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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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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安东再没有提起那个晚上,那间会所里发生的事也就像进了结界,走出门后再无法宣之于口。
陈衍猜测齐安东有点儿后悔,因为回想起来这件事显得格外幼稚,不是齐安东平日里撒泼耍赖那样的幼稚,是彻头彻尾的情感上的不成熟。
他们也不再吵架,齐安东更多地支使他做这做那,和使唤钟点工没什么两样。他们看上去相安无事,只有每天夜里快入睡的时候那件事的阴影会显现出来,让陈衍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原谅他,同时又更加害怕他。
韩天纵没有再问他和齐安东的关系,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启风也没有追究,每个人都像失忆一样。陈衍乐得做缩头乌龟,装无事发生,一片虚假太平。
他师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和倪正青的关系渐渐近起来,陈衍从倪正青口里偶尔也能听到师弟的近况。
他心里其实是有点愧疚的。他曾经答应帮师弟劝说倪正青,最后却因为自己的麻烦完全忘记了。倪正青是个好人,师弟和他记忆中的虽然不太一样,对他却也没有亏欠,现在他们俩的误会解开了,一桩事了却,他挺高兴的。
陈衍不再和齐安东出门,越来越多地和朋友一起聊天闲逛。像夜幕忽然被撕裂,晨光让他认清过去那段时间是多么危险。
他曾经吊在悬崖上,而齐安东是拴着他的唯一的绳子,只要这条绳子断了,他就会粉身碎骨。现在则不同,他尽可能多地往身上拴绳子,以后和齐安东的联系斩断了也能更好地过下去。
之前常常相聚的编剧们联系逐渐少了,但他和韩天纵、李启风、倪正青成了更加熟悉的小团体。他们甚至会一起逛街,给要搬家的师弟买家具。
陈衍和李启风是主动去帮忙的,倪正青却是百忙之中被韩天纵生拉硬拽过来的。
他们浩浩荡荡逛家居城,东西搬了好几车。陈衍眼看着他师弟把倪正青指过的每样东西都买了好几份,忽然又有一件处在迷雾中的真相被揭开。
原来遍地都是痴心人,为情所困。
“你买这么多花瓶干嘛?”李启风皱眉,“你要开花店?”
韩天纵一把把他手上的花瓶抢过来:“好看,多买几个,当装饰。”
陈衍侧过头,旁边碗碟茶杯台灯,也是复制粘贴一样堆在一起,所有东西都是一式多份,只有倪正青,独一无二地站在那里,眼神放空看着别处。
看吧,就连他师弟这样精明的人也会变得简单笨拙,心思一望即知。
李启风不懂他信,可他一点不信倪正青也不懂,但倪正青分明和洪子珍在一起,而韩天纵和洪子珍还有大学时合作的情谊。
他甩甩脑袋,把这些繁杂的想法清空,这几个人实在是一团乱麻。
正因为他对他们关系的猜测,所以没多久他在饭桌上同时见到倪正青洪子珍和韩天纵的时候,无声地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饭局洪子珍做东,说是聚一聚,聊聊剧本。这个由头牵强得很,同为编剧的韩天纵在,洪子珍说是大学同学一起吃顿饭,毫无牵扯的倪正青也在,他又说要托他帮忙说服齐安东接这部片子。
完全是生拉硬凑起来的一桌饭。
他们吃吃聊聊,韩天纵一如既往不停跟倪正青搭话,而倪正青只要有机会就撂下他跟洪子珍和陈衍聊得起劲。
渐渐的韩天纵也觉得不对头了,笑着举起杯子,一通客气,顺口问:“正青哥和洪导也很熟?”
倪正青没说话,洪子珍点点头:“正青的弟弟在我手下做事。”
韩天纵恍然大悟,面色缓下来:“我都不知道正青哥有个弟弟,他做什么的?”
“学的导演,现在给我帮忙。”洪子珍说。
韩天纵微张着嘴,很惊讶的样子,他转眼看了看倪正青,欲言又止。
他们聊兴酣时韩天纵又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说正青哥也喜欢摄影。洪子珍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会:“是吗?我都不知道。”
他回头去看倪正青:“正青,他说的是真的?”
