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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放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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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快到末梢时,许大少又一次出现在林家小楼里,这已经是他一月三次造访了,放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我真是闹不懂你,将自己暴露了又有何好处?你难道不知如今各路人马都在找你吗?”许大少拍了一记桌子,恨铁不成钢道,“哑婆子的死就是一种警告!”
“是的,警告,已经有仇家找到我了。”林威云淡风轻地说着。
“那你还去送死?”许大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送死?不见得,”林威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望着凉凉月色道,“有人想让我死,也有人想让我活着。”
“你的意思是?”
“这些年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也累了,不如自己暴露身份,让他们两方人马去斗,”他回过头来,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这总比自己单打独斗强。”
小满大满江河满。
四月底小满节气刚过,天上就扑簌簌下起了雨,而汤小满也迎来了自己第十五个生辰。
豆宝娘下厨扯宽面卧鸡蛋,给闺女添菜吃。小不点豆宝还没桌沿高,也垫着脚尖儿吵嚷嚷要吃。
豆宝娘点了点他的头说道:“平日里好东西都紧着你了,今儿个你姐姐生辰,可不许跟她抢了。”
豆宝小嘴一瘪就要哭,被汤小满搂了过来,夹了一块蛋黄送进他的嘴里,皱眉苦脸的小家伙又立即眉开眼笑了。
“你就惯着吧,将来成了个软骨头的败家子儿,有咱们受的!”豆宝娘白了他们一眼,起身离开了。
汤小满和弟弟头顶头,眯起眼睛吃吃笑了。
林威呆在自己屋里,听着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自从哑婆子去世后,生活上就有了许多不便之处,头一件事是一日三餐,买菜做饭他是一窍不通,只能每天出去糊弄,而每到这种下雨天,出门一趟更是麻烦。
可他也不想去伢行买仆人,毕竟他独来独往惯了,陌生人用着总是不放心。
他推开了窗,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
一股淡淡的油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子,不禁往下望去,却看到了一个令他不喜的身影。
冯灯明手上拎着新打的猪头肉,走到汤小满家的屋檐下收起了伞。
“汤叔,婶子,都吃了吗,我来送下酒菜了。”
“哎哟哟,人来了就行,哪里还要你破费?”豆宝娘忙迎了出来,高兴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冯灯明笑了笑,把身上的雨水掸干净才往屋里走去,“今儿个小满妹妹生辰,我厚着脸皮来讨杯酒吃。”
林威闻言眉头一挑,眼神一扫而过,却没发现她的身影。
他干脆关上了窗户,打算出门透透气。
下雨天饭馆里的客人也少了许多,这样正合他意,拥挤的人群会让他变得紧张。
他一人点了两盘小菜,独自吃了起来。这些菜不太合他的胃口,每样也只略动了几筷子。
正百无聊赖之际,尤滑子腆着一脸媚笑走进来,“我说昨儿个做了好梦是什么缘故,原来是要遇见您呐,兄弟最近哪发财呀?”
林威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抬把桌上的杯盏添满了水,往前一推,“在李财主家做长工。”
“长工?”尤滑子语气一噎,眼珠子瞪得几欲要突出来,“这么说您最近是不得空了?”
在他们的暗语中,“短工”便是愿意接活,而“长工”就是推辞的意思。
“确实。”林威果然这么说道。
“啧!”尤滑子急了,扑着坐到了林威身边,从牙缝里挤出声儿道,“兄弟,你可好久没接活儿了,手头就不紧?”
“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林威冷冷地看着他说,“以后不必主动找来,有事我自会找你去。”
“嘶——”尤滑子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你这意思是要金盆洗手了?”
林威没有多看他一眼,扔下银子便走了。
出了门,雨水淅淅沥沥洒在脸上,凉爽得令人清醒。
尤滑子的话提醒了他,确实该放手了。他是没根的落叶,随风飘零,这些年他一直迷茫着,不知道除了替人卖命还有什么理由活着,而现在想来,这也不是什么难做的决定,简简单单也是一种活法。
趁着街上人少,林威难得想逛一逛。他在这个城里生活了几年,竟然还没好好看过。
一家最气派的金玉行进入视线,他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既然要自立门户好好生活,他也该给自己添点东西了。他脑子里已经对未来有了一个简单规划,现在则需要打造一个贴身信物。
掌柜热情地来打招呼,笑露了一口金牙,“客官,想要些什么首饰?多大年纪戴的?”
