司马骁笑道:“这么漂亮,护得又紧,也不知道傅宸修踩了什么狗屎运,走走和小爷喝酒去,你想知道啥,小爷告诉你。”

      卿心若眸子在司马骁身上转了几圈,足下一点跟着司马骁出了将军府。

      司马骁喝得摇头晃脑,东拉西扯,逼得卿心若拿剑指着他,才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实情。

      周朝皇帝昏庸好色,各诸侯蠢蠢欲动,后宫前朝争斗不休,傅宸修虽为九皇子,但其生母不过是个奴婢,身份低微,在九皇子五岁那年被人陷害惨死宫中,九皇子也被送至北境为质子,一晃十多年,朝中风云几许,谁还记得一个无权无势生死不明的皇子呢?但傅宸修的生母却曾意外救过司马将军一命,之后他虽有心护九皇子但山高水远,实在是无能为力。

      如今,傅宸修竟从北境逃了出来,又求司马将军帮忙,只怕是有心要一争皇位了。

      卿心若在一旁听得惊心,恍惚拿起酒盏,才发现早已滴酒不剩,司马骁醉倒在一旁。

      罢了罢了,他不管他想做什么事,她都会成全他,皇位也好,天下也罢,只要他愿。

      傅宸修从司马将军的书房走出来,便见卿心若正赤着足坐在树上,悠悠晃着小腿,脚踝上的铃铛响的清脆。见他出来,她眉眼里满是温柔,冲他笑得倾城。

      红衣一晃,她便落在他的身前,玉足一步一步踩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样子像极了他和她的初遇,她笑得明媚妖娆:“我必助你得偿所愿。”

      他墨眸里冷意在她面前融化,皱眉一把横抱起她,将她足藏于他衣衫之中温声道:“凉”

      她垂眸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那夜这样难熬,她再不愿他独立断崖之上。

      第五章
      她不知她在阿爹的门前跪了多久,直到阿爹皱着眉唤傅宸修进了房,她才释然的笑笑,瘫倒在地,摊开手才发现手心早被指甲掐出血迹。旁边的阿离忙心疼地扶着她,眉头微皱哑着嗓子问道:“值得吗?”她别过头不敢看阿离的眼,没有答话。

      只当阿爹一脸欣慰期待和傅宸修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心里欢喜,毕竟这人人皆觊觎的皇位不是那么好夺的。

      之后他就变得很忙,整日整日的和阿爹司马骁外出,只有每日深夜,他若是回来必定会来她房里,每次她都小心的抑制呼吸装作熟睡的样子,感觉到他带着薄茧的手地拂过她的长发,在她耳边低声唤她的名字:“阿若,阿若。”一声一声低沉深情久久的缠绕在她耳边。

      永嘉三年,周皇驾崩,京城一片混乱,各方势力终于是按捺不住,偌大个京城,刀光剑影死伤无数。

      傅宸修也开始收拾行囊,墨眸里有着隐隐的兴奋,她早就听阿爹说,如今一切准备妥当,只待这个时机。阿爹带领着全族大部分的青年男子先与他同行回京,助他一臂之力,再等司马将军带兵回京,一举拿下皇位。

      同心族男子骁勇无比,善于骑射,孔武有力,在厮杀中是一把极好的刀。他许给族人承诺也足够让人动心,肥沃的土地,高贵的身份,安宁的生活。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仿佛一切会不受控制。

      他步入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坐在镜子前,刚拿起木梳,他自然接过她手中的梳子,为她梳理长发。她看着铜镜里他的侧脸温柔专注,在烛火中模糊得融入了她的心口,正想说话,便被他打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待我回,十里红妆,凤冠霞帔,阿若嫁与我为妻可好?”

      她素手一顿,仰头冲他笑着点了头。

      次日他离开之时,竟也是寒冷的日子,大雪纷飞,他为她捻了耳发上的雪,便转身长鞭策马而去,风雪眯了她的眼,恍惚得人想落泪。

      只是他离开了七日,司马将军那边却依旧没有动静,她冥冥中只觉得大事不好,挑着长剑便趁夜潜入了将军,果然发现司马将军被人挟持,软禁在府中,见她来面色凝重说了四字:“北境有变。”

      她心中一惊,这次周王驾崩,他们只料到内乱纷争,竟没料到可能会有人勾结了北境。难怪,先皇一驾崩,北境便强兵出征,拖住了司马将军。那么,必定有人会去截杀傅宸修!

