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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门三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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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王母娘娘是怎么想的,总之我的名字和我的兄弟画风不一样,所以从出生开始,我的灵魂就处于寂寞孤高的状态。
王杰希拿到第一个冠军的那年,我跟王以航都还天真稚嫩,我还是会让附中街角那间网吧里全员惊呼“那个小学生又放假了”的角色,而王以航守着两个书包坐在我旁边写作业。周围人对我们家大王议论纷纷,小王忍不住翘尾巴,蹭到我身边来,问我可不可以当众宣布王杰希是我大哥。我操纵着战斗法师,冷静地批评了他。
虚荣,那是王杰希的成就,同你这个书呆子没有关系。
王以航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算数学题的速度都快了几倍,等他写完作业来扯我回家,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我作为一个言而有信的姐姐,依照约定,下机结帐,和他一起坐公交回家。
公交上也在放着微草夺冠的新闻,一个游戏不知不觉已经这么火爆了,席卷全社会。
王以航的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我望向窗外,发现车窗上映着的自己似乎也在摇晃着一条小尾巴。
从人大附幼毕业后经过了附小,我和王以航终究还是无法摆脱传统地进入了附中,老王掐指一算,在他退休前必是能够让儿子或者女儿做一回他课上的助教了,老怀快慰。
我倒不是很快乐。
王杰希答应暑假带我们出国玩耍但并没有实现,据采访微草的队长是相当认真负责的男人,从不食言,大概他所有的谎都跟我们说了。
刚开学,一遍又一遍地自我介绍真的很烦,每个老师都要搞,我只能扮演复读机:我叫王小语,今年12岁,爱好打游戏,身心健康,家世清白,我有个弟弟就在花名册的下一个,让他自己来介绍吧。
到王以航的时候他就会很激动地说我有个哥哥,很厉害很厉害,但是我不能说他的名字。
同桌问我你们大哥是不是叫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他很有文化,用优美的发音念出了伏地魔的名字,我赞许地说:“不,他叫王大锤。”
我不太能理解他的粉丝叫他杰西卡是什么心态,因为王杰希明明是强大无匹的纯爷们儿,王不留行抡起扫把来势若雷霆,拍敌人脸上时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大锤都不足以形容。
很小很小的时候,王杰希来学校接过我和王以航。
那时候他只在人大附中出名,因为辍学去打游戏,我们班主任的老公是他曾经的化学老师,所以她听说过他,面对面的时候流露出很惋惜的神色。王杰希神情平淡,又带着对长辈的客气,一问一答有礼有度。
那是我寂寞孤高的灵魂第一次被扯到地上,我觉得有泥土玷污了自己,被玷污的地方燃烧起熊熊的火焰来。
后来王杰希一手牵一个带我们回家,因为看出我不高兴,他还去买了两支糖葫芦,但是告诉我们走在路上不能吃。
王以航把纸袋子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攥着王杰希的手,也捏得很紧,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高采烈。
而我什么都不想攥着,但王杰希的手还是很暖和,回家吃了那支冰糖葫芦,也觉得很好吃。
等那个退学打游戏的学生作为豪门战队的顶梁柱而闻名时,我却已经放弃长久以来的想法,不想回附小再去找那个班主任了。
我觉得我长大了。
有很多小姑娘看得上王以航。
这个年纪,小女孩的喜欢,无非是因为长得好和成绩好,王以航两样都占得很全。
我向来不吝于夸奖自家人,所以在她们拐弯抹角地问我王以航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的时候,我把他的眼光吹到天上去,并且坚持认为,只有天上的仙女才配得上我王家的男人。
比如老王,他就娶了王母娘娘。
我估摸着大王也是要娶个九天玄女的,传统传说里头的那种,不是《盗墓笔记》里的。
可惜她们并没有听进去,一个二个还是踌躇满志,然后被王以航那个醉心学习的二愣子挨个拒绝了。
原本追我的男生也挺多,但有一半在和我竞技场过后就放弃了,还有一半不会打荣耀,都不好意思跟我说话。
王杰希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老王略为忧心地和他谈起这个事情:你当年懂事得紧,没闹出早恋问题来,现在小语和小航也不早恋,我筹谋这么多年的教育政策都没机会展现,怎么办呢?
