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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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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青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光阴的样子,如美人迟暮,又似青山绵延,仿佛一昼,看尽春秋。
——七堇年《青山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我还在大学,但绝对不是大一。对大学早已经失去了憧憬和敬仰之情。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二十岁的关卡,身边的同学都像一只只打了鸡血的野兽疯狂地报考各种考试,参加学校的各种比赛,然后捧着一堆证书在朋友圈秀优越感。
而我呢,一个不入流的男屌丝,每天蓬头垢面地拿着一本本比雪还干净的课本幽灵一般穿梭在各个教室,坐在座位上不是打瞌睡就是玩着当时超级火爆的游戏开心消消乐,唯一有成就感的就是这一节节百无聊赖的课堂让我冲到了三百多关,说起来也算是没有浪费时间。除此之外,在闲暇的时,当我室友在图书馆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时候,我已经看完了两遍《甄嬛传》,300集《名侦探柯南》了。我想再给我四年大学时光,我大概能看完天长地久的《意难忘》,或者等到柯南大结局。
是的,我活的很颓废。
我一直活地比较粗糙,没什么高大上的追求。不爱学习,没有梦想,也没想过未来何去何从。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早上食堂还有没有饭吃,现在多少点了,哪个老师的课,会不会点名。
有时候回到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十大叔也不放过我,见到我就问英语四六级过了没有啊有没有拿奖学金啊将来要努力考研啊!那时候我真的想送给他们一百个白眼!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问题?
至于我还有什么奇葩的地方,除了睡觉喜欢流口水自以及满身肥肉之外,就是没日没夜地喜欢傻笑。不喜欢美食不喜欢追星不喜欢旅游。只喜欢打麻将。
当然,和你们想的一样,我没什么朋友。唯一可以成为朋友的就只有北河了。至于他为什么不叫河北,那就得问他父母了。既然我们能成为朋友,那说明他也是一朵奇葩——个子不矮,吃得比猪多但长得比猴瘦,不是回族但不吃猪肉,不是四川人但绝对能吃辣,思想很高尚但嘴巴很毒舌,只要他逃课老师便点名。
要说我和他怎么认识,那也算是一段奇葩的经历。大二的时候,土木工程学院和我们会计学院的体育选修课安排在一起上。彼时,我只是为了看看足球到底有多难踢导致我们伟大的祖国在足球面前颜面尽失才去选修了这堂课。
有一次,老师叫我们两人一组互相传球。自我感觉良好的他不知为什么一脚踢歪了砸在我脑门上。虽然不怎么疼,但我只感觉眼冒金星,心想哪个混蛋没长眼睛的踢到我头上来了!
哎哟!我故意大叫一声然后坐在地上捂着脑门。心想我也来玩玩碰瓷儿。
他急忙过来给我道歉。我并没有很快接受,说,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我这脑袋是要为祖国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的,踢坏了你赔得起?
我见他脸红不说话,好像真是个老实人。不料,他却说,你那么厉害天安门怎么没挂你的照片?
“你!你是不是找削!”我一怒从地上站起来歪着头瞪着他。
“随便,又不是没给道歉。”
“你踢到我你还有理了你!”
“我只见过大爷大妈讹诈没见过伟大的大学生讹诈!”他扭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室友在一边说,这次遭了吧,遇到对手了吧,你还以为这是餐馆,服务员任你呼来唤去啊。
从此,我和他就这么结下梁子。只要在学校碰面就开始口水战。虽不是恶言相向,但也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古语有时候真的说得好,冤家路窄。
周末我陪好朋友楠嘉拿快递回来又遇见了他。然而这次,当我首先开口骂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击我,而是默默离开了。当时我也没多觉得奇怪,心想可能是他认输了。
过了两周,不知他在哪儿找到我的联系方式,说有事找我面谈,约在学校草原边的小路口上见面。
我不知怎的就答应了,挂了电话细想不对,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是不是他找人教训我。我有些心虚,就算是约架我也肉厚耐打,想着人可以流血但不能丢了颜面,于是硬着头皮去了。
当然,和我意料的不同,我没被教训,我们也没吵架。
他见我来了,给我鞠了一躬然后又给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很错愕,心想,这场游戏到底还是我赢了。
毕竟,人在屋檐下难免不低头。
他对我说,他那天见我和楠嘉一起,对那女孩颇有好感,多方打听知道她还是单身,想追求她,让我帮他一把。
我心里嘀咕着,哎哟喂,我就说怎么会突然这么恭敬,原来想泡我朋友!坚决不能同意这个毫无礼貌的瘦皮猴。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长成这样我朋友能多看你两眼就不错了,不要白日做梦了,我不会帮你的。”
他见我不同意,接着说,“如果你答应我,我就请你吃饭,火锅,并且在你逃课的时候帮你代课!”