      她一下子便慌了,救出司马将军后,将剩下的族人托付与他,带着阿离策马狂奔追去。

      寻到他的时候,他和阿爹正带人在驿站的院子里和人厮杀,司马骁受了重伤倒在一旁,他面色苍白,手臂上的血沿着剑锋滴在地上。眼看着刺客死伤大半,忽然一个刺客向傅宸修射去一支袖箭,箭头在月光下带着幽幽的蓝光。

      她尖叫一声,足下一点,向他扑过去,肩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眸光渐弱倚在傅宸修怀里,看着他猩红的眼,勾了嘴角轻轻道:“你没事便好。”

      说完便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第六章

      她是被隔壁房间的争吵惊醒的,挣扎着起身,推开房门,便听见阿爹冲傅宸修怒吼:“你说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可如今我族人死伤大半,司马将军的支援迟迟不到,你如何争那个皇位。”

      傅宸修眸色深深,握着拳的手上青筋凸起,沉声道:“此事定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你可知若儿为了你,如今正躺在床上生死不明!”阿爹声嘶力竭。

      卿心若看见傅宸修突然的默了,墨眸变化几许,安静立在原地不发一语。她心里像是被扯住了,透不过气,只用手紧紧捂着嘴抑制住呼吸生怕发出了声音,任眼泪从脸颊流下。

      直到看到傅宸修单膝跪在阿爹的面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声音坚决:“我与阿若,生死与共。”

      阿爹甩袖冷哼一声,背过面去不再答话。

      她终于呜咽出声,正想推门而入,身子被人拽住,回头一看竟是阿离,还不及多想却不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小声的唤醒,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右手无名指上传来剧痛,她惊慌地蜷缩在墙角,声音颤抖:“怎么没有光,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阿若,你身体中毒太深,眼睛只怕是……”那人声音温柔。

      她疯狂地退后,不可置信喃喃:“不会的,不会的,你到底是谁?”

      那人轻声答道:“我是阿离。”

      她仔细一听,果然是阿离的声音,慌忙欣喜地向声源摸索地爬过去,忍着剧痛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问道:“阿离,阿离,阿爹和宸修呢?”

      阿离沉默了许久,低声恨恨答道:“傅宸修杀了族长,胁迫剩下的族人和司马骁策马回京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从小声喃喃到失声尖叫:“他不会杀了阿爹的,不会丢下我的!”

      她踉跄着向阿离扑过去,手碰到他的手,却满是粘稠液体,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她欲呕,摸索之下竟发现,阿离五指连根被斩断,血流不止。

      她满脸泪痕,狼狈至极哑声问道:“阿离,你用了同心骨救我?”

      阿离沉默许久,低声道:“救你出之时,我也身受重伤,仓促来不及请大夫,只得用此方法了。”

      她瘫软在原地,同心骨,同心族秘术,取男女无名指第一截指骨为介,施以秘术,佩戴于身,可将一声身上的病痛转移一半至另一人身上,此术多用于情人之间,一方死后,另一方亦可以吹着指骨凭着声音,寻到另一方的尸骨,寓意同心结骨。

      她终于嚎啕大哭出来,若非情况紧急谁又会用这法子,阿离与她自小一同长大,又对她有意又怎会骗她?只是阿离啊阿离,你如何这样的傻,这情意她如何还得清?

      不!傻的是她卿心若,竟敢以为傅宸修爱她,她怎么敢以为?她怎么敢!他用她的族人为刀,为他争夺这天下,从始至终,她就不过是他棋盘上随时可舍弃的棋子。

      第七章

      到后来,她跟着阿离流落在外,再见他时,他已经是皇上。他依旧唤她阿若,她颤抖着转过身,却是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此时又是什么神情,还未开口说话,就感觉脸上渐上几点温热,带着淡淡的腥甜,身边的阿离倒在了地上。

      她蹲下身子摸索着,只摸到阿离已经没有呼吸的轮廓,和满手粘稠的血迹。她说不出话,甚至流不出泪,呆呆的被傅宸修一把拉入怀中,他在她耳边喃喃:“阿若,对不起。”低头细密地吻着她的眼。

