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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这样心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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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会见你。”
“什么?”
秋泓下意识想反驳,然而等她转身看见来人后,她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她瞪着秋自照,急躁地问:“你来干什么?”
秋自照的目光越过秋泓,看向她身侧的君沐华。君沐华脸上一片麻木,茫然地看着竹林,似乎并未察觉姐弟二人间有些微妙的气氛。
“我……”
秋自照的目光让秋泓有点心慌,刚才那个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然而,现在看着秋自照的样子,她觉得秋自照的来意或许真的就是她所料想的那样。因此,她立即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准说,也什么都不准做,知道吗?秋自照,无论你来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你能暂时做到这样。”
“我……有话要说。”
“你,现在不准说,以后也不准说!”秋泓固执地不想让秋自照开口,也固执地将自己挡在了秋自照与君沐华中间。
这时,君沐华却已经回过了神,开口了。
“那个人是墨主吗?”
那个人?哪个人?沐华,原来你已经想到了吗?
秋泓顿时有些气闷地瞪了秋自照一眼。
“是。”
原来,那个委托人真的是墨主。那么,他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吗?君沐华嗤笑一声,随即目光一凝,眼中竟已有几分凛冽射出,“他委托你来干什么?”
“他请你,不要去见他;然后,让我转告你一件事。”短短一句话,秋自照话语里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叹息。这并不像一直看淡世情的他。
“什么事?”
当君沐华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脑中竟然不由想到,这或许就是丰华阑代替墨主与即明比试,墨主的回馈。这一点,丰华阑,你是不是也预料到了?所以,她此刻倒是很想知道,墨主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关于上元宗主即明,三十年前叛出永夜城之事。”
竟然真是这件事吗?
秋泓心中大吃一惊。
墨主果真好谋划。
君沐华嘴角露出一抹哂笑,“那好,我洗耳恭听。”
——
明昼,叶氏本家。
顾修宜和墨主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偶然地相遇了。
“我早就听说你在叶家,但是我们似乎一直在避免与对方见面,没想到,你我今天还是相见了。”
这次偶然的相遇,的确出乎墨主的预料。
同样地,也出乎顾修宜的预料。因为的确正如墨主所言,他并不想与墨主见面。但既然避无可避,他也不会因此无视。不过一个并不熟悉的平常人罢了。
“我始终认为,我们本没有见面的必要。”
墨主讽笑,“现在也是如此吗?”
“不错。”顾修宜默然。
“是因为我会让你想起祁眠,是吗?你抛下了她接近三十年,我知道你心中对她肯定有愧疚,更何况你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墨主声声句句,如锋刀,如利刃,似乎誓要破开顾修宜早就封闭的心,以及他心内的千疮百孔。
“我与她,早就陌路,她本该早就当我是一个已死的人了。”
墨主没有注意到顾修宜眼神的闪动和他极快侧身的动作,在他听来,只觉顾修宜所说的话相当冷血无情。
“可是,她从来都没这么想过,她也不会这么想你。她的为人,她的秉性,难道你会不了解吗?这就是一种欺骗,也是你对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可见你到底是多么自私,自私得让她一个人苦苦支撑顾家三十年,顾修宜,或许我当初真的就不该让她离开墨族。离开墨族,认识你,或许就是她人生最悲惨的一件事。”
你也只道是“或许”,我与她之间到底如何,你又怎么会得知?
你如今能这么说,只不过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她不在了……
她已经不在了……
过去的这数个月,顾修宜几乎不敢想起这个事实,也不敢去回想那个记忆里的她,那个只会让他看到最独特一面的她。
他们少年相识,情投意合,朝夕相对,几如比翼,如此以往,或许他一生都只愿意做个安居于明岘山的草野之人。然而,命运却开始不停地捉弄他们。谁又知道,那段他从不敢轻易回想的时光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了他心底的殇;谁又知道,这三十年,他到底是怎么在想念、挣扎以及不敢轻易踏足临渊的自我折磨中不停反复;谁又知道,他到底有多么悔恨,为何他偏偏就迟了那么一步……
她离开了,他也不再需要有人懂他!