我听得两眼发光,心里直痒痒。
的确,我怎么可能有便宜不占?
“如果你每晚给我送个夜宵来宿舍我就勉强答应你吧。”心想,这种事我不狠狠宰你一刀枉费我大老远走这么一趟。
为什么我有种把朋友卖了的感觉。但是俗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从那以后,我就频繁带楠嘉和北河一起吃饭。北河也常常对楠嘉示好,点她喜欢吃的菜,送她喜欢的绝版CD,邀请她去看她喜欢的苏打绿的演唱会,我也时常暗示楠嘉说北河对她有意思。尽管做到了事必躬亲,但是好像并没多大进展。
我知道,即使经过这些,北河也不会那么轻易追到楠嘉,因为她和那些迷失在漂亮衣橱前的女生不一样。我虽然没谈过几段彻彻底底的恋爱,但对现在大学的部分女生还算了解,有的是看脸说话的,长得不帅的她看都懒得看一眼;有的是看钱包说话的,只要你肯为她花钱,她可以每天春光满面地对你微笑;还有的就是又看脸又看钱的,他们是怎样的,你我都懂,此处省略一万字;当然也有小部分引领社会道德风尚,站在我们屌丝男士的阵营中为我们加油打气的,比如楠嘉。纵然如此,我有时候还是觉得他们装清高,谁不喜欢高富帅!就像我前任一样,当初说——我只在乎你的人,不在乎有没有钱长的帅不帅,只要真心就行。然而时间一久,她便时常说,亲爱的,我都没夏天的衣服穿了;亲爱的,我化妆品又用完了;亲爱的,我好想吃大餐;亲爱的,我好想去旅行……而我只能说,亲爱的,我妈每个月只给我一千块生活费,我每月有六七百都花在你身上了。有时去做个兼职挣点零花钱还被抱怨没陪她。
结果当然是昭然若揭,在我大中华这狼多肉少的土地上,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变成别人的女朋友,再看着自己朋友的女朋友变成别人的女朋友,可谓再正常不过了。
当我渐渐在这些早早夭折的爱情中得到领悟的时候,我发现我也就已经麻木了。哪有什么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爱,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身边没了人,我可以放荡不羁地去吃大鱼大肉,周末约上朋友打麻将,快乐有笑声为伴,悲伤有酒浇愁,有何不好?奈何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可以征服自然赢得世界喝彩,然而却唯独输给了寂寞。
在我看来,北河和楠嘉的事一直不成,只是缺少一个时机。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恰好可以隐喻他们。
不过,时机总是会来,只是我们是否选择等待。
彼时已是暮秋,川蜀大地漫天淫雨霏霏,伴随着长久挥之不去的阴霾,校园里的银杏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在西风中做最后的留守,气温降到十度以下。我也是心情压抑到了极点,讨厌这灰蒙蒙颓唐的天气。
那日,楠嘉约我周末去登山。我当然是拒绝,天气已经这么冷,更何况山上,虽说我皮糙肉厚,可谁愿意去那种野外受罪。但是又想了想,周末在学校,时间不是葬送给被窝就是埋葬给动漫,不如去做点有意义的事,说不定还能减两斤肉下来。可又不是全因为如此,只是我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帮助北河追到楠嘉的绝好机会。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北河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很兴奋,反倒担心起来,他不知道以自己不足五十公斤的体重能否登山海拔3700米的高山,更不知道他能否保护好这个让他心动的女孩。说得也是,就他那身板,山上大风一刮,拴根绳子就能把他当风筝放了。但在我的怂恿下,他还是去了,毕竟,谁没有奋不顾身追爱一回呢。
周末我们乘着车前往满是群山沟壑的川西高原。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致由平静柔美的平原渐次变成苍茫汹涌的群山。我看见大地脊梁逐渐凸起,辽阔苍穹逐渐深入高原腹地。那时候的牛背山还未被现在这么多人知晓,只有少数的登山爱好者涉足。因其山体像一头庞大的野牛脊背而得名,我早就听说它是亚洲360度最大观景平台,站在上面能看到四面云海轻盈,贡嘎霞光,日照金山,雪山连绵,因为少有人知而未被开发,藏匿在崇山峻岭之后,山高水长,攀登道路艰辛。