      在她淡漠地拔下头上的木钗向傅宸修刺去之时,她才知,她,终究是恨了他。她杀他族人,毁了她的一切,到头来连竟阿离都不放过。

      那一刺虽伤了傅宸修却不致命,他把她带回宫中,赐了最华丽的宫殿,最精美的衣裳,把她关在了最美的金丝笼里。

      “娘娘,娘娘”身边的侍女小声的唤醒了卿心若,她皱着眉恍惚从过去的梦魇中醒过来,失神的摸着脖子上的同心骨不语。

      “娘娘,皇后娘娘带着各宫妃嫔往卿华殿来了。”

      她皱眉冷呵一声,宫里的女人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无事生事。

      “妹妹”她听见皇后尖声唤她,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

      接着手忽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握住,鼻尖飘过浓郁的脂粉香薰得她皱了眉,一把抽手,偏过头去。
      “大胆”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厉声喝道。

      她漫不经心偏头对着侍女的方向,嗓音淡淡:“帮我摘一朵朱瑾过来。”

      “皇后娘娘,卿妃如此放肆,臣妾以为要严惩不贷。”“就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但只怕小人得意忘形!”耳边传过一阵熙攘熙攘的议论。

      她皱眉不语,只感觉手上被慌乱的塞入一朵花,慵懒地用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细细摸着花瓣,挑玩着花蕊。

      皇后似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声音温柔:“都是后宫姐妹,何来什么解不开的结?”

      她闻着声音,向皇后偏过头去,摊开手心,红花衬着如玉手心美得惊人:“皇后,这花赠你。”

      皇后还没答话,便听见傅宸修的怒吼声:“放肆!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众人皆惊慌跪拜,傅宸修面色慌乱地打量了一翻卿心若,见她眯着眼,没有异样才皱眉挥了挥手。

      皇后低声禀告:“臣妾见妹妹一个人在宫中孤独,特带姐妹们来为卿妹妹解闷。”说着眼波一转便看到了卿心若手心的花,一把接过轻笑:“陛下,你看妹妹还赠予我花呢?”

      转手谄笑着把花掠过鼻尖反手插入了鬓发中,转身问道:“各位姐妹,看这花是不是别样艳丽。”

      傅宸修挥手打断了一阵称好之声,见卿心若微皱着眉眼,吩咐道:“罢了,卿妃爱静,都退下吧。”

      皇后带着宫妃咬着牙,不情不愿地应声退下了。

      傅宸修转眼见卿心若身上的狐裘有些松散滑落,伸手还没碰到她,便听见她悠悠叹了一声:“怕是要下雪了吧”

      然后偏头向他望来,一双没有光亮的眸子却黑得骇人:“记得帮我把狐裘都烧了。”

      第八章

      次日,皇后薨。

      周朝上下乱得一团,这些年周朝国力渐退,北境动作频频,皇后是北境送来和亲的嫡公主,皇后一死,联姻破灭,北境必定出兵讨伐。

      卿心若伸手抚摸着立在手上的沙鹰,那夜木牌上的花纹只说了两个字“诛后”,朱瑾本就鲜红艳丽,多了些她指甲里的红色粉末也必定是看不出什么,朱瑾又名扶桑。

      那年她入宫本一心求死,可是那夜那个小宫女塞给她的木牌上的花纹告诉她,她的剩下的族人多年已经投靠了北境,妄她助他们一臂之力。

      傅宸修,这么些年,你欠我的也是时候该还了。

      不知打了多久的战,只知道周朝似乎是节节败退,她宫里的人也似乎都出逃了,大殿里寂静一片,只听得宫外传来激烈的打斗的声音。

      她昏睡在榻上已经许久了,迷糊中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终于还是来了。

      傅宸修俯身在她榻前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喃喃:“阿若,阿若。”一声一声低沉缠绵,像极了她曾经假寐的无数个夜晚。

      她勉强睁开眸子,眼里竟有了他模糊的轮廓,她不禁闭眼定了定神,再次睁开眼,他清冷苍白的眉目便清楚刻在她的眸子里。

      她喉间开始翻起一阵一阵的腥甜,她强压下去,颤抖着伸着手试探往那个人的脸颊抚去。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模样,直到食指和大拇指突然用力的掐住了他精致的下颚,大红丹蔻衬着微抖动纤细的手指用了十成的力道。

      她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声音嘶哑而颤抖一字一顿:“这都是报应,傅宸修。”

      傅宸修看着她的眸子,沉浮许久不语,任由她将他的下巴掐得青紫。

      她却慢慢没了力气,手垂下来,胸口起伏许久,终究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上了他的衣裳。她才恍惚发觉自己身上的锦袍竟是嫁衣,抬眸环顾四周,整个宫殿皆是喜房的布置,像是他们完婚的喜房。

      她说不出话来,傅宸修,你这般如此又是何苦呢?

