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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使诈 ...


  •   日以继夜的颠簸和野外露宿,终于在抵达遨弥山的前一站见到了完整的街市。连饭都顾不上吃,白言便一头栽进被褥里,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才爬起身。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说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隔壁床上空荡荡的,被褥叠放整齐,浣溪那丫头也不知去向,爬到床头在包袱里翻了半天,勉强找到一身干净的衣裳,悉悉索索的穿上,临下床时才发现没有鞋子可穿,带来的鞋子不是脏了就是破了,盯着自己的脚丫看了半天,想着要不要等浣溪回来跟她借一双,可实在饿的心慌,顾不了那么多,翻身爬到隔壁床上,在浣溪包袱里翻出一双,蹬上,在地上跺两下脚,尺码略大一些,所幸还能驾驭,就这么先穿着吧,腰肢略略一扭,把后背的长发拢到身前,简单辫一下。
      然后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楼道里静悄悄的,光线很暗,好在这层住的都是自己人,安全到是不成问题,回身轻轻合上门,缓步往楼道口走去,乌卢的建筑有别于北秦,窗户开的格外窄,尽管墙壁上设有壁灯,还是给人一种阴暗感,总感觉不注意就会有东西突然冒出来。
      “醒了?”一声简单的问候把白言吓得倒退两步。
      不是她胆小,是真没看到说话的人,找了半天才在楼梯旁的窗台上看到说话的人——司马炎,“你怎么在这儿?”没事躲在这种地方吓人。
      “轮岗。”否则他们怎能安心入睡?“是不是饿了?”昨天住进来就不见她的踪影,睡了一天一夜,不饿才怪了。
      “嗯,我下去看看。”不想在这儿跟他耗时间,扶着墙壁就要往下走。
      他却咕咚一下从窗台上跳下来,“下面人杂,我跟你一道。”边说话,边用手指叩两下紧靠楼梯口的那道房门。
      没多会儿,房门拉开,里面的人半梦不醒的看看司马炎,知道是轮到自己当班,裹裹身上的外袍,关门爬到窗台上。

      白言倒也没推辞他的好心,一来知道没用,二来这地方鱼龙混杂,有他在确实能安全点。

      他们住的这间客栈一共三层,上两层住人,最下一层吃饭,此刻恰好是晚饭点,巴掌大的地方塞的鼓鼓囊囊的,实在没有落脚的地。
      转了一圈,司马炎最终决定带她出门,在乌卢呆了五年,这地方也没少来,找个能吃饭的地方肯定不成问题。
      白言以为他只是带她找吃饭的地,怎么也没想到会到赌坊这种地方,进门的下一刻她就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给拽了回去。他像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就有人上来招呼,态度还十分恭敬,弯弯绕绕的给他们领进了一间装饰富丽堂皇的房间。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摆上来一桌菜,除却在金池山那晚,这大概是白言来乌卢后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饭菜。
      “一天没吃东西,还有劲跟我瞪眼?”这丫头从踏进赌坊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瞪他,显然把他当成了不可救药的赌徒,“吃完再跟你解释。”
      白言本想让他先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就被推开,是一个乌卢长相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是熟悉的秦都口音,“你小子要来,怎么也不提前带个话,要不是小厮多嘴,我这差点就出去了。”
      司马炎放下筷子,起身招呼中年人,“路过,找不到吃饭的地才跑来这儿,你贵人事多,哪好叫你。”
      “假客气。”一屁股坐到司马炎左手旁,目光顺势扫一眼他右手旁的白言,“这位——”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家眷。”司马炎轻描淡写道。
      白言忍不住在桌底下踢一脚那个一本正经说瞎话的人。
      “恭喜,恭喜,把家眷都接来了,你小子是打算留在乌卢不回去了?”中年人呵呵笑两下,拾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倒茶。
      “回,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接过仆人送上来的热汤,随手放到白言跟前。
      “……”中年人倒茶的手微微一顿,眼里闪出一丝黯然,不过转瞬即逝,“好事,回去是好事。”
      司马炎明白对方的感受,但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正好,我这有几坛好酒,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今晚咱哥俩喝两杯,就当是给你饯行了。”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
      “好。”司马炎答应的很爽快,本来今晚过来就是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他,相交多年,走之前总要说两句。
      让仆人从地窖里搬出藏酒,整整两大坛。起先,两人是用的碗,半坛之后,碗就不知所踪,两个大男人一人提一坛,你一句,我一句,聊这些年他们在乌卢遇到的种种。
      从这些对话中,白言大致猜出了中年人的身份——他是北秦安插在乌卢的细作——官面上的细作,不需要刻意隐藏身份的那种,在乌卢,这种人很常见,各国都有。
      “老弟,这几坛酒也就是你,我才肯拆。”中年人把酒坛抱在胸口,像是抱着什么极珍贵的东西,“知道它们的来历么?”拍拍司马炎的肩膀,随即自问自答,“我离开秦都时,那几个老家伙送的,十五年了——它们跟着我从西合到西胡,再从西胡到乌卢,十五年了……”眼眶微红,“每次想家了,就到地窖里闻闻这个味儿……秦都,东城,老六街。”叹气,”老弟,哥哥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离开的越久,回去的希望就越渺茫,他现在连奢望都不敢了。
      “只要有心,一定回得去。”因为经历雷同,所以司马炎对他的话感同身受。
      中年人凄笑一下,“哥哥这张脸不好,不像你。”如果他能长得更像父亲一点,也许就不用这么背井离乡了。
      “又不是姑娘家,看什么脸!”狠狠拍一下他的肩膀。
      中年人微微颔首,“对,又不是姑娘家,不能在意这些。”灌一口酒,“算了,不说这些,说点开心的,老弟这次回去应该要高升了吧?”
