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而行》戏里糊涂

105、第一百零五章

　　德王府里，这几天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因为今天一早，圣上颁布了赐婚圣旨，让太傅的两个孙女同时入府，分别为小王爷的正妃、侧妃。还打破了原本王爷只能有两名侧妃的规矩，同时立大将军的女儿也为侧妃。三名女子同时入门，不分大小，并被赐予一品夫人的头衔，黄金、白银及绫罗绸缎等等一应物品，朗朗洒洒占了一路，与宫中二等妃子同一规格。这个消息，引得京城一片哗然，百姓们纷纷猜测圣意，一时间城中女贵。
　　而此次事件的男主角的院子，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改传统的观念，这个炙手可热的男人，一身素服，斥退了身边伺候的下人，坐在花亭的石凳上，一人一壶酒，自斟自饮。
　　“你在哪里？我要成亲了，你可看到。哎……”清俊的脸上是一片默然，暗沉的双眸，盯着湖心处盛开的荷花，默默念叨。举起酒杯，测过一边，让莹亮醇香的液体，慢慢滴落在花岗岩的地面上，激起少许灰尘。
　　远处烂漫的花枝旁，女婢翠姨陪着自家小姐，身躯隐在阴暗处，默默注视。
　　“我的游儿，好像不开心？”
　　“小姐，小王爷心里……怕是有人了？”
　　“有人？”王妃挑起高贵而修饰得宜的眉梢，美眸中精光一闪，最终落在北冥弋游的身上，“小翠啊，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小姐，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儿大不由娘，有了喜欢的人，倒也不足为奇。前些日子，我听小王爷身边的小厮说笑，说我们小主子老是擦拭一把宝剑，还喜欢喃喃自语，宝贝的很，都不让别人碰呢。”
　　“剑？可是那东方丫头送来的那把？”王妃皱着眉头，在暗处的脸色变得越加阴冷。
　　“大概就是那把。主子，那丫头虽说是商家之女，但贵在聪明伶俐，为人识趣，又与我们小主子说的来，娶进来做了填房，倒也不是不可以。”翠姨低眉顺目，声调柔和，贴近了王妃，轻轻劝解道。
　　“怎么，你以为我不喜那丫头是因为她的身份？哼哼哼……，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看她缺就缺在太聪敏、野心太大，什么都想捏在手里。我的游儿又是心思良善之辈，到时候，怕是压不住她喽。”王妃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一掐，一朵艳丽的芍药瞬间从枝头的怒放转移到指尖的旋转，生命在此凝结。
　　“小姐，昨儿个，太后娘娘差人送来两个姑娘，说是给小王爷做陪房丫头的。我打眼一看，好像是跟前伺候的红杉和绿鄂，您看？”
　　“哦，那就听太后的吩咐，打扮打扮送到游儿哪里。”王妃丢掉手上的花朵，接过翠姨送上的丝巾，慢慢擦拭被花汁染湿的指尖。
　　“我看红杉天真可爱，渣渣呼呼，那绿鄂倒是沉稳贤淑、进退得宜，怕是不简单。”翠姨抬眼偷偷望了望自家小姐，当年太后还贵为皇后，她也是这般，往德王府里送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却让小姐躲起来哭了一整晚。
　　“太后的身份在那里摆着，送来的人，自然不会简单。不过现在嘛，我也不怕她，毕竟弋游是她唯一的孙儿，又自小在她跟前长大，出不了事。”
　　“小姐，您要是早想开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这富贵人家，哪来的天长地久、从一而终，只盼着能相敬如宾、和气生财过一辈子也就算是福气了。”翠姨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尾处细细的皱纹舒张开，犹如折了半朵的雏菊，刻画出岁月的辛苦。
　　“好了，我们回去吧。”王妃捏紧手心的帕子，抬起高傲的头颅，缓缓转过身子，慢慢离去。逶迤在地的袍子画出优美的弧度，腰间琳琅的玉佩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
　　北冥弋游一杯一杯的倒着酒，在耳边传来玉佩声时，身躯明显一僵，但也就在一瞬间，他放松下来，蒋酒杯放在石桌上，起身离开。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让母亲伤心失望吧。一声长而婉转的叹息，道出太多不能言述的苦闷与烦恼。
　　当夜，弋游用了晚膳，正准备歇息时，红杉与绿鄂被送了过来。两位姑娘都刚刚沐浴过，被水汽熏蒸的小脸柔嫩晕红，散发着独属于处子的清香。分别穿着红色、绿色的半透明丝袍，白底的抹胸上绣了相互缠绕的藤蔓，藤绕枝，枝长叶，生生不息。
　　弋游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有力的双手紧紧捏成拳，指节处骨架分明。双眼睁得圆圆的，喘着粗气，浑身直哆嗦。
　　四下里伺候的人，从没见过谦和爽朗的主子这副样子，一下子都被唬住了，呆呆站在自己的位子上，憋着气，缩了手脚，不敢动弹。
　　“啪”的一声，弋游推开挡在门口的小厮，摔门而去。在马厩里牵了自己的爱马，一路狂奔，往相府方向而去。
