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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九回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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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峡是奚峥最器重的兄弟,这一点于公于私,大家都看得出来。奚峡在军队中有很高的人望,却并不醉心于权势,他一直站在奚峥这边,可说是奚峥能稳坐储君之位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奚峥登基后,奚峡的职位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在私下里,种种细节,也可看出奚峥对奚峡远比其余诸王要亲切许多。
我当然不至于认为一句话,就能让他们生出嫌隙。但明明对奚峥的亲近总是抵制的我,今天却对奚峡投怀送抱,以前者的脾气,不可能完全不介意。
果然,奚峥虽然没有发话,可嘴角仅仅是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目中却已无笑意地望着我,显然识破了我的小把戏。
但那又怎样?这彩头是他亲自许下的,既然他能允许自己的嫔妃亲吻得胜者,又怎么能阻止有人毛遂自荐呢?于是我的视线从他脸上转开,落到了近处的奚峡脸上,而对方眉头微皱,十分不悦地盯着我。我知道奚峡瞧不起我,可于皇室中,我已是他的嫂子,又是当众向他示*爱,他若拒绝我,岂不是扫了奚峥的面子。
思及此处,我笑得更为柔情:“妾在南朝时就久闻常山王盛名,虽然之前也与大王同路还朝,可总是无缘深交。今日机会难得,大王可否全了妾这仰慕之心?”
话说到这份上了,四周难免响起了低低的议论之声。我甚至都能感到旁边卢妃那刺人的目光,可终究还是低估了奚峡的铁石心肠——或者该说是油盐不进。
“昭仪谬赞了,昭仪是南朝与我大周共同的贵人,孤何德何能,得昭仪垂爱?”奚峡头一次对我报以谦恭的态度,说着谦恭的话,可拒绝的意思已明明白白。说完这话,他反而走到卢双妙面前,向她一躬身道:“不知贵嫔可否赏脸赐吻?”
卢双妙没想到奚峡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难堪,被这意外的变数弄得始料未及。她半是无措半是受宠若惊,轻轻在奚峡额头上吻了一下,半刻都不敢多做停留。不过她和卢妃是本家亲戚,奚峡也等于是她的妹夫,因此她这一吻相较于其他嫔妃,就显得无伤大雅多了。
射艺的高*潮到此算告一段落,场中人又投入到其他娱乐或对酒当歌之中。奚峥也返回了他的席位,心情大好。
“呵,你说这叫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说了今天对我的第一句话,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你以为阿峡当着众人不敢抹你的面子?告诉你,他谁的面子都敢不给,包括朕的。”
我无可反驳,也承认这一步是我自以为是了。可奚峡这茬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我此行的目的也并不在此。我斜睨了奚峥一眼,他既然同我开口,我便有的是话与他说。
“陛下教训的是,不过常山王一路上与妾就不对付,有此一举也不奇怪。”我不无刻薄道,“可是陛下与昭穆皇后乃是亲生母子,本该血浓于水,也那般生分,就叫人奇怪了。”
“……你说什么?”奚峥竟有点呆滞地看着我,好像没听清似的,“你再说一遍!”
叫我说几遍都行:“我说陛下与昭穆皇后亲生母子,她在你眼里居然也是个不识抬举的南朝女人,真让人……”
“你听谁说的!”不待我说完,奚峥嚯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我面前的案几。吃食浆酪洒了一席,也惊得诸人纷纷朝我俩看来。
“陛,陛下?”卢双妙仅是对着他的背影,就吓的张口结舌,而我直面奚峥的逼视,更能感到他此刻翻腾着的狂怒。可话已出口,我也不能退缩,挺着脖子道:“不用听谁说,昭穆皇后与我都是大齐宗女,所思所想自然……”
“胡言乱语!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奚峥第二次怒吼着打断了我。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臂,扯的我一下子没撑住,往前扑跌在了席上。可他还不依不饶地拉着我的前襟提了起来,“胆大妄为的东西,你不想活了?”说着他就抬起手臂,竟是要当着外人的面打我。我下意识地抬手一挡,那一巴掌却最终没扇下来。
“皇兄,这里不比后宫。”奚峡从后面拉住了奚峥举到一半的手,神色凝重地压低声音道。奚峥气愤地挣了一下,却没挣开,这才勉力平复了一下呼吸。
“……昭仪头一次参加出游,不懂规矩……”他脸上因愤怒而起的绯红还没完全消退下去,只能尽量用平稳的声音替刚才的骚动解释。奚峡见他恢复了几分理智,也松了手上力道。奚峥慢慢放下自己的手,又对疑惑的群臣道,“眼下离观赏邙山远眺还有些时辰,朕稍事休息,爱卿们自便。”
丢下这句话,他再也没有理睬任何人,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出帷帐,朝停在不远处的大楼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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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想来,我在北朝最初的那段时间,确实是极为意气用事的。很多时候都不顾后果,把家人和修思的叮嘱抛之脑后,只想着我不好过,也不能让奚峥好过。其实若换个心思城府深藏不露的帝王,我这样激将根本没啥用处,可只这短短一段相处,我已能看出来,奚峥也有很意气用事的一面。在皇帝端正肃穆的冠冕下,他其实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所以我每每出言刺激,都能正中目标。
