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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露重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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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当真只是派人守着不让人经过而已。”
这现场保存得的确不错,似乎当真都没有人再踏入过的痕迹。君沐华一边暗暗叹着,一边翻身下马。
“看来的确是。”丰华阑同时下马。但二人在坡上驻足了很久,才慢慢朝下面走去。
“我想,这样做有两点好处。其一,他以后可以不得罪易太后或周成衍;其二,他现在也可以不得罪楚顷。看来,这位州属长官不是没有考虑过胜败或以后,而是都考虑到了,而且还考虑得十分周全。”君沐华的声音无端地有些低落。
“又或者他也预料到了,现在不会有人关注这里。”所有人要么盯着盛都,要么等着看易太后的反应。这件事现在显然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里是一处凹谷,地处一个陡坡与另一个陡坡之间,显然对方充分利用了这里的地势,依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似乎是趁着整只队伍刚下下坡又来不及爬上另一个陡坡时所采取的突袭,而且这里道路两旁都极易隐蔽躲藏,只要对方选准时机,潜伏的人几乎很难被发现。穹原地势广阔平坦,然而却多丘陵。他们一路行来,官道上这样的凹谷和陡坡并不少。另外,突袭的人数也并不少,而他们似乎应该采取的是前后夹击的策略,两方人马隐藏在两个山坡之后,然后趁着队伍下坡之时,一方从坡上冲乱后队,另一方则从前面围击前队,将所有人围困在了凹谷之中。
君沐华环视着充斥着血腥与浊气的凹谷。这里显然经过了一场十分惨烈的战斗。马匹、车辆以及所有的仪仗都被他们完全抛弃,恐怕护卫他们的兵士也大多没能走出这里,道路旁草坪上被焚烧过的黑漆漆的一片应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或许,那位长官只做了这一件事,没有让所有人暴尸荒野。还有,这里的土地太过松软,而穹原最近天气极少雨水,可见定然另有原因。君沐华不由闭了闭眼,呼吸起伏之间,她似乎仍然还能闻到土地里散发的血腥味。君沐华心中悲恸,突然停在原地,不再动了。
这时,却有一声哀鸣似的马嘶响起。君沐华睁开眼,却见她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悲痛,因而高高扬起了马蹄。君沐华运功飞起,一个飞跃,瞬移到马儿身边,安抚着它的悲伤。许久,君沐华回头,看向坡下的凹谷,她实在不愿再踏进这片被血浸染过的土地。
底下凹谷之中,依旧在探查着什么的丰华阑突然也回过头,怔怔地看向了君沐华,从她那模糊但似饱含着深深悲切的目光中,丰华阑的心突地被猛然击中了。于是,丰华阑立刻飞回坡上,走回君沐华身旁。
“你有什么发现吗?”君沐华看着丰华阑,依然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
丰华阑沉静地道:“有。”
“是有关阻截周成衍他们的人的线索?”
“是。”丰华阑的声音依然很低。
君沐华再次将头转向凹谷。
丰华阑则继续道:“记得我与留音阁不久前的一次交易吗?我找的就是他们,这次也是他们。”
“那个谁也不知去过林家的人?”君沐华心思何其敏捷,而且自从那次交易后,秋泓明显更加关注盛都的事了。所以,显然,除了这几股明面上的势力争夺以外,背后其实也一直有人活动。见此,君沐华不得不怀疑,背后活动的那股势力如今是否已经搭上了另一股势力。
“不错,就是他。他也可以算得上是上元宗在盛都留下的唯一漏网之鱼。”
现在即明倒是乖乖在明昼待着,没想到仅凭上元宗的一个人竟然还是能如此兴风作浪。君沐华不由想到霍珺,她同样也是上元宗的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或者说不确定。如今即明人在明昼,似乎谁也管不了他。”丰华阑意味深长地说。话中之意也正如同他的语气一样,让人不可捉摸。
但毫无疑问的是,穹原之乱,不会这么快结束。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早已注定,他们将去明昼。此中之事,只能由其中人自己解决。思及此,君沐华似乎终于明白了秋泓的担忧和她所做的选择。而或许雾州游猎场的那数日师徒之谊就是她做出选择的原因。
与瀚都并称为临渊两大千年古都的盛都,斑驳的城墙早就记忆且见证了穹原风霜却从未衰的历史。然而,在穹原,却很少有人驻足,仰望它,甚至去抚摸那早已被时间所铭刻在上的印记——除了每任的楚氏长老。盛都城墙,是每任楚氏长老继任后必须踏入的第一个地方,从这里,他们仰望着穹原的广阔山河,然后依祖训在心里就此立誓,他们必将拱卫穹原,守护盛都,保证传承,直至亘古。穹原不灭,楚家就永远会守护这里,作为最坚实的屏障。在无数个逝去的日夜里,历任楚氏长老也曾无数次在此徘徊。他们的身影如同消散的历史一样也镌刻进了这巍峨的城墙之中。然而,当曾经的他们在仰望城墙时,是否能想像到他们自己的命运也如同这城墙,逝去了,便没人再记得了,也没人再怀念了。而他们曾经守护的穹原子民,甚至吝啬于偶尔的顿足,更不会抬头仰望,也不会伸手抚摸。没有人记得楚家曾经为守护这座古都做过什么,也没有人想过楚家人曾经经历过的无数苦熬的夜,更没有人记得楚家曾经有过多少的牺牲,他们得到了什么?楚家又得到了什么?
