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楼海

3、Chapter 03

　　冷不丁的，一个好听的声音问：“美女，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鹿呦呦跟肖燕都停下来，来看说话的这个人。
　　鹿呦呦自视是女人堆里的高个子，当年礼仪团试图拉她过去的时候，第一看中的就是她这副匀称高挑的骨架。不过面前这位仁兄还要高上一截，尽管离了几步，看过去的时候居然还得扬一扬头。
　　他是一头剃得齐短的板寸，天灵盖上若是烙好九个蚊香印，立马就能进到庙里当和尚。小模样长得也有几分慧根，方额广颐，龙睛凤颈，一条鼻子长得尤其好，山根拔地而起，鼻梁笔挺高耸。
　　笑起来的时候，嘴巴歪在一边，连带着一只眼睛都微微眯起来，带点桀骜，带点漫不经心。这表情不由教鹿呦呦想起一个段子，说长得好看的才叫坏笑，长得不好看的，那是笑坏了。

　　鹿呦呦没理这坏笑的埋汰孩子，又跟肖燕凑到一起，虚虚一模脑门上的伤，说：“昨天被书桌砸的，流了可多血了，不过岑岑说没事，用的整形针，好了比现在还好看！”
　　肖燕听得直瞪眼，说：“乖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再怎么不留疤，也够你喝一壶的。”
　　一只手在她们面前挥了挥，还是那不依不饶的高个酒肉和尚，堆着一脸笑意地说：“听见我的话了，美女，我问咱们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跟美女作伴，时不时就会遇上搭讪。肖燕早已习惯，这时候自觉地退到一边，自得其乐地等着看这扑向烈火的飞蛾一会有个什么死法。
　　鹿呦呦一双眼睛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对不起，同学，你要是想寻人，警察应该乐意帮忙。之前没缘跟你遇见，今天绝对是第一次见你。”
　　男生没因她的反感所怯步，大大方方地说：“之前没缘就算了，今天既然认识了，不如交换个联系方式吧，我叫程鸣，你呢？”
　　鹿呦呦那积蓄良久的好脾气总算是用到了尽头，两手往胸前一抱，盯着他下巴冒出的一颗痘道：“学弟是吧，就没人告诉过你，你搭讪的方法很老套了吗？”

　　程鸣一张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先惊后喜，再带着一点点的莫名其妙，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问：“学弟？大姐，麻烦问一下，你今年大几了？”
　　鹿呦呦再不理他，往长条桌后一坐，翻阅桌上登记下来的报名信息。
　　对面头颅滚圆的程鸣又走近几步，拿过桌上的宣传单，一边看一边念：“广播台是吧？你在里面做什么，播音吗？”
　　肖燕终于也沉不住气，瞪着程鸣道：“同学，你还有完没完，我们这儿挺忙的，你没事能不能别过来找碴？”

　　后来一个烫着大波浪的美女朝这边过来，挥了挥手，说：“程鸣，钥匙我拿着了，咱们去你宿舍吧。”
　　肖燕努嘴：“同学，瞧瞧后面，你女朋友来了。”
　　程鸣倒是没对这称谓提出异议，将手里的行李箱递到美女手里，说：“劳驾，给我拿一下，稍等会儿啊，马上就好。”
　　再笑嘻嘻回过头，把桌上的本子拿过来，笔走龙蛇地留下自己的大名和号码，说：“有事，怎么没事，学弟报名进入广播台，怎么着，你们不是过来招兵买马的？”

　　幸好这家伙虽然莫名其妙，写下自己信息后就识相地离开了。鹿呦呦也没把他放心上，恰好赵小柔过来，方才的不快就彻底抛在了九霄云外。
　　赵小柔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若有所思地说：“刚刚看见一人，脸挺熟的，像昨天送你上救护车的无名壮士。”
　　鹿呦呦将之理解成她的调虎离山计，一点功夫不浪费地抽过她背包，说：“我要的书在哪呢，赶紧乖乖拿出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赵小柔直跺脚：“土匪！你又不喜欢小马褂，到底要它干嘛！”

　　鹿呦呦是不喜欢小马褂，可保不齐她被人喜欢。家里的高岑岑跟赵小柔一样，整个一小马褂的铁杆粉，据说曾经花了几天时间，认真研究过她的每一条微博。
　　一个硬邦邦的工科生，说话行事都带着严密的逻辑，忽地转性喜欢一个成天叨叨的情感女博主，这事儿让人雾里看花，实在不懂。
　　鹿呦呦有次问起过这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想来想去觉得那应该是一种惯性，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有关于她的一切。
　　这话鹿呦呦就更加不明白了，幸好高岑岑没让她等多久，就自己把谜底揭晓了。

　　几天后，鹿呦呦带着赵小柔，以及她从赵小柔怀里抢来的小马褂签名本，出现在了高岑岑的生日宴上。
　　在场的都是他玩得好的小伙伴，见高岑岑拉着鹿呦呦进来，试图在众人面前介绍她的时候，大家一窝蜂地起起哄来。
　　有人说：“不够意思啊，老高，有女朋友都不告诉哥几个一声！”
　　也有有料的打抱不平：“上次见到的好像不长这样啊，你这左拥右抱的实在不像话啊！”