所以,这些心思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但,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否定他们,或者以他者之心去揣度他们之间的感情。他绝不允许!这是他对她最初也是最后的承诺!
翻转几番之后,心思终定的顾修宜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面对他而站的男人,这个男人,他凭什么?
“如此,那么当初没有阻止她离开墨族的你呢?你难道不觉得也应该对此负责吗?”
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是这样的一句平淡至极的反击,让墨主的身体不由连连向后倒退。
“我……阻止不了她。”良久后,心绪稍有平复的墨主才说出了令他终生都觉悔恨却无奈的六个字。
顾修宜冷冷道:“所以,我们何必见面!”
我们同样都对不起她!
而且,我们现在也同样无法去面对她!
此时,叶氏本家主宅的另一处。
“咚咚”的敲门声让书房内正执笔作画的人不由停下了笔。他像是有所预料般地叹了叹,道:“进来吧。”
林筳推门而进,俯身行了一礼,然后才踱步至桌旁,站到了作画人的面前。
“你来告辞,是吗?”
作画人重新拿起笔,继续画着自己笔下的风景。
林筳道:“我想,现在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作画人抬头看了林筳一眼,指着画纸道。
林筳摇头,“不过,我曾经在另一副画上见到过类似的风景。”
“这是明昼城郊的一处名胜,幼时,叶萧经常偷偷跟在我身后随我去那里,那里曾经住着我的一位友人。”
“族长,叶萧虽然离开后从来没有回过明昼,但他很想念这里。”
叶氏族长叶覃再次看了看林筳。须发皆白的他虽已接近百年,但精神气儿却相当充沛,头脑灵健,养生有道。乍一看,几乎很难想象他与林筳是隔辈之人。
“那这副画,你就替我带给他吧。算是我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林筳当下就皱起了眉,当他听到“最后的礼物”五个字时,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这种预感最终会应验到谁身上。
林筳拱手保证,“我定会亲自送到他手上。”
叶覃道:“那就请你再多留一天。”
林筳躬身应“是”。既然他已经答应了,他自然不可能在画作未完成前就离开。但是那五个字,他却怎么也忘不了,就像不断生长的藤蔓一般,那五个字终于慢慢延伸到了他心底的每个地方。于是,林筳也开始有了一丝慌乱。
然而,叶覃却又道:“最后,还请你告诉他,如果他想回来明昼的话,就回来吧。这里总归永远都是他的家。”
“只有这些吗?”林筳期待叶覃能说更多。因为叶覃的这些话,几乎让他的预感更加糟了。
“只有这些。”
这就是叶覃最后的回答。之后,他便低下头,继续作画了。
林筳也不再说话。因为他觉得叶覃似乎就是在暗示着什么,无论是他所说的话,还是他想让自己做的事,抑或是他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这样告诉着林筳。因此,书房内,霎时变得一片寂静,除了毛笔落于画纸上的声音。
—
“三十年前,即明那时还是永夜城的人,他被派到穹原,就如苍尔的‘束隐堂’和大瀚的‘隐铩’一般,那时,穹原也存在一个不被世人所知的‘谙司’。‘谙司’控制穹原已有千年,正如你所知,”说至此,秋自照眼中倏地闪过了一丝灼热的光,“墨族隐世之后,‘谙司’就进入了穹原。即明奉命来到穹原,原本也只是因为永夜城的任务。但没人料到,他竟然顺着‘谙司’的源头查到了墨族。据说,永夜城内其实有关于墨族的记载,甚至他们也并非是敌视的双方。只是因为祖训所定,他们一直规避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即明知道墨族以后,便开始一心一意在穹原寻找墨族。但墨族既然早已隐世,而且除了祁眠,几乎再也没有人在临渊大陆出现过。即明当然找不到任何的线索或痕迹。至于祁眠,因为顾家的原因,她的背景来历从来就是谜。即明的心思一直放在穹原境内,所以,那时,他并没想到祁眠是墨族人。”
但是,即明又怎么会甘心呢?所以,转折出现了。
“即明一直没有找到墨族,但他一直也没有放弃。然而,他心中的不满、焦躁、不甘与气愤长期积蓄,几乎已经让他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疯狂边缘,他发誓一定要找出墨族,同时,他也需要发泄!于是,他亲手杀了与他一起的同伴,然后彻底毁了‘谙司’。这就是即明叛出永夜城的真相。这也是他,请我转告你的事实。”
当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秋自照似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如依他之所愿,他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将这些告诉君沐华。但留音阁既接下了墨主的委托,他不得不做。
“这是事实吗?或许并不尽然。”君沐华以略带嘲讽的口吻道:“那他为什么没有说出即明背叛永夜城到底是为了什么?即明到底查到了墨族什么?又为什么没有说出之后永夜城为什么会放过即明?永夜城为什么会放任上元宗不断强大?还有,即明为什么要毁掉‘谙司’,建立上元宗?如果这些都可以忽略的话,那么,最后……他为什么也没告诉你,他为什么让丰华阑代替他与即明比试?”