　　有人悲苦辗转，一夜难眠；有人一夜好梦，直到鹊绕枝头，才懵懵然醒来。
　　幺树在南宫瑞呼吸变化时，就早早的醒了过来。他只是一个小厮，没有高深的内力，单凭一份关心在乎，所以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身边人的变化。
　　起身穿好亵衣、中衣及长袍，才打算转身伺候主子时，却发现自家主子双手垫在脑后，翘个二郎腿，正一副色眯眯的眼神看着自己。
　　幺树“呀”的一声，满脸通红。自从与南宫瑞同床后，因为主子喜欢肌肤相拥的感觉，就不许他穿衣服睡觉，所以每次两人都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刚刚……
　　起床的小插曲因上赶着前来伺候的哑老二戛然而止，这个身材粗壮，面色黝黑的憨厚汉子，端着庄稼人常见的热情笑容，手脚勤快的送水抹桌。因为过惯了伺候人的动作，所以很快就干完了平常人两三个人的工作量，将刚用珍珠米、薏仁、花生等材料细细熬煮好的粥，端端正正的放在南宫瑞习惯的位置前。
　　两人草草的解决了早膳后，幺树被遣到每天锻炼的树下，继续一日一练，而南宫瑞，也是难得的好心情，背着手，踱着步子，在酒楼里随意走动走动，接些人气地气。
　　要说这川香楼，原本的主子是一个大家庭里长大的嫡子贵孙，年少是喜好周游四方，常常带着美俾架着豪华的马车到处跑。他还特别爱好美食、美酒，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要发掘了当地特色的饮食文化，敲碎了细细品评吸收后，才会毫无留恋的离开。这原本也没什么，大家的公子，不愁吃喝，谁还没几个烧钱的爱好，比起横行霸道、奸淫掳掠、吃喝嫖赌来，他倒是好的多。最起码，他养叼了一批厨子的嘴，将各地的食物远远不断的送到京城里，并开了这家名满京城的酒楼。
　　可惜，好景不长，谁承想他老爹年逾古稀却仍然有能力给他添了个小弟弟。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注定了他的骄纵与蛮横。万贯家财，年迈却异常疼爱他的爹爹，空有美貌却出生贫贱只知道敛财专权的母亲。
　　所以千年不变的规律再次应验了它的准确性。自从老爹死后，这两个丝毫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公子哥，很快就被人联手骗了个精光，原本的私交好友，各各露出狰狞的面目，青面獠牙，争相分食这块到嘴的美味。
　　半年后，哥哥卖了临街的铺面，收藏了豪华的马车。
　　一年后，新夫人协同管家的儿子，席卷了府里的值钱家当，私奔了。
　　两年后，当哥哥的再次在温饱的胁迫下，卖掉了祖家的一些地契，却留下了这个充满美好回忆的酒楼。
　　三年后，青葱少年因为言语不慎和官家子弟打了起来。这个不起眼的事件，成了最终压垮这个百年家族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宅子起了熊熊大火，一夜间烧的只剩下残骸断壁，那些因为眷恋念旧而滞留的老仆妇孺们只能暗自抹抹眼泪，蹒跚着离去。
　　从此再没人见过两个公子，有人说他们是死在了大火里，有人说他们躲起来了，准备东山再起，重整雄威。
　　京里人说起这端家的事情，免不了唏嘘叹息，没了端家那游手好闲的大公子，就没了川香楼车马鼎沸的好时景，没了时时飘散出诱人香气的美味佳肴。
　　这个故事，是掌柜的跟在好不容易现身的新主子面前讨喜时说的。
　　南宫瑞坐在二楼临街的雅间里，窗外有一颗异常高大且枝叶繁茂的杨树。
　　这本该长在广袤的戈壁滩上，傲然的挺直了身躯，迎接沙暴的肆虐，坚守在岗位上，保护一方领土的战士，却在京城的肥沃与丰沛的雨水中，丢了节气，腐败了自己的身躯，那粗壮的主干，横生的枝桠，密密的挡住了窗户。
　　坐在里面的人能被好好的保护起来，却仍旧能欣赏到世间或狡诈、或真诚、或伪善的面容。人总是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放松了警惕，褪去伪装，露出脆弱而邪恶的本尊。
　　做人成不成功，不在于你会不会装，而在与你能坚持装多久。要不不装，要不就装一辈子，能从内心深处欺骗自己，说服自己，我就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我，不管有没有人，都能维护好自己的假面，这才是高手。
　　在管家滔滔不绝的介绍及深深陷入自我满足自我虚荣的意境时，坐在主位的南宫瑞用手指摸索着下巴，“因爱好美食而游历四方，还培养了一批有能力的厨子，那些人现在在哪里呢？”
　　“嗯？”管家一时语塞，尴尬的搓搓手，不知是因为跟不上南宫瑞的转换，还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煎熬，总之在相当长时间的等待后，他才讪讪的答道，“那些厨子嘛！在端家初显败落之势后，就被各家酒楼以高价聘走了。不过那些人，厨艺也不行啊，做出来的东西都一般水准。”
　　“哦？那当年他们做菜用的厨具可还在啊。”
　　“在，都堆在厨房边上的杂物间里，当初那些人走时，都是光身一个人离开的，东西都没带走。”掌柜笃定的回答。“要是主子有兴趣，不如，我们现在无看看？”
　　在得到南宫瑞点头应允后，掌柜的高高兴兴在前面引路，转去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