王杰希开导了他一番,后来跟我们说,其实他当年有过这个问题,还是暗恋,某种程度是那个对象造成了他进入电竞职业圈。
王以航受到了心灵的冲击,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就直截了当地问王杰希追到手没有。
那是荣耀联盟的第八赛季,二十三岁的王杰希的口吻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怅惘,他说没有,人不见了。
我陪他忧伤了一把,顺便鄙视了王以航。
可能是从大王的情伤史里吸取了营养,当我那个文化水平很好的同桌用英语十四行诗向我表白过后,我就答应了他。
暂且称呼他为十四行。
我把十四行的事情告诉了老王。
老王喜不自胜,拉着王母娘娘端坐在沙发上,慈眉善目地看着我。
我们进行了三个小时的深入交流,最后王以航揣着作业本来救我,老王教育他:小航啊,不要撒谎,能有你不会小语却会做的题吗?
王以航的智商在王家成谜,这是真的。
他陪我一起煎熬了又一个小时,王家二圣才心满意足。
回房间之前我问王以航想不想找个女朋友,他一脸惊恐地后退,表示在拿到PhD学位以前他都不想考虑。
他的远大志向我无从夸赞,倒是有点担心,如果在漫长的年岁里只与学术为伍,他又是理工向的,相当于和一群男性为伍,会产生什么问题我不好说。
我时常认为自己有深刻的洞见和强烈的人文关怀,却在这一着上失了前瞻,没有想过相对于未来会面临如此险恶环境的王以航,已经在这种环境里的王杰希更令人忧心。
暑假的时候王杰希想起来要兑现他之前没完成的承诺,发了一份行程表给我和王以航。
王以航义正词严地说不,哥哥,我要上补习班。
王杰希有点失望,说那小语呢。
我想了想,说那去吧,不要那个书呆子也挺好的。
王以航悲愤地瞪着我,然后家族群里弹出了来自大王的又一条消息:既然空了一个名额,小语可以带男朋友一起?
“好主意,”我说,“他擅长英语,还会一点儿德语,估计有用。”
“王小语你出息呢!”王以航扑过来,“你名字里才带‘语’啊!为什么你英语都不及格?”
“说得好像你要踩一根儿芦苇过江似的,”我躲开他,“或者等你开辟了大航海时代再来跟我追究。”
最后踏上旅程的是四个人。
十四行跟见家长一样紧张,见面的时候发现他竟然穿了小西装,指不定头发也抹了蜡。
我以为王杰希意在实行大舅子教你做人系列,但他没有,就跟多照顾一个弟弟一样,对那个傻小伙很友善。一趟十四天的欧洲自由行下来,十四行对大王五体投地地拜服,跟我说小语啊你哥哥真的是太苏了!跟网上讲的一样一样的!
我问他什么是苏,十四行纠结了一下,说没什么就是说他很好的意思。
王杰希当然很好,很苏。
他每年暑假和春节回家都会带礼物,翻着花样儿带。
王以航看上了一款昂贵的数模软件,但是他还没有能力驾驭,就是心痒,决定自行攒钱解决,王杰希从他的朋友圈发现端倪,给他买了一套,说是提前的生日礼物,又在我们俩生日的时候,装作忘了有这么一回事,还是送了礼物。
我跟天南星单挑赢了他,他屁颠屁颠地去给战队报告发现了一个好苗子王队挖不挖,王杰希很平静地说那是我妹妹,还在读书,然后天南星就开始给我敞开装备和材料供应,王杰希委婉又没有余地地提醒他这样不对,转头又和我说,差什么可以让他去刷,不要贪污公会的财产。
我们两个的家长会,王以航受尽了表扬,我受尽了批评。王杰希打电话回来夸奖了弟弟,和心情激动的傻瓜王以航聊了一小时,没有嘲笑他那远大之中满是空泛的理想,立足实际谨慎分析。又勉励了我,说至少初中毕业才能进职业圈。他的口吻很严肃,没有商量的余地,看来我非拿下毕业证不可了。
从前来过我们家的高英杰说微草上下对王队长既敬且畏,到底为什么呢,王杰希明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心思细得像个当妈的,严厉也不过是换种形式的温柔。
我们初中毕业的那一年,王杰希带了一个男人回家。
他们从苏黎世回来,还是王以航去接的,见到人了才激动地给我打电话说王小语是叶修啊!你最崇拜的那个选手啊!