      司马炎哼笑两下,眼神有些涣散,“等家里消停了再说吧。”
      明白他的意思,眼下朝廷局势确实让人有些担心,“回去后,自己当心点吧,千万别搅进那团旋涡里。”
      “不说这些烦心事,喝酒。”朝廷里的事最让人糟心,司马炎也不想多提。
      两人又开始了第二轮灌酒。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看得出来,中年人也不想他们太快告别,直到酒尽菜凉,时漏滴完最后一格,中年人抱着空酒坛突然嚎起了秦调:
      “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赤子别离,故国思情,道不尽肺腑之言,此后经年,也许克死他乡,也许亡
      命天涯,唯赤子之心不减,唯祖先之命不误——这是每个出来的人临行前都会得到的赠语,中年人有,司马炎有,白言也有。遗憾的是司马炎、白言可以回去了,中年人却仍旧遥遥无期。

      “他叫什么?”白言回身看一眼那个仍旧站在灯火下不愿离去的人影。
      “不知道。”认识这么多年,合作过数次,名字和身份总是换来换去,也许只有他自己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你站远点,别弄脏了。”今晚喝得实在有点多,风一吹,恶心感再难压下去,蹲到路边一顿吐。
      白言不方便上前帮忙,却也没有退开,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这人骨子里其实极重情义,只是平时习惯了一板一眼的生活,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今晚他应该不只是带她出来觅食,更重要的是想跟那个中年人道别吧? “还能走么?”见他身子有些踉跄,双手下意识抵住他的后背,“不行就先找地方坐下来,稳一稳再走?”
      “嗯。”今晚的酒他喝着不服,吐完眼睛都睁不开了。
      白言扶他在路旁找了根树桩,一屁股坐下去时,她的额头正好磕到他膝盖上,疼的一声闷哼,头还没抬起来,一只大手就覆了过来,摁在她脑门上——没来由的,这动作竟让她生出了一丝熟悉感,像是有谁曾经这么为她做过,可记忆里似乎又找不到类似的经历。
      抬手想推他的手时,对方已经很识趣的先一步缩了回去,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合适,手心碰到她额头后,顿一下又赶紧收回去。她也没开口纠责,反倒觉得他的举动带着几分孩子气。
      夜色虽然幽暗,但仍能看清他的模样,其实只要他把眼睛闭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温和,甚至还会有些傻气——小时候的他一直给她这种印象,大概是因为没有母亲,父亲也常年不在家的缘故,小时候的他永远是脏兮兮的,还爱傻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真以为他的脑子不太好使,连带对他的印象也不那么好,“司马炎。”轻轻戳一下他的手臂,“你之前能说服我哥和白府,是真的么?”
      “?”眼睛倏然张开,隔着夜色都能感受到那两道灼灼的视线。
      “把眼睛闭上。”他的双目杀气太重,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乖乖把眼闭上,嘴角微微上翘。
      “别急着笑,你说过要我自己选择的。”她认真考虑了几天,觉得他那晚的分析很准确,任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她现在也没时间任性。
      “王老头现在负责西合诸事,塔卡的事你只要咬住不松口,回秦都后不出三四个月,尚府肯定会派你到域南。”按他的计算,域南大概开春就会有动作。
      域南?虽然这么问有点傻,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域南那地方会有什么事能用上她?