当春寒料峭的冷风每每吹过古都城墙,当他如同那些先辈们一样在此孤影徘徊时,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楚顷的心到底有多冷,而他又觉得他守护的这座城有多凉薄。
楚家的命运,包括穹原的命运,如今都将由他改写。他庆幸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这是天赋的机会,他绝对不会任它就此消逝。
“叔父,有消息了。”
楚增轻手轻脚地慢慢走近楚顷。他知道,每当叔父独自登上城墙时,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所以,这种时候,也往往是他最收敛最克制的时候。
楚顷回头看了看比平时沉稳不少的楚增,“他们找到了?”
“是!一切,但看今夜。”楚增眼底还是掩藏不住期待的光。
但楚顷却并没有再斥责楚增,因为,他的期待绝不会比他少。这可是他隐忍几十年才等来的机会。那点锐气的光,他也不会掩饰。
“好,那我们就等今夜过去!”
“另外,”楚增心中有些踌躇不定,“叔父,有消息说,夜离早就潜藏在盛都,而离开了的明姝郡主苍蔚已经偷偷潜回来了。”
“你觉得他们找得到夜天凉吗?”楚顷淡淡问。但话中却是毫无担忧的笃定。
楚增摇摇头,继续看着楚顷。
可楚顷仍旧只是淡淡道:“夜离潜伏了这么久,但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那……夜天凉到底在哪里?”楚增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句问话。
楚顷却又道:“况且夜离作为苍尔大将,他是不会让自己卷进我们的争夺之中的。他不可小觑,但他始终有所顾忌,因为夜天凉就在我们手中。”
至于苍蔚,无论她怎么样,她只有一个人。
楚增仔细想了想,心中的疑虑暂时消散。然后,他道:“叔父,我知道了。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
楚顷点点头,却道:“你走吧。”
楚增心中闪过一丝黯然。叔父还是不愿让任何人陪他一起守在这城墙上,但现在这样的夜里,终究还是夜寒露重。因此,楚增迟迟不愿意离开。
“叔父,今晚,我留下。”
“不必。”楚顷断然拒绝,语气也非常强硬,“你马上离开,这里是只属于我的位置。”他既然从来都不愿有人看到,那就不能有例外。
楚增依然没动。
楚顷眼神凛冽地扫向楚增。
楚增脚步微动,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他回转身,默默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它递给楚顷。
楚顷沉默半晌,微低着头,伸手接过。
因为光线太暗,楚增并没有看清那时楚顷的表情,但终究叔父还是接下了。所以,他也放心地下了城墙。
——
深夜,某处被繁茂枝叶挡住的隐秘坡地。
秋泓瞥了有点愤愤却又忍不住跃跃欲试的牧岫一眼,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他们死吗?今夜,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逃脱。”
“可我更希望,是由我去亲手了结她!”牧岫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剑,眼中倒映的杂乱光影里,是极需宣泄的深刻恨意。
“牧岫,我知道你的故事。”
秋泓声音虽低,但这句话却毫不意外地挑动了牧岫的神经。特别是秋泓语气的一丝伤感与无奈,牧岫听得很清楚。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留音阁办事的效率一向不错,即便是过去了将近二十年的事,留音阁也会一点一点地将其挖出。”秋泓坦荡地看向牧岫,她想仔细看看牧岫对于她所说的话的反应。
而牧岫显然也是个傲气坦然的女子,“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我没料到你会在这种情况下提起。”
“你想得没错,我在这种时候提起,当然有我的目的。”秋泓目光从牧岫移向不远处,那里,周成衍他们正在遭遇着另一场的刺杀。刺客冷静有序的行动和远远超过他们的人数,让秋泓本已皱紧的眉皱得更深了,目光里也泛过了深深的担忧。
“什么目的?”牧岫步步紧逼。
“那次,我们将你从易家暗牢带走,只是因为对你选择刺杀的时机感到费解。但现在,我想我明白了。”秋泓忽然语气一转,接着道:“然而,我也还是认为你太过武断,也太过自负了。因为,你似乎刻意忽略了一个人。”
牧岫抿着唇,没有说话。
