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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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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七年冬。
这是我在宫里度过的第七个年头,我未曾想到这一年与以往有何不同,然而它又切切实实的不同了。
若是我多留心手掌心的线,可能就会躲开这些弯弯绕绕的情缘,但若是真的躲了去了,我算是翻山越岭也要把它找回来。早知如此就该为自己卜上一卦,就卜:这一年,我会如何遇上他。
这一年,大王派兵夺取庸城,只两月有余,我军就大获全胜。
当我第一次听闻慕岁长这三个字时,我正坐在漱园的石凳上浣衣。这件绿罗裙的裙摆处有几处泥迹,许是哪位小郡主贪玩踩中了泥坑。我仔细的搓动污泥,然后把罗裙舒展好,铺在水中,用水的流动带走衣裳上搓洗出来的褶皱。
白皙的手指在木盆里浸泡的发白,由于长时间的浣衣让我原本纤细的手指变了形状,微微有些浮肿。虽说不是寒冬了,但是凉水还是极刺骨的。
我旁边的宫女把手放在嘴边呵气,三三两两说着话。她们是不大搭理我的,七年前我来到这里时她们就不理我,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总与她们不同。譬如她们的发髻都是一样的飞天髻,而我的发髻是每天不重的样式。琴棋书画我都精通,诗书礼易也都会背,言语举止与普通的宫女不一样。
“陈儿,我真想见见那个慕将军,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被挑上去伺候宴席。”
“姑姑说了,要在我们中挑选一个人去候着,可是只是在廷中角落,看不了全貌的。”
“能看到一点也是好的,慕将军英俊飘逸,这次为大王夺得庸城,听说他是在千人的围攻中带领十几个小将杀出重围的呢,真真神人啊。”
“神人是自然,否则大王怎会为他一人大摆筵席。小筑,看你这幅模样,是想做将军夫人”
“胡说什么呢,我哪敢和敏泽郡主抢人。”
两个宫女互相调笑,惹得珠花乱颤,脸上都羞的红扑扑的,眼里写尽了对那个将军的爱慕。
慕将军?哪个慕将军?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什么王侯将相,都是污浊宫廷里的寄生虫。而且,我自小反感“慕”这个姓氏,这是一种潜伏在内心的厌恶。
我将绿罗裙拧干,搭在线绳上晾晒。
我也有这样一件绿罗裙,是阿爹赠给我的。样式与这件相仿,腰间有一颗极好的珠子,在夜里能发出通绿的光来,甚是好玩。我又惊又喜,欢快的蹦起来勾住阿爹的脖子,阿爹顺势抱起我,哈哈大笑,说我的性子像极了阿娘。
阿娘什么时候回来看月朗呢
我眨着乌溜的大眼睛问阿爹。
月朗乖,等月朗长大了,阿娘就来看月朗了。
阿爹抱着我,用手掌轻轻的拍打我的背,那语气像极了每晚哄我入睡时给我的故事的语气。
直到七年前,阿爹也消失在了我的身边,我才明白,阿爹和阿娘再也不会出现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是梓文,他常常来浣衣房看我,他是唯一一个不嫌我身份卑贱的儿时玩伴。在我遭遇变故沦为宫女之时,他完全不理会自己小王爷的身份,执意陪着我,天天来照料着我。
“月朗,如果能让你摆脱这里,那该多好。”
梓文在月光下低着头,心疼的抓着我浣衣的手,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自责。
时光游走,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梓文已然长成一个翩翩君子,谈吐间不乏气质。
“没有什么。”我扬了扬嘴角,瞧见所有的宫女都起身对他行礼,头虽低垂着眼神却不住的对他瞟,忍不住打趣他,“这位俊俏的公子,可别把她们的魂给勾走了。”
梓文爽朗一笑:“起来吧。”宫女们起身,他微微欠身在我耳边说,“我的魂一直在你那。”
“别闹。”
“开个玩笑啦。”他挠挠头,眼睛弯弯的,露出可爱的虎牙,忽又正色道“月朗,近来我军夺得庸城,大王大悦,许诺若我军再得城池,便大赦天下。我军所向披靡,再得城池指日可待,月朗,你很快便自由了。”
“月朗,等你自由了,搬来我府上吧。”
未等我回答,他立刻笑道:“不用拒绝我,你知道的,你的拒绝我从来不曾听见。”
我看着梓文纯净的笑,如枝桠间透出来的细碎阳光,温暖柔和。可温暖柔和的阳光,永远无法照到我的身上,从七年前开始。
三日之后,我被选中跟随姑姑去席间候着。浣衣坊的宫女纷纷忿忿不平,聚在一起挑我的不是,说我给了姑姑好处。
我确是将梓文从南海带来赠我的紫珠手串送给了姑姑,人人景仰的慕将军谁人不想一睹风采我拿出手的东西比她们的珍珠发簪、胭脂水粉珍贵的多,姑姑自然把我带了去了。
宫廷之中,赢的永远是有钱有势之人。
梓文在席间见了我,万分诧异,他知道我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丫头。
宴席的场面甚是宏大,一组歌姬跪在正中间抱着琵琶奏乐,裙带拖地,各色的彩练分外夺眼。大王坐在金椅上闭目享受悦耳的曲子,两侧的老王后与王后正襟危坐,体态雅然。地面铺着金砖,桌子上的器皿都是用一等一的银制作而成,高官们坐在位上饮着酒。殿内充盈着淡淡的香气儿,玉瓷瓶里一律放着刚刚攀折下来的桃花,两个宫女手捧着桃花立在殿门两侧,门外长长的楼梯两侧站着无数恭迎将军的太监宫女,甚是壮观。
“连平常时候不露面的老王后也早早的坐在席上,看来这慕将军深得大王重用啊。”
姑姑感叹道。
我点了点头。
这时,小太监大喊通报:“慕将军到!”