      “因为我会去。”这就是原因。
      “你能好好说话么?”
      睁开眼,眸子里闪着两点星光,“我在好好说话。”他真不是开玩笑,“我的强项是‘快速重骑兵’,这种打法在汴基适应,在乌卢也适应,唯独在域南不适应,因为域南是山地,那为什么会派我去那儿?当真是为了让我躲开朝廷里的兵权之争?贺华殿那群老家伙个个都是千年人精,不可能做这种缘木求鱼的傻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派你过去是为了南下挑事?可现在朝廷里乱哄哄的,开战合适么?”她从秦都出来,那里的水有多浑,她心里很清楚。
      “以外战平内乱,顺便着手整肃吏治。”这是他的推测。
      抱着双膝发呆,“那你说……我哥会不会有事?”她哥也算是丞相府一派,如果真的整顿下去,难保不会受牵连。
      “手里没兵权,就不会有太大问题。”白芷那个位子确实尴尬,上去了,面临整顿,上不去,今后再想找机会又十分渺茫。
      “来乌卢前,听一位堂叔说,哥哥明年晋升的机会很大。”本来还替他高兴,现在想想都害怕,“万一他真的晋升上去,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
      “……”感情这丫头把他当城隍庙了,真以为他能有求必应,“看他的造化了,说不定他能找到一位背景雄厚的老泰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那你怎么不找?”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他干吗到现在都没成家?他手里的兵权可也不小。
      “白家世袭列侯,这背景放眼北秦又有几家?”他的眼光还不够高?高到这么多年连想都不敢想,直到在这里看到她,确定她是为了脱离家族管制来乌卢后,才做了最后的决定,没人知道他那天早上坐到她对面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什么世袭列侯,逾了三代,早被收回了,何况我们只是旁支,祖父他老人家从不让我和哥哥以秦都白家人自居。”她也从没把白府当成是自己家,“便宜你肯定是占不到,麻烦到可能会惹一身。”白府家道中落,已经有两代没出过三品以上的官衔了,所剩的不过就是个名头而已。
      “麻烦我到不在乎。”他自己就是个大麻烦。
      “……”静默,良久后才迟疑着开口:“问你件事……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他对她的喜欢有些莫名其妙,说是青梅竹马吧?从小也没那么熟,说是一见倾心吧?也没见他多看她几眼,他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呆愣片刻后,咳一下,低道:“你到汴基的第一年,有次一个人被锁在家里哭,我去找白芷,正巧遇上了,就抱你去找白爷爷,路上一个老太太说——咱们俩有夫妻相。”从那之后,那句话就跟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脑子里,再也没拔出来,接着就是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从粉嘟嘟的小娃娃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越看越觉得她就是他的妻子,可惜后来他们离开了汴基。
      “……”在汴基的第一年?“那会我才三岁。”他顶多也就八九岁,就因为那么一句玩笑话?现在就要娶她?“你不是傻子就是疯了。”可笑的是她居然还在配合他,“我也疯了。”气到发笑,继而坐到地上,“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了不会生气么?”她记得他父亲是位很严肃的长者,在汴基似乎很受人尊敬,那样一个人会由着他胡来吗?
      “五年前,他也许还能影响到我。”现在他已经超出了父亲的掌控范围,再不用听他摆布了。
      “……”看来他们父子感情跟哥哥和祖父之间也差不多,多半都是老的重压,小的抵死反抗,“我哥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后来,他后悔了。”
      “目前我还没后悔。”他有他的理由。
      “……”在这点上,她不是很看好他,“现在舒服点没?能走了么?”
      “再等等。”他想跟她多待一会儿,白日里一大群人都在,想多看她一眼都不行,“手能不能借我一下?”
      “……”摇头。
      “就一下。”探身捉来一只,打开,从脖子上扯下一块挂坠放到上面,然后合上,“你的给我。”算是交换信物。
      “……”这人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手,没谱的事居然能这么快被他变成既定事实,“我没有这种东西,你别……好,给你。”挡开他探来的手,赶紧解下脖子上的玉片给他,“都给你了,还不松手?”
      “作契。”他道。
      “……你是不是酒还没醒?作契那是孩子才会做的事。”他们都多大了?再说姻缘这种事能用作契来定么?何况她也没答应一定会嫁进司马家……不对!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连信物都换了?“司马炎,你使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 使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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