拉倒吧,我并没有崇拜过任何一个选手。
拉着叶修竞技场了一下午是出于对第一任斗神,昔日战法最高峰的好奇。
王杰希不动声色地提醒了我们三次该离开电脑活动一下了,最后他伙同王以航拔了电源线。
叶修说王……杰希你不厚道,不对我也该对你妹妹好一点儿。
我觉察到他诡异的停顿,没来得及细想,王杰希的手落到我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说:“注意保护好视力,小语。”
已经戴上了眼镜的王以航羞愧地低下了头。
叶修在我们家住了两天,王家二老听说是大儿子的前辈,朋友,很热情很友好,王母娘娘都收了她那一套神通,为了客人的平安,把厨房让给王杰希发挥。
我倚在门口,观摩尘封许久的大王烹制秘法重见天日,觉得从半空洒落进锅里的食盐都像是钻石星辰。
我好像又成熟了一点,不再鄙视我的双生弟弟的同时,也开始坦然承认我哥哥真是帅得不行。
如果我有崇拜的选手,那一定是王杰希无疑。
叶修也来到了厨房门口,熟练地掏出一根烟,又迅速地塞回去,一脸和蔼长辈的样子看着我,说小姑娘,有没有兴趣打职业啊,喜不喜欢西湖啊,有个战队呢——
王杰希回头,打断了他:“闭嘴,叶修。”
“我说什么了?”叶修哼哼。
“你什么都没有说,”王杰希手腕抖动,味精纷纷扬扬地进锅,“继续保持,不要开口。”
“嘿——你以为在跟黄少天说话呢?”
“饿了就去吃个苹果,在客厅里,少捣乱。小语,你离他远点儿。”
叶修沉默了片刻,举起手,“成,听你的。”
我觉察到了一丝丝的微妙,但我不愿意进行任何的发散联想。
叶修在我们家住了两天,走之前给留了两份签名,王以航很有礼貌地道谢,我认为这种隐晦的给零花钱方式十分天才,不负他美意地转头在网上拍卖了,竟然卖得比我们家大王的贵,一时有点生气,把钱捐给了附中旁边的网吧,感谢老板当年收容未成年人上网。
意识到叶修之于我家的身份,是嵌在长媳的位子上时,王母娘娘第一次表现得像个普通妇女那样无措,给我打电话,电话里就哭了。
我从微草训练营打车回家。
路上我在反思这么多年我们家的家庭结构。
基于思想旨趣划分,老王家的个个都是高处不胜寒的,在一个水平线上,这么多年我也已经承认了不再黑王以航是个百无一用的满分机器,他和爹妈一脉承袭,我和王杰希另立山头。而基于阶级权力来说,王母娘娘无疑是站在最顶端的,四王环绕,众星拱月,她就是女皇帝。从这个层面上我又是和最高权力最接近的,毕竟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女性。
王母娘娘很早就开始在念叨,希望王杰希快点找个女朋友,事业为重不结也成,结了生个娃我们给带也成,总之先往家里塞个姑娘进来。
鉴于我和王以航离成亲的年纪还早,王杰希结婚后,家里就会建立一个性别平衡,她就可以放下重权,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想想妈妈执念的一定不是这个吧,她是在象牙塔里住了一辈子的女知识分子,被宠一辈子也是蛮好的。
不过,想要孙子还有我和王以航呀。
王母娘娘骂我叛徒。
王以航抱着他的书,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最后哆嗦着说:“我支持哥哥……不管什么。”
这么多年没长进的小子。
但是王杰希永远是对的,所以也没什么。
我哥哥,永远是最好的,看的人也是最好的。
这是一个原则上的认识,应用到实践可能需要做些微调,比如我实在是不怎么待见叶修的。
他管王杰希叫王大眼,但在我们面前又会硬生生地改口,一副照顾小朋友很糟心的样子。
他真的很烦。
王以航决定争取保送清华。
老王痛心疾首,消沉了好几天,王杰希说叶修是他媳妇的时候老王都没有这么消沉过。
哦,大王并没有说叶修是他媳妇,而是采用了很官方很委婉的出柜方式。
我认为大王不可能被叶修压,没有哪怕一根头发丝的可能,所以我管叶修叫嫂子,古井无波,颜面瘫痪地,叫他嫂子。
叶修出现在我面前的时间也不多,每次都很痛苦,但是他不会和小他十来岁的女孩子计较,慢慢地就习惯了。
慢慢的,他在竞技场也输给我越来越多,一边感叹着自己老了,一边麻利地继续抢Boss。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烦。
毕竟是王杰希喜欢的人。
我现在知道,这家伙竟然就是从前王杰希说的早恋、暗恋、初恋!