陌生人的热情让他有些拘谨,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漠然说道:“我……自己逛逛。”
掌柜的笑容微微一僵,依旧好脾气道:“行嘞,您请自便,有需要招呼一声。”
摆在柜台外展示的自然不是什么名贵物,都是些破铜粗石的玩意儿,林威扫了一眼便兴趣缺缺,正要离去时却被一旁雕玉石的手艺活吸引了。
“你们这儿可会做印?”林威盯着师傅精细的手艺问道。
“自然,您若是看中了哪块玉石,小店也能替您雕出来,”掌柜拿出一张托盘,上面摆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玉石,“您瞅瞅这块青田,成色多好,再听听音。”他用另一块小石头轻轻敲了两下,果然发出铮铮的响声。
“我听说有种阴阳印的,你们可能雕出来?”
“呦,行家呀客官,”掌柜立即笑嘻嘻地奉承道,“别家我不敢说,咱店里的师傅那都是二十年的老手艺了,甭管您要什么花样,都能给您刻出来。”
林威手指拂过一排玉石,最终点了一块白玉,“我要刻一对寸长的小印。”
林威从街上回来时,天已经擦黑。
冯家那个小子还没有走,正在小院门口和汤小满说话。
“小满妹妹,今年端午有大集,咱们上街转转可好?”
汤小满颇有些为难地说:“我还得带豆宝呢,街上人多,我怕冲撞了他。”
豆宝娘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有什么,家里不是还有爹娘看顾么,你一年到头也忙累了,不如上街转转。”
听见娘说这话,汤小满便沉默了下来,冯灯明兴奋地提高了嗓门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小满妹妹,端午那天我来找你。”
说罢他便开门走出,正好和林威打了个照面。
冯灯明一脸酡红,像是喝了不少酒,汤小满跟在他身后送出来,三人目光相触,一时定在了原地。
冯灯明很快回过神来,他咳嗽了一声,并没有搭理林威,而是转头又叮嘱了几句,汤小满低垂着眼连连点头。
她点着灯笼将人送出了一截,等到慢悠悠回到自家门口时,巷子里早已没有了人影。
晚上汤大勺和豆宝娘对坐在炕上,数起手头的银子。
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五两,这些钱都是卖田卖牛攒下的,过日子是暂够了,可女儿的终身大事却消耗不起。
“丫头满十五了,大事该筹办起来了,”豆宝娘挪了十两银子出来,又仔细点了点,“先把架子床打起,铺盖箱笼再攒两年。”
小户女也有穷嫁的,可他们不想委屈了女儿。
汤大勺就嫌少,又添了二两,“要用一辈子的家伙什儿,打个好点的。钱的事情倒是小,媒人可马虎不得,咱人生地不熟的,就怕被人坑骗了,毁了女儿终身。”
“要不,就近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豆宝娘犹豫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汤大勺一愣,虚起眼打量自家婆娘,“你还跟我拐弯子?是不是看上哪家了?”
豆宝娘捶了他一下,靠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名字。
端午不知不觉地到了,一夜过去,家家户户都插起了艾蒿。
汤小满不想浪费钱去买这些草叶子,便打算去小树林里找找。
这种东西草窠子里有的是,她走了一截路便发现了,不多会儿就采了满满一捆。
“娘也真是,非让我去逛集市,不然多弄些艾蒿去卖,定能出手个好价钱。”她边采边嘟嘟囔囔,现在她身上背着债,做什么事都不轻松,只想尽快攒齐六两银子落个舒坦。
时间还早,动作快些还能出个早市,想及此,她手下的动作愈发迅速了,大有把艾草拔尽的趋势。
她蹲在地上一步步往前挪,身上因干活出了一层薄汗,茸茸的发丝贴在脸颊边,衬得白皙的脸蛋如凝脂般通透。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汤小满循着衣衫往上望去,看到了林威逆光的脸。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呆愣愣对视了一会儿,汤小满抓过一捆艾蒿,举到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林大哥,你要带些回去插门吗?”
林威见她像小耗子似的缩在后面,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接过艾草说道:“正好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