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七十二章 ...
-
眼前是蜿蜒无尽的曲折，两侧是陡峭如刃的山壁，寒风在空旷寂寥中游荡，带着诡异的低喃，仿佛泣血哀怨的幽魂。
崖底的路很不好走，虽然只有一条，却是逼仄崎岖，乱石嶙峋，踩在上面又硌脚又费鞋，走起来很是吃力，所以当视野中再次出现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时，也就丝毫不觉得惊讶了。
婉灵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两人，并没有选择直接追上去，反而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默然前行。
峡谷很窄，窄到蓝天只余一线；峡谷很暗，暗到时光流转四时不察。待眼前终于柳暗花明，四人这才发现此刻竟是天色已晚，夜幕降临。
于黑暗中赶路并非明智之举，婉灵忽地加快步子，一下越过前方那两道身影，率先寻了个背风的好地段，抱柴垒薪，很快就生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
“过来坐。”
站起身，婉灵看着渐渐行近的几人，招呼道。
未受反驳，几人依言坐下，篝火跳跃间，明明暗暗的光落在大家的脸上，映出各异的神色。
盖聂和墨鸦去找食物和清水，婉灵拨弄着火堆，余光悄悄看向坐在身旁的男孩。
少年自从落入崖底便一直沉默，小脸上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被吓到了吧。
婉灵微微叹息。
也是，才多大的孩子，已经很勇敢了。
低头找了找，从腰包中翻出一块方方正正的饴糖，递了过去。
“吃糖吗？”
少年无精打采地抬了下眼，又很快垂了下去，摇了摇头。
婉灵耸耸肩，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收回手，自顾自地一点一点剥开糖衣。
“生活已经很苦了，何必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我……”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但是，还是留给该听的人比较好喔。”
语毕，婉灵将剥好的饴糖再次递向少年。
“真的不吃嘛？”
少年再次抬首，目光几经流转，最终接了过去。
婉灵见状，也不多言，只是眯着眼笑了起来。
半晌寂静，远处似有声响传来，婉灵笑意更甚，转过头，瞧着来人。
“呦，回来了？”
墨鸦与盖聂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几壶清水，一捧野果，竟还有两只野山鸡。
“呀，蛮丰盛的嘛，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婉灵起身，手下不停，片刻之后，已将食材尽数化为佳肴，食物在烈火舔舐之下缓缓发生着变化，点点积攒起来的质变正在耐心等待掀起量变的那一刻。
“柴火好像不够了，我去捡些回来。”
忽地一道女声，正打破一方沉寂，婉灵说着还拽了一把身边的墨鸦。
“走！给我当苦力去。”
墨鸦挑挑眉，虽是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依言跟了上去。
“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去去就回。”
抽空转头朝着坐在原地的两只笑笑，而后便蛮横地拉着墨鸦退出了对方的视野。
柴火确实是少了的，拾柴火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是婉灵却抱着一捆柴就地坐下，没有了回去的意思。
“果然如此……”
“你又知道了？”
婉灵瞥了一眼墨鸦，一边拍拍身侧的一方空地，示意对方坐下，一边笑道：
“方才历经生死，那孩子只怕心中有所动摇，咱俩杵在旁边，让人家怎么开得了口。”
足足一柱香的时间后，两人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虽然篝火没有了燃烧物微弱黯淡了不少，但婉灵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少年那微红的双眼，显然是刚刚哭过，此刻正捧着半只烤山鸡猛啃，也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为掩盖心绪。
而那名白衣侠士盘腿而坐，目光不时在男孩面孔上流连，透着浅浅的欣慰与柔软，周身的土地一片干净，看不出是否已然用过餐。