宴上之人的目光都集到了来人身上。
我立在殿中的一角远远望去,走入大殿的人穿着一身墨绿的袍子,步履翩翩。
“微臣参见大王。”
声音倒也低沉富有磁音。
“岁长快快入座,今日本王赐宴于你,你又何须多礼。”
对礼法颇为重视的大王也有如此客气之面,看来,大王对这个慕将军真真是爱护至极。
入席落座之时,我看到他的眼眸明亮如星,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有看我。
宴会进行的渐入尾声,大多人都微醺了。
“啪”的一声,一位歌姬的琵琶摔在了地上。
“大王恕罪。”她惶恐的趴在地上,其他的歌姬都停止了奏乐,放下琵琶和她一同请求宽恕。
大王微怒道:“怎么回事!”
歌姬颤抖着身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今日是寡人为岁长设宴之日,你们却如此失误,坏了寡人的心情,来人啊,将这些歌姬带下去,听候处置。”
“启禀大王,琵琶弹得久了,琴弦便容易断,人也会疲惫、失误,此乃人之常情 。何不如让她们下去休息,微臣愿为大王献上一曲。”
慕将军离席,竟为小小歌姬说上一番话,倒也风度。
这一举果然取得效果。
“早就听闻慕将军妙解音律,今夜能趁此机会给大家谈一曲,实在是求之不得啊 。”
老王后笑眯眯的对大王道。
大王挥手让歌姬退下,对着慕岁长许可的点了点头。
“诸位,岁长一直仰慕高山流水的故事,也希望能如前辈一般遇知音,这次趁着百官云集、才子佳人纷纷,岁长不知在场之人,有谁愿意与我合奏一曲?”
整个殿中哗然。慕将军的曲艺精湛非常,八岁便名满天下,试问有谁会在大王与百官面前自取其辱
“哪里有人配与慕将军成为知音?。”
姑姑摇了摇头,转过头看向我,我正缓步走向中央。
我站在他的面前:“慕将军,奴婢愿意。”
百官在底下低低私语,他却是眉目依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像是意料之中。果真是个处变不惊的将军,七情六欲都隐藏的好彻底。
“请问姑娘芳名?”
“奴婢贱名月朗。”
我接过递来的琵琶,熟稔的拨弦。
如月光倾泻在院落,如阳光洒满整个屋檐,时冷时暖,时沉时昂,像琉璃珠散了一地,跳跃在每个人的耳边,又像夜晚对着星空吹笛,清冷了庭院里的月光。
我看见他俊朗的脸,眸亮如星,高挺的鼻梁下是抿着的唇,很薄,显得英气逼人,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随意拨弄琴弦就能奏出怡人的妙音。他的神气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教书先生,但教书先生又没有他这种超凡的气质。
曲罢,我整了整微微褶皱的裙服。
“这场合奏真是精彩非凡。”
大王起身喝彩,百官称奇。
大王道:“真没想到浣衣房里也有这等才人,既然你有此等才艺,就把你调去乐舞馆吧
“奴婢谢大王恩典。”
回浣衣房的路上,姑姑乐的合不拢嘴,想不到她浣衣房出了这么一个才人,被选入乐舞馆。
乐舞馆是宫中歌姬呆的地方,她们的待遇比宫女好得多,大王每年广寻艺术精湛之人入宫,经过严格选拔,筛选出一批佼佼者,入住乐舞馆。因为是被大王所用,所以乐舞馆的人直接由大王管理,也是这个原因,才要把我调去乐舞馆吧。
我是罪臣之女,他理应如此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