“我不知道。”
秋自照从来没觉得,说出这四个字是这么地无力。
君沐华愤怒地质问道:“所以,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接下这样的委托!”
君沐华知道,这句话,根本就是强求,也是无理取闹之语,但她现在控制不了自己。
而秋自照又何尝不了解呢?因为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这样的痛苦癫狂。若在以往,他几乎无法想象君沐华会在他眼前露出这样的神态,因为他觉得,这不会是她,不会是真正的君沐华。但今天,他却见到了。不过,他也只能这样回答,“在留音阁,没有例外。”
而且从无例外。
委托就是委托,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也无论他会伤到谁。这都不是留音阁需要考虑的,也不是留音阁应该顾虑的。留音阁只是留音阁,而他永远属于留音阁。
“抱歉。”
君沐华与秋自照相处一向愉快,而秋自照也是难得能让她完全放松身心的人,与他相处,君沐华觉得很舒服。她自然得为她的失言道歉。
秋自照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淡和,“这是事实,这份委托,的确是我亲自接受的。”
“但……”君沐华想了想,似乎觉得没必要继续纠结下去,因为她相信秋自照已经接受了她的歉意。因而她微微笑了笑,改口道:“既然你不能告诉我,那我还是要亲自去找他。”
秋自照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的神情,然而却还平静冷清地道:“恐怕……已经,迟了。”
——
远离明昼的官道。
沉茗与墨主在一个岔路口前停了下来。
看着面容沉静平和的墨主,沉茗的心里却很复杂。对于这样一个人,对于刚刚发生的事,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评价。因为墨主告诉他,这是丰华阑自己所做的决定。他的父亲,也是丰华阑的师父,沉沅不仅不同意,而且非常愤怒。最后,也是他的父亲将几无一丝生息的丰华阑带走了。
父亲会将丰华阑带去哪里呢?
沉茗只能想到那个地方。这也是他来不及见君沐华便匆匆离开的原因。
沉茗看着墨主,分别之际,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您……还会出现吗?”
然而,这个问题,墨主自身也不能确定。
“或许。”墨主道。
沉茗笑笑,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和不安,“我似乎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墨主却接着道:“祁熠和乐泠还在明昼。”
他们吗?
他们似乎都相当喜欢沐华,而沐华也十分喜欢他们。只不过……
沉茗发觉自己心思游移得厉害,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想到了丰华阑的伤……他急忙拉回自己的心神,道:“他们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回去。”
“是啊,少年人总是爱贪玩。”墨主随声附和,“现在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又或者,他们的人生是不是在某一个时刻就悄然改变了。”
前方背影平静淡然,一如其人,此刻,也似乎突然染上了一抹悲伤。
墨主离开了。
沉茗却还独自伫立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他脑中想到的却是,如今的君沐华是否也这般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