我告诉北河,这是他抓住楠嘉的心的绝好机会,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她。
周六一大早,我们三人从山脚的一个村庄出发,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上行进。杂草丛生的阡陌之上是陡然耸入云霄的崖壁,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幽暗峡谷。我见北河小心翼翼地拉着楠嘉的手,扶着她度过最窄小的崖道。穿过鱼进沟村的崖壁,接着是一段还算平坦的大路,碎石子铺成的路面在脚底的摩擦之下发出咯咯的闷响,使我想起小时候吃水果糖在齿间碎裂的响声。我一个人走在后面,看着北河不时问楠嘉渴不渴,问她要不要休息,关怀备至。
就像我时常幻想自己也能在自己的爱情里享受到一点关怀一样。
当我们都筋疲力尽地徒步到一个平台上的时候,回头看见自己走过的路湮没在群山万壑之中。空气清凉稀薄,能闻到雪的贞洁气味。心中无限空旷。
我看见北河满头大汗,摊坐在一块石头上。我走过去奚落他,一个大男人,才走了多少路就累成这样,下辈子变女的得了。
我深知这是对他莫大的羞辱,但他并没有回击,只是白了我一眼。
从街心花园继续向上,山体越来越陡,小路在丛林中盘绕向上。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积雪被踩得发出滋滋的细响,浓雾不时袭来,笼罩住前行的道路。矮小的灌木上缀满冰花,高大的松树在冰天雪地里威严桀骜。北河搀扶着楠嘉,他们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拉着彼此的手,缓慢向上攀登。有时候他们一起滑倒在雪地里,摔得四仰八叉,但还是笑得稀里哗啦。
穿过浓雾的包裹到达云海人家,已经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和温柔的太阳了。站在高处,眺望广袤无垠的云海在眼前扩散,西边有明亮的雪山绵延视野尽头。下午三点,我们终于来到山顶。北河和楠嘉坐在突出平台的岩石上,脚下是优柔的云瀑在安静地流泻。天空一层不染,冰山在眼前错落屹立。海拔3700米的山顶异常寒冷,西风烈烈,楠嘉的头发被吹了起来,像极了西北大漠的满天黄沙。那夜星空早早坠落下来,浅淡的银河一直铺成到贡嘎山头。北河对楠嘉说,我愿意在这星空粼粼的群山之下,将我全部的爱给予你。
可能,女孩都喜欢电影似的表白。
这一路上,那个一直为她背包,拿水,搀扶她过悬崖,握着她的手走过冰天雪地的男子就那么刻在她心里。我知道她会爱上这个男子,就像我们跋山涉水千辛万苦登上这座山头,看见不可名状的壮丽景色会情不自禁爱上它一样。
很多时候,我们往往并不需要一个每天都嘘寒问暖的问候,我们只需要一个能在寒风中给予拥抱的温暖。
第二天,早早起床看日出从云海之下慢慢爬升出来,阳光打在脸上,温柔而温暖,我看见一尊剪影,背着光,相互拥抱。他吻着她的额头。我掏出手机,拍下他们令人羡慕的侧影。
一段真诚的爱恋像日出一样冉冉升起。
我坐在悬崖边上,看见贡嘎雪山在霞光下被悉数镀金,寒气漫上心头,我打了一个寒战。西风强劲,吹乱我的头发。我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峡谷,明亮的积雪小心翼翼地躺在草丛里。眼前是青如眉黛的群山,在云海中徜徉。壮丽得像一场诀别。
我想起我自己,想起这些年除了登了几座大山之外,回忆里只剩下无所事事蚕食着光阴。
那次登山回去不久,我选择参军入伍就再也没见北河与楠嘉,在那之前,北河陪我彻夜饮酒。他给我说,他会好好对楠嘉,结婚叫我一定得回来。我点头不说话。只是人往往在酒精的刺激下才会真正思考,我想但愿他们会好好走下去。我不知道北河和楠嘉的结局,或许早就分开了吧。我只是那时候猜想他们很可能会分开。毕竟学生时代的恋爱,都只是孤独落寞造就的结果。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部队生活苦中作乐,但也时常想念他们,想念南方苍翠欲滴的黄桷树和挥之不去的阴霾。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退学三年了,我已经在满目军绿色的部队里三年了,如果我不当兵我都已经毕业两年了。我抬头望见窗外西北大漠黄沙温柔沦陷,长河落日圆,却不比南方淫雨霏霏更温暖。
只是往事已远。
而我在人事音书之后,自己不再20岁不再无所事事不再皮糙肉厚不再追求美食和时尚变得成熟变得匆忙变得骨骼分明变得慵懒变得世故的时候,发现也就没什么可耿耿于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