韩天纵一听他喊正青就坐立不安,不高兴地说:“当然是真的,正青哥自己拍过短片,我还看过。后来他没学电影,我都奇怪。”
“都是以前的事了。”倪正青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洪子珍碗里。
洪子珍挑着眉看他,眼里似乎有疑问,韩天纵则看着他们,不安和困惑更重。
陈衍在边上叹气,恨不得拿个镜子放在师弟眼前,请他看一看自己是什么蠢样子。
陷入爱恋的人虽然蠢,对心上人却百倍敏锐,何况倪正青和洪子珍相邻而坐,肢体接触多得有点经验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快结束的时候倪正青去卫生间,过了没多会韩天纵也跟过去了。陈衍和洪子珍坐在桌上,洪子珍表情如常,丝毫没有异样。
他们过了很久才回来,倪正青没变化,韩天纵却整个人气息都变了,他不再自如地和他们聊天,甚至不愿意答洪子珍的话,陈衍不用听墙角都能把他们的对话推测个大概。
好在没多久他们就散了,倪正青坚持和陈衍一起走。他顾忌陈衍的面子,只说住得近,但他为什么要送陈衍,在场的人个个心知肚明。
他们坐在车里,洪子珍过来道别,他凑在倪正青耳朵边,低声说了句话,陈衍坐在副驾驶也听得清楚。
他说:“我从来不吃红烧肉。”
陈衍尴尬地把眼睛移开,装没听见。窗外他师弟一个人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法走过来,也不愿意离开,就这么看着倪正青和洪子珍耳语,一张脸憋得通红,接着又黯淡了,灰败地衰落下去。
他突然对他师弟的方向笑了一下,没有嘲讽,只觉得奇特,还有微妙的怜惜。
像韩天纵这样的人,恐怕一辈子没遭过什么挫折,他也从来想象不到师弟受挫的样子,可今天他见到了。自古多情空余恨,从来落花流水,有情对无情。
他和倪正青是先走的,一直到很久之后他都不知道今天韩天纵和洪子珍说过什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互相望望,依然装作无事发生。
车开了没多久倪正青就点了根烟,他朝陈衍晃一晃:“不介意吧?”
陈衍摇摇头,把车窗拉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倪正青抽烟的样子。
“师弟知道你和洪子珍的事了?”
“嗯。”
他沉默了一会,对倪正青说:“正青哥,你今天不该来的,师弟他……他喜欢你。”
“我知道,”倪正青笑了笑,把一只手伸出窗外抓了两下,抓的一手脏风,“我就是知道,今天才来。”
“你故意做给他看的?”
“让他见见,总比我直接跟他说好。”
“你如果不喜欢他,也不用这样……这样你自己也很不好受吧?”
陈衍最近受了太多类似的罪,很会推己及人。
“还行,没什么感觉。”倪正青侧头盯着他,“我知道你最近难过,我帮不上你,抱歉。”
“你和我道歉干什么,你能有什么办法?”
该道歉的人却永远不会来。
陈衍过了会,又问他:“你一点也不喜欢天纵?”
倪正青没回答,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吵架?”
“不知道。”
“我的事东哥跟你说过吗?”
“也没有。”
“我跟你说说,你想不想听?”
“你要是肯跟我说,我当然听。”
倪正青半天没说话。
他抽完了烟,咳嗽两声,才说:“我高中的时候,我爸留下的钱就花光了,我妈每天只知道出去跳舞打麻将,从来不管我跟我弟,所以那时候我其实就已经没钱上学了。”
“我弟弟,正红——你上次也见过。他胆小,懦弱,怕事,在另一所学校读书,被人欺负都是我去给他出头。我跟他说我们可能没钱读书了,他也没有主意,只是不停问我怎么办。”
“他那时候还小,和我一起睡,晚上怕黑,总往我被子里钻。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弟弟是个拖累,我要上学还要照顾他,可是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又说,没钱了他就跟我一起去扫地,他听别人说在学校扫地一个月也有很多钱拿。”
“正红还不知道什么叫童工,但我知道,我要他一个小孩跟我一起去扫什么地?我就说我有办法,你继续读书就行了。反正要毁,毁一个也就够了,没必要搭上他。然后我就辍学去峰哥——东哥的一个朋友,道上混的——手底下做事。那边赚的钱多,能供正红上学,还够吃喝。就是那时候我跟天纵没联系了,他跟正红差不多大,一小孩,我本来也没把他放心上,自然不会特意告诉他。”
“正红不懂事,回家还怨我,说我不在家里,别人欺负他都没人帮他打回去。我心里觉得他烦,可他是我弟弟,所以我第二天带着兄弟一起去了趟学校,把平时喜欢对付正红的几个都收拾了一遍。”
“结果没几天又被他们教导主任找上门,说我是个混混,吓到了学生,希望正红退学。我当然不同意,正红是唯一的希望了,我的光和火已经灭了,他的却还在。于是我回去跟峰哥说我要退出。峰哥人好,那时候东哥在找助理,他就推荐了我。当时东哥一点不出名,但能和电影圈沾上边啊,我简直求之不得。”
“可是呢……”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笑得一点没有人情味,“可是我刚跟着东哥不久,就被东哥的老板看上了,狄运武,狄辉他爹,当时在狄氏,他就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