婉灵目光流转，已然猜到十之八九，不由心下了然，也不多言说，打了招呼，又添了柴火，与墨鸦一同吃了些食物果腹，将一切收拾妥当，便彻底沉寂下来了。
少年年幼体弱，这一路风霜险峻，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吃过晚饭便已然沉沉睡去。
墨鸦多年习惯使然，几个跃身，挑了视野开阔的高处，也就此歇下了。
白衣侠客依旧盘坐在那少年身侧，一动未动，似是在闭目养神。
婉灵背靠于石，目光悄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侠客脸上，后者面色如常，气息沉稳而无波动，但却并没有睡着，想来是多日奔波逃亡，已习惯了暗自戒备。
“要不要休息一下，换我来守夜？”
婉灵起身走近，挨着那白衣侠士坐下，眉间语气满是诚挚的关怀。
那白衣剑客果然闻言睁开双眼，平静沉稳的目光落在婉灵脸上，婉灵亦是回望于他，两人眼神相接，虽是静默无话，却好似胜过万语千言，良久良久，白衣侠士才终于应道：
“不必，在下守着便好，姑娘早些歇息吧。”
“噗――”
婉灵闻言，竟是忽地笑了起来，望着那白衣侠客的眼，也愈发温和柔软起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你说是不是啊，小聂？”
那驾车狂奔的驭手、纵身深渊的男子、护得少年无虞的侠客，正是婉灵多年不见的师兄，鬼谷子座下大徒弟，人称“天下第一剑”的盖聂。
被戳穿了身份的剑圣大人神色微微闪了闪，却一如既往地没有搭茬，只是安静地看着婉灵，等待着她的下文。
婉灵心中微微叹息，多年未见，再遇已不复当初，莫说更加历经世事的盖聂，就连自己，也是五味杂陈，一时唏嘘不已。
“看来，江湖传言并非全然道听途说。”
话至此，婉灵忍不住又是一声浅笑，拉长了声音道：
“倒还真像是你会做出的事情呀——”
而后又恐吵到已经休息的两位，赶忙噤了声，顿了顿，复又认真道：
“虽不知个中真假几分，缘由几何，但我想，我家师哥向来不是有勇无谋之辈，想必已是思虑周全，早有计较。”
“别管旁人怎么说，既是心之所向，那便求个无怨无悔也好。”
“至于我……幼时旧语，如今依然有效的。”
一口气将胸中所想说完，婉灵微微侧首，看向自己唯一的听众，正迎上对方投过来的眼神，两人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婉灵忽地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浮尘，推了一把身旁依旧寡言的侠客，毫不留情道：
“好了，发什么呆，赶紧去休息！旁的就莫要担心了。”
顿了顿，又放柔了语气补充：
“以后路还长，养足精神才能走得远嘛。”
枯木在橙色的火焰片片剥离，化为夜风中闪烁跳动的残影，婉灵仰面而卧，眼底映出夜空中如斗的繁星，只觉得胸中气朗清爽，多年积压的郁郁心结也终于在今天化解。
闭上眼，光辉与风轻拂身躯，便是一夜好梦。
暮色褪去，晨光交替，天边泛起鱼肚白，霭霭薄雾弥漫山间，落在岩石草木之上，化为晶莹露珠。
婉灵将燃尽的火堆收拾干净，抹去留宿的痕迹，扫掉了夜晚用来驱虫的药粉，又从腰包里取出几瓶伤药，留在了原地，最后，隔着迷蒙的水雾，看向那背靠磐石闭目休憩的剑客，良久良久，才缓缓抬起手，在心中无声告别：
“师哥，我走了啊。”
金光愈盛，晨雾在阳光下变得稀薄，婉灵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这么不舍，怎么不留下来打个招呼？”
走出好远一段路，墨鸦忽地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他与婉灵相处已久，自然看得出，婉灵对这二人极为上心，虽不知其中曲折缘由，但那眼底的水光却是断断不会骗人。
“不必，徒增变数罢了。”
墨鸦所言，婉灵何尝不知，又何尝不想，她并不否认自己有过这种想法，只是不能，她怕自己一旦做了，便会食髓知味，自取灭亡。
故人乱世相逢本是不易，但如今四人皆有麻烦缠身，结伴而行固然能取一时无忧，可谁又能保证从此便是一世太平，而非因寡不敌众，落个全军覆没的结局？
就此分别，虽然危险，却各有一半存活的几率，反而安全，那么音讯，便不再重要。
“走了，有缘自会相见，何必急于一时。”
婉灵笑笑，扯过墨鸦的手腕，顺着曲折的羊肠小道一路向前，渐渐没入山涧之中，再无踪迹。
朝阳的光辉终于铺满大地，眷恋已被留在回首处，足下的路渐行开阔，婉灵向着朝阳，大步向前，她知道，在这趟未知旅途的尽头，有新的故事等她开启，有新的起承转合待她谱写。
那里，是她将要到达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七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