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过去》云上君子

9、情书

　　“哎，吴桐长大了啊，不像咱家籽秋……汤圆趁热吃，对了，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你今晚跟籽秋睡吧，家里电话换了吧？号码给我，我跟你奶奶说一声。”周籽秋妈妈说得特别自然，全然没留意到儿子一脸震惊。

　　不能怪她，想当年，吴桐在周籽秋家留宿，或周籽秋在吴桐家留宿都是三天两头的事，跟一日三餐一样平常。

　　吴桐也木了，“真……真不用，我可以回去……”

　　“行了，在咱这就别客气了。”周籽秋妈妈笑吟吟道。

　　“我没有换洗衣服……”

　　“多大点事啊，籽秋有几套替换校服呢，应该适合你穿，你身上的一会丢洗衣机吧，我再给你套床新的被子——”

　　“不用不用，就一晚，不用那么麻烦。”吴桐赶紧道。

　　“行，籽秋你别老抢吴桐被子啊。”

　　“……”

　　“……”

　　吴桐和周籽秋齐齐沉默。

　　什么情况？！吴桐的内心是崩溃的，周籽秋妈妈是经历过传销窝的高手吧，不露痕迹地就把他给绕了进去。

　　在周籽秋妈妈的高度热情下，吴桐妥协了，不然再掰扯下去，他觉得他今晚就不用睡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后，两人都松了口气，吴桐忽然想起什么，以迅雷之势哗地抽出了一封信。

　　“别——”周籽秋随即反应过来，扑过去就要抢。

　　吴桐赶紧闪开，边躲边张开信纸，歪歪扭扭的字迹跃然纸上，周籽秋真急了，“别看别看别看！”

　　“干嘛？这是我写的，又不是你写的！”吴桐说。

　　对，这些就是那一个漫长的暑假里，吴桐不停地写给周籽秋的信，一封接着一封，他自己都不记得两个月里寄出过多少封了。

　　不舍得让你错过我生活里的一点一滴。

　　“别乱来啊！不然你会后悔的！”周籽秋恐吓他。

　　“我怎么乱来了？就想看看当时我写了什么，真忘了！”吴桐决心很坚定。

　　“忘了就更不要看了！”周籽秋终于揪到了他衣角。

　　“就是忘了所以要看啊！”吴桐背对着周籽秋，死命地想要逃离，却怎么也走不动，只好抓紧时间趁机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最最亲爱的籽秋\'……我去，真是我写的？”吴桐不敢相信。

　　“你以为！特么把我蠢哭了好么！跟你说了别看了！”周籽秋抓住了吴桐手臂，吴桐早已把信换到了另一手，举到最高，仰头拼命地辨认字体，好多字他自己都看不懂，真是难为周籽秋了。吴桐文章写得好，字迹却很丑，奶奶说这是因为他爱吃鸡爪，所以写出来的字都跟鸡爪子似的。

　　下面一大段全是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然而，信的最后，小小的吴桐发挥了呼应开头，总结全文，升华主题的写作功力，这么说道——“亲爱的籽秋，我每天都在想，这里很好玩，可为什么你不在，距离好遥远，分离好漫长，我好想你。以后，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吗？”

　　小小的吴桐有没有意识到……这简直就是情书啊！

　　吴桐发呆的一瞬间，周籽秋啪一下把信纸夺了回去。

　　吴桐的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周籽秋也有点词穷。

　　比大写还大写的尴尬。

　　“其他的我也要看！”周籽秋万万没想到，吴桐居然来劲了。

　　他以为早已丢失的回忆，竟然都还在。

　　“卧槽！你住手！那是我的东西！”周籽秋气急败坏。

　　“什么你的东西！都是我写的！版权在我手上！”

　　“你都寄给我了！就是我的！”

　　“对哦，你当时为什么都不给我回信？”

　　“我懒得写字！”

　　“我要从第一封看起！”

　　“有完没完了你！”

　　“帮我看看邮戳——”

　　两个月，19封信，两人还真的按时间顺序排出来了，吴桐一封封看过去，心情复杂——窃喜，羞耻，好笑，温暖。幼稚的童语，没有太多修饰，还夹杂着很多拼音与错字，却讲述着最真挚的心情。原来，自己曾那般简单而炽烈，看不见世界的黑暗，也完全不怕受伤，将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展现给最重视的人，热情洋溢地、义无反顾地追逐幸福，拥抱幸福。

　　真的，很羡慕啊。

　　何时开始，学会了以重重枷锁保护自己？

　　何时开始，学会了察言观色，保持距离？

　　何时开始，变得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何时开始，发觉即使失去了任何人，自己也能很好地活下去？