秋泓转而眼神也一肃,继续道:“你让自己刻意不去想夜天凉,也不去想夜天凉的感受。你也让自己坚信,你刺杀易太后的举动,既是为那些逝去的人们复仇,也是为了夜天凉。但是,你的这些想法,统统都只是你的自我暗示。你明明知道,夜天凉是那件事中最无辜的受害者,你也知道现在的夜天凉只是被当成了一颗棋子,无论他在易太后手中还是楚顷手中,你救不了他,而你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愤慨与怒火,所以,你想杀了易太后。”
因为她不仅将夜天凉主动交到了楚顷手中,而且你一直怀疑当年的事与她有关,所以,当那个一直在暗处游走的上元宗人盯上你时,当他告诉你如何进入葳蕤苑时,你几乎马不停蹄地就赶到了雾州。而且,就算你的身份被曝光,人们也只会认为你是为唯一的亲人、帝师牧轼之鸣不平,没有人会想到你的刺杀根本不止一重因素。另外,即使你并没有成功刺杀易太后,你的行为也会让所有人重新审视易太后肆意陷害帝师弄权之举,那时同样可以操纵舆论让易太后陷入一种被天下人声讨的境地中,那样的局势转变,也许你没有想到,但那个至今未露面过的上元宗人却是一定想到了。
“你怎知我心中所想?就凭你是留音阁主吗?我的行为只依我心,就算我做了什么事,也只能说是那个人罪有应得!”牧岫强势地回道。但她的话语中,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夜天凉。
秋泓对着牧岫摇摇头,突然朝身后唤道:“暗使。”
一团烟雾慢慢在秋泓身后显形,烟雾中,出现了一个面容普通却精气内蕴的人。
牧岫一见即知,这定然就是两次三番地让她不能挣脱只能乖乖跟着走的人,原来他一直就在秋泓身边。
“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现在就立即让暗使救下他们,那样或许以后你还有机会满足愿望。”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牧岫的目光一直落在暗使身上。不远处,这次对易太后和周成衍的刺杀,来人几乎都不是泛泛之辈。
“我会让暗使立刻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从今以后,你的余生就只能在那里度过了。而且,你放心,留音阁想藏住一个人,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就像不久前,在雾州,我藏起了你,那么,所有人都找不到你,包括临渊唯一被永夜城主称赞过的风华太子。”
牧岫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秋泓,她知道,秋泓在等待着她的回答。而且,她也不怀疑,身为现任留音阁主的她,绝对有这样的能力。另外,她也无法从暗使手中逃脱。原来,这一切,留音阁主早有打算。
“什么事?”
秋泓很高兴牧岫并没有迟疑很久,她愉快地笑了笑,道:“非常简单。我希望你能将过去的事亲口告诉夜天凉。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份,还有你所做过的一切。”
“为什么?”牧岫明白秋泓可能想暂时阻止她做任何事,但她不明白秋泓为什么坚持让她亲口告诉夜天凉。因为,从始至终,她根本没打算让夜天凉知道她的存在。
“难道你不认为夜天凉才是最应该知晓那些事的人吗?难道你不觉得他也是最有资格对那些事作出判断的人?去年秋日,他既然选择了一个人只身回穹原,揭开自己的身世,同时向上元宗发起挑战,从他的这一连串举动中,你就应该明白,他绝对有着清醒的认知,也有着相当的能力。而且,我也认为,你是将过去的事告诉他的最好的人选。”
牧岫反应很快,也可以说她相当果决。不到片刻,就给出了她的答案,“我答应你。”
秋泓终于欣慰地勾起了唇角,“很好!”
暗使应声而去。一团黑雾从坡地快速飘向不远处。那里,激战正酣。
然而,叶苏却已经有点抵抗不住了,以他一人之力,他无法同时护住三个人,暗中跟随的兵士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不想去回想数日前凹谷突围时的惨烈,但他无法阻止自己眼前闪过那些痛苦的画面。此刻,他很想去问问那个人,既然你自己想要主动退避锋芒,难道就没有想过可能会遇到的一切吗?为什么你依然如同在雾州般不管不问?难道你的最终之棋算的就是自己吗?你笃定长老绝不会让你出事,但你怎知长老为你早已沉疴在身。既然往事早已了断,你们何苦要这样彼此算计折磨?如若今天……如若今天……
叶苏突然察觉到有一股不知从哪而来的强大气息如自天而降的惊雷,瞬间搅乱了所有人的节奏,是在前方,还是在后方,奋战多时的叶苏、双眼似乎已被血雾所笼罩的叶苏不偏不移地朝某个方向瞟了一眼。原来是她,原来是留音阁主,她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