他的称舆有驾牛12头,形制颇大。奚峥一登上车撵就把我丟进里面,我踉跄着撞到车背上,这才发现车厢宽敞,卧具、方案、细软一应俱全。
“这没外人了,刘洛妃,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虽然车厢够大,但仍不能让我们两个人直起身来。我背靠车厢蜷缩着,奚峥则撑着车壁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他眼眶发红,像是随时能吃人的恶鬼,一手扯下腰上金钩镶玉的革带,卸了那上面配饰,把它当绳子将我的双手捆了起来。
“你干什么!”我隐隐预感到接下来的暴行将不同以往,饶是习惯了装死,也不禁有些发虚,拼命扭动身体挣扎。
“怎么,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挣扎什么?”奚峥死死压住我的肩膀,让我动弹不得,“我想干什么?你想让我干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限,不就是想找死吗!你成功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说着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那力道大的让我觉得仿佛一把铁钳卡在脖颈上,一下子喘不上气来。
“你跟我提昭穆皇后。好、好,你知道她是什么货色?你们,你和她都一样!把你们献来的,是你们引以为豪却胆小如鼠的南朝,你们不去瞧不起无能的父兄,却来瞧不起我?你们吃的是大周的!住的是大周的!被周人供养着,你们哪来的资格自视高贵?”他不停地大声指责,对我的踢打全无反应,只顾发泄,“我封你做昭仪,你不满足!对你好言好语,你不领情!我花在你身上的耐心和宽容比所有人都多,你却忘恩负义。你到底有没有心肠,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更遑论说话。可我还是努力地去掰奚峥的手,断断续续道:“汝之蜜糖……吾之砒霜……你,你若真为我好……就放我,放我回去……”
“你休想!你已经是我的人,是属于我的!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奚峥一口回绝,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而我挤出这句话,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无力地耷拉下来,我所剩无几的意识里,唯有耳边纷纷扰扰的奚峥的声音,和他那股几乎实体化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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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这一回肯定是九死无生了,因为连我自己都找不出,奚峥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容忍我。可是等我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那架牛车里,捆着的手已被松绑,背后靠着隐囊,一缕斜阳从车窗外斜射进来,照亮了我身边的一个小角落。而奚峥就倚在那扇支开的窗子边,偏头望着外面的景色,被光线晕染着的侧脸带着浅浅的疏离。
“贤愚贵贱同归尽,北邙冢墓高嵯峨。古来如此非独我,未死有酒且高歌……”他并没有朝我这边看,却好像知道我已醒了,缓缓说道,“这是你们南齐的薛理游览邙山时写的诗,可见天南地北,美景是人所共识的。既然如此,人与人也该没什么不同,我也是血肉之躯人心肉长,你们就那么难接受?”
他的语气已没了之前的狂乱和暴躁,反而有种遗世独立的寂寥。而我亦有些脱力,不仅打不起冷嘲热讽的精神,更多的是,我觉得奚峥想问的那个人,也并不是我。
忽然之间,我有些明白他对我的偏执从何而来。我在他眼里,不是单纯的刘洛妃,而是尊贵的南朝公主,与他的母亲极为相似。我不知道他与自己的母亲究竟有何过节,但是显然,他不能对自己的母亲怎么样,更不可能跟一个死人置气。于是他对我的征服*欲和那喜怒无常的摇摆态度,或许是想让我代替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女人,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逝者已矣,我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何意义。何况若我是昭穆皇后,肯定也说不出好听的话。因此沉默了一会,我只说:“你是天子,纵使再多人讨厌你,也只能对你俯首称臣。就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俯首称臣……”奚峥听了淡淡地笑了一声,“我要违心的俯首有何用,如果你真俯首称臣了,为什么还反抗至今?”他说到这才转头看我,带着深深的疲惫,“这个游戏是你赢了,我不再指望你对我改变心意,但也不会放你走。至于我母亲……你比她强,你至少还敢爱敢恨,她除了会怨天尤人,再不会其他的事,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我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