　　这个，理智，坚强，却可怕的自己。

　　“叮铃铃铃铃铃——”

　　尖锐的闹钟铃声撕破了清晨的死寂，周籽秋翻了个身，不情愿地伸出手一按闹钟，5秒钟后，艰难地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瞅了一瞅。

　　“操！”周籽秋跳了起来。

　　6点50了！

　　前几个闹铃他全都没听到！

　　不，是他们。

　　“起来起来起来！”周籽秋粗暴地拼命拱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吴桐，“要迟到了你还睡！”

　　两人昨晚折腾到凌晨两点多，信封信纸在床上铺了一列过去，写字桌上两个碗里的姜汤都凉了，后来两人也不记得怎么睡着的，都躺得歪歪扭扭，枕头掉在地上，被子也盖成一团乱麻。

　　“……几点了？”吴桐痛苦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他人生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

　　“快7点了！”周籽秋风风火火地套上外套，好在两人昨夜都是直接穿着校服躺床上的，省了换衣服的功夫。

　　几分钟后，两人前后脚奔下了楼，踏得楼梯登登响。

　　自行车放在一楼，没锁，吴桐跨上自行车，周籽秋开门，时机掐得刚刚好，吴桐潇洒地冲了出去，一个急刹车停下，自行车尾漂亮地擦出道弧度，“上车！”

　　周籽秋怔了一瞬，多少个早晨，多少个黄昏，吴桐就是像这样招呼他上车的。

　　看到周籽秋一闪而过的迟疑，吴桐霎时也意识到了什么，正不知如何收场，周籽秋哐当当锁上了门，快跑几步，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出发！

　　“你快点！迟到了！”路上，周籽秋忍不住催促他。

　　“我就是会瞬移也赶不上啊！”吴桐迎着风大声嚷道。

　　“慢点！前面有车！”

　　“你到底要我快还是慢？”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骑！”

　　“你少来！我骑的车比你踢的球还多！”

　　“什么？”

　　吴桐说得没错，他们就是会瞬移也赶不上，这天早上，两人都无比悲壮地，迟到了。

　　不过，这所市重点高中的校风比较自由，不像他们两念的初中，校长跟打了鸡血似地，言语铿锵地表示他没什么本事，也许不能让大家这三年间变成最聪明或成绩最好的学生，但一定要让大家变成最勤奋的学生……于是乎，他老人家天天一大早在校门口蹲点，迟到的全部就地做俯卧撑。

　　这所高中门口从来没有领导或老师，只有一个门卫，学生迟到了刷一下ID卡就可以进去了，记录在案，是方便秋后算账，过了校门口这关，还有班主任那关……

　　吴桐不清楚周籽秋遭遇如何，他们在一楼分道扬镳，吴桐进教室，周籽秋上楼。

　　3班班主任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基本不发火，却比较唠叨，一叨起来没个完，不巧的是，他教物理，而上次月考，吴桐的物理全班第一，年级第三，把班上那两个巨头级学霸都压了下去。

　　凭着这股子底气，班主任更不会对他怎么样了，吴桐在登峰造极的“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战术下，被班主任叫出去谈了一会儿心后就全身而退。

　　吴桐不知道，这是周籽秋三年来第一次迟到。别看他平时活力十足，实则挺守规矩的，比吴桐乖多了。

　　人不可貌相啊。

　　秋雨不会绵延太久，两天后就彻底晴了，回复一片万里无云。下午课间，吴桐刚从座位起身，就听到门口有人喊他，“吴桐，找你的。”

　　巧了，他正要出去。吴桐拎起一个袋子，走向教室门。

　　周籽秋？

　　巧了……吴桐也正打算找他。

　　周籽秋把一包东西递给他，“你的校服，洗好了。”

　　“哦……”吴桐左手接过，右手将手中的袋子也递到周籽秋面前，“你的校服……也洗好了。”

　　“……”周籽秋挽过袋子。简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既视感。

　　“你的内裤……我就不还了吧？”吴桐说。那一夜要洗澡，他总不能不换内裤，周籽秋就给了他一条新的。

　　“额，不用不用，你穿着吧。”周籽秋赶紧道，片刻，又说，“你的内裤还在我家……”

　　“……帮我扔了吧。”

　　“好……”

　　这对话特么都什么内容？

　　两人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那……”吴桐指了指教室里，“我进去了？”

　　“哦。”周籽秋说。

　　两人对视一眼，又赶紧挪开视线。

　　吴桐迈步，转身。

　　“吴桐。”

　　吴桐回头。

　　“放学一起吃饭？”周籽秋说。

　　吴桐看着他。

　　“好。”

　　吴桐笑了开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周籽秋全程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