可恶,什么鬼。
我在自己的第一个赛季就出名了,得了最佳新人。
看完媒体的评论,我试图说服自己他们都是在瞎哔哔,但是王杰希打电话来祝贺我,然后说小语你确实有叶修的风格,当时叫你离他远点儿吧。
我听见背景音里叶修在不服:哥的风格多好!多叼!能学到是你妹的运气!好吧她也确实天赋卓然……
“请帮我转告嫂子,”我平平静静地说,“你妹。”
王杰希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是,也是他妹妹。”
太维护了叶修了,王杰希,我觉察到了一丝丝的抵触,不肯承认这是一种被分走了兄长的关注的感情,因为我从来都不是那种小姑娘。
王以航才是。
但是王以航好像并没有,他在某门课上提交了一份论文,说中国的法律应该开放同性婚姻,社会歧视应该得到更有力的消除。两万来字,难为他一个理科生了。总之他对王杰希和叶修的事情很支持,很高兴,而且是一种独立思辨过后的高兴。
王以航也长大了。
好。
据说家里的长辈会树立人生的模范,至少我的人生是模范着王杰希的。
他跟叶修那么长情又腻歪,我以为我跟十四行也就差不多照着这个范本下去了吧。
结果十四行和我说了分手。
真奇怪,我还以为我是凑合着跟他在一起的,我是不喜欢十四行的,我不喜欢任何人,我的灵魂寂寞孤高。
结果我还是大冬天地跑到微草楼下跑圈,以阻止我因为太难过而哭泣。
高英杰队长急得跟着我跑,后来想起打电话搬救兵,搬来了叶修。
王杰希估计在开会,没接电话,高队长就打了座机,叶修就接了,来了。
他带我去吃肯德基,我说要吃麦当劳,他说好好好。
吃完了去看电影,看了一部血腥至极的片子,他嘟哝着小语啊你满十八了吗,怕不怕呀晚上睡不睡得着呀。
我把他怀里的爆米花抢过来,就着血肉模糊的画面嘎吱嘎吱。
然后我们又去通宵电玩城,虐了一圈。
出门的时候王杰希就站在外面,冲我张开双臂。
我扑过去抱住王杰希,想起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跟我哥撒过娇。
也没有人陪我吃了垃圾食品看渣滓电影然后玩幼稚游戏。
刚刚这么干了的人站在我哥哥旁边,无声无息,又好像传递出深沉的包容意味。
真好。
王杰希和叶修还是没能熬到中国开放同性婚姻合法,于是决定出国扯个证。
王以航激动地和我商量贺礼的问题。
我想了想,说我送他们一个微草的冠军吧。
王以航惊了一下,我还以为他嫌我说话太满,结果他说:“兴欣呢?”
“进了我们王家的门还太惦记着娘家多不好,”我不痛不痒地说,“管他呢,咱们家的职业选手二对一也民主了他。”
王以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姐姐你的口气真的很像叶修哥。
像就像吧,反正都是一家人了。
所以在他们登记结婚的那个赛季,微草真的拿了冠军,王以航还在哼哧哼哧地努力,第二年拿到了麻省理工的offer,他的所有老师都说哎呀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他摇着尾巴回家炫耀。
王杰希从竞技总局的办公室发来贺电。
我想起我从前的每张账号卡都叫“王老二”,被王杰希发现后制止了,后来就叫“一门三杰”。
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