　　高岑岑一个个捶过去，道：“瞎胡说什么呢，这是我妹妹。”
　　“哟，都认起妹妹来了！”
　　“真是妹妹，比亲生的还亲。”高岑岑低头看着鹿呦呦，她一双密长的睫毛扑了扑：“叫鹿呦呦，跟我一个学校的，以后你们照顾着点！”
　　没有绯闻没有动力，看热闹的就像退去的潮水，高岑岑揉了揉一直没说话的鹿呦呦，问：“怎么着，被吓着了？”
　　鹿呦呦停顿一两秒，这才重新扬起一个大笑脸，说：“我会被吓着？怎么可能！”

　　一餐饭吃得无多波折，酒足饭饱，大家还没尽兴，又约着一道上了隔壁的KTV继续嗨皮。
　　众人体贴，将第一首歌让给了今晚的第二焦点——鹿氏小妹。鹿呦呦也是当仁不让，催促镇守点歌台的赵小柔来上一首《生日快乐》。
　　“我要把这首歌献给高岑岑，希望他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周围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只是刚刚起了一个头，高岑岑忽然被一通电话喊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对着不停“祝你生日快乐”的鹿呦呦道：“我去接个人。”

　　于是便去接人。
　　来的这一位是个陌生脸，清汤挂面的长直发，瓜子脸，一张脸白净得像是日光灯，映着闪烁的画面，几乎反着幽幽的光。
　　一双大眼睛特别灵动，跟人打招呼的时候，极其真诚地把你看到心坎里。高岑岑逐个介绍，说这是我哥们，她说哥们好，这是我妹妹，妹妹好。
　　大伙问这哪位呢？高岑岑看了她一眼，说：“这是沈千言。”

　　赵小柔跑到鹿呦呦跟前问这是哪位：“长得可真好看呀，跟个洋娃娃似的。”
　　鹿呦呦酸唧唧的：“多好看啊，能有我好看吗？”
　　赵小柔做出个呕吐的样子，食指往她脑瓢上一戳，说：“人家是天仙，你啊，充其量算妲己。”

　　妲己的一双眼睛此刻冒着精光，死死盯着一边乖巧坐下的天仙。沈千言来得最晚，坐得也最靠外，因为与旁人不熟，所以正襟危坐。
　　大家问她要唱什么歌，她挥手说不会，要吃什么呢，吃过来的，不饿呀。
　　有人看不过去，让正中央的高岑岑尽一尽地主之谊，调侃：“你这就不像话了，老高，让人过来又不好好招待，不是你一贯作风啊。”
　　高岑岑于是被推出来，他倒也大方，过去便说：“我拿一瓶饮料给你吧。”

　　“不用的。”
　　“现成的。”
　　沈千言起身来让，高岑岑礼貌递送。
　　鹿呦呦在一旁只看到他们搅作一团的样子，忽然这互动一下子停下来，沈千言“哎呀”了一声，高岑岑笑起来，说：“别动，千万别动啊。”
　　鹿呦呦凑近去看，沈千言那一头秀发支棱起凌乱的一股，始作俑者是高岑岑衣服上的一颗扣子。

　　两人几乎贴到一起。沈千言歪着头，疼得眉目纠结，半羞半恼地说：“岑岑，你倒是快点呢。”
　　“谁让你动来动去的。”高岑岑已经放到最轻，手指慢慢拨动她头发，淡淡埋怨的语气，却分明一点责怪都没有。
　　解开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笑，又是默契的分开，在此之前，高岑岑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这动作鹿呦呦自认体会过不止长百上千次，却绝没有哪一次拥有这样的力度和温情。
　　赵小柔看得如痴如醉，拉着鹿呦呦的胳膊，说：“高岑岑和这位沈同学——”视线掠到鹿呦呦脸上，她止不住一惊：“呦呦，你这是干嘛，眼睛里进砂子啦！”
　　鹿呦呦连忙往下一耷眼皮，掩盖住汪着水的狐狸眼，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匆匆出去。

　　赵小柔后来在露台找到嚎啕大哭的鹿呦呦，从裤子口袋里摸了片用过的餐巾纸递过去，说：“劳驾，擦一擦你这一脸的大鼻涕泡。”
　　鹿呦呦直视远方：“哇……”
　　“你别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那啥啥了呢！”
　　“哇……”
　　赵小柔彻底认输，咕哝：“别人哥哥找女朋友，妹妹都高兴得跟那什么似的，怎么一回到你这儿就泪流成河了。”

　　鹿呦呦蓦地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她，道：“……你胡说什么呢？”
　　赵小柔也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两手插着口袋扭了扭，说：“咱俩认识多久了，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鹿呦呦一屁股做小石墩子上，索性也不装模作样了，说：“小柔，高岑岑他一定是嫌弃我了。”
　　赵小柔扁嘴：“你一伤心就爱瞎想。”
　　“我没瞎想。”鹿呦呦呼哧呼哧喘着气，半晌，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似的，说：“小柔，其实我……我不是鹿家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