      外面忽一阵响动,似乎是有大量士兵来攻城。他起身,双臂张开挡在她面前,一群士兵手持刀剑涌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眉眼沉峻,周身寒气凌然,对峙许久,他弯下腰把她从榻上抱起来,她安静的伏在他地胸口,没有力气挣扎,嘴角尽是苦涩。

      他毁了她的一切,而她也毁了他的江山,这一生,他们也算是扯平了吧。

      她昂头看着他的侧脸,嘴角的血液滑入脖颈,眼皮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恍惚像是看见了当初她在雪地里看着他逆着光的侧影。恍然间她才发觉,虽是做他的妃子已经多年,竟是只有今日,他们才靠得这么的近,她才再倚在他的怀里。

      她伸了伸手,挠了挠傅宸修的耳,他将头伏在她的唇瓣前,只听她悉悉索索的声音:“放下我。”

      他皱了皱眉,正要拒绝,耳边飘过她的哀求声:“阿宸”

      他慢慢俯下身子,将她的脚放在地上,扶她站起身。她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对着他笑了笑,她知道今日若是多了她,纵使他千般武艺也定是逃不脱。

      她这一生,爱也是他,恨也是他,这命终究也是为了他。

      突然,她猛地往旁边一倒,扑在了一个士兵的刀上,刀锋穿心而过,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卿心若仰过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无声的吐出两个字:“阿宸”

      第九章

      傅宸修定在了原地,手颤抖着摸上她的脸,已经没有了鼻息。他突然双眸爆红,疯了一样嘶吼:“太医,太医!”

      肃杀之气弥漫着整个大殿,太医匍匐在地上,身上血迹斑驳,却不敢呻吟一声。那个士兵已经死无全尸,其他的士兵都放下刀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司马骁从大殿外走进来,看了一眼那个久久立于床前的人,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着血,低声道:“她已经走了。”

      傅宸修周身散发着嗜血的味道,沉默了许久,丢下了手中的剑,抱起床上已经换好衣衫的女子,转身径直夜色中走去。

      司马骁叹息着挥了挥手,士兵都退了下去了,突然看到梨花榻边有一枚骨指的挂饰,他不禁苦笑着捡起来,也转身走出了宫殿。

      他怔怔看着夜幕中立于九霄梯顶的人,声音苍凉:“你又是何苦呢?”

      傅宸修眸色深沉,只是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子,许久低声道:“那年,我问她,这世间江山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或许那时我便错了。”

      司马骁低头看着手中的骨饰,那年北境有变,后来才知那阿离竟是奸细,向北境泄露了他们的行踪。他勾结人截杀他们不成,下毒屠尽了同心族人随行之人,阿若父亲也惨死他手中。随后掠走卿心若想将她送至北境作为人质,日后好要挟傅宸修。

      当时傅宸修用同心族秘术救卿心若后,身中剧毒昏迷不醒,他拼了命才砍断了阿离半掌带着昏迷的傅宸修一路逃回了京都,之后又养精蓄锐与父亲密谋许久,终究是帮他拿下这皇位。

      只是他没想到傅宸修醒后,竟全然不顾皇位,只疯了一样四处搜寻阿离下落,终于是在快到北境都城之处拦下了要将卿心若送去北境的阿离。

      卿心若当时毒气攻心,命不久已,却是恨极了傅宸修,根本不听解释,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恨,竟将她的命拖了这么多年。

      不管是她与北境的联系,还是杀了皇后,傅宸修都随着她,甚至还刻意帮着她恨自己。可是这么多年,卿心若终究时灯枯油尽,今晚这场逼宫的戏,便是傅宸修对她最后的温柔,他这一生都是舍不得她难过的。

      司马骁将手中的骨饰递给傅宸修,傅宸修伸出右手,如玉的手掌在月色下有着好看的轮廓,只是无名指上却独独少了一截,他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枚一样的骨饰,只是这骨饰显得更加小巧,明显是女子的手指。

      他将两枚骨饰挂在她的脖子上,一时之间异香弥漫。

      司马骁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突然转身大笑着摇摇晃晃往阶梯下走去,高声唱道:“说是无情却有情,薄骨同心暗香生,可怜世间痴男怨女,生生世世谁又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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