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出走 ...
-
回到繁梨小镇是两个月后的事,成亲定在秋高气爽的十月份。
姑娘是江淮城一家书香门第的女儿,为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淑,长得不漂亮,倒也顺眼文静。对象是宇文魁选的,满意至极,喜事冲淡了金尧的话对他的冲击,每天都喜气洋洋。
宇文律显得平静,逆来顺受接受爷爷宇文魁的安排。上午跟着繁梨小镇的老掌柜学管帐,下午雷打不动呆在房内看书照顾白倾夏。
宇文魁一看到白倾夏就浑身不舒服,想起金尧说的“白倾夏,你爱这个人类爱得死去活来”,宇文魁打了个寒颤,他没亲眼看到在钟化蛇的模样,自然没想到妖怪的层面上去,展萧给的解释是三皇子觊觎白倾夏当献寿的贺礼,金尧是来当打手的。被白倾夏狠狠咬了,气不过胡说八道。
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宇文魁不好糊弄,金尧说的话真真假假,多少往心里去,宇文律自小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宇文连早去世,宇文魁乐得装糊涂。只要他不嫌弃,宇文律就是名正言顺宇文布庄的少主。
至于白倾夏,五脏六腑俱碎,生死不明,几乎没了生息,现在赶它出去违背自己良心,宇文律那边也说不过去。宇文魁只好睁着眼闭只眼,宇文律肯成亲,什么事都好商量。
值得庆幸的是,宇文魁害怕的得罪皇族的局面,没有出现。
三皇子熙承染在京城亲自去看白倾夏,确定它已毫无价值后,便悻悻离开。熙承染心里是怨恨金尧的,一气之下重伤他眼里的灵丹妙药,奈何金尧身份不一般,动不了他。再说,这世界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以他目前的能力,饲养白倾夏会给他招来麻烦,引来众人的争夺。献给父皇熙照宣,万一得了白倾夏他生龙活虎,再活个几十年,熙承染不甘心看到。与其养这么一条祸患,不如说金尧做得好,他得不到,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宇文魁也没想到去趟京城,宇文律会惹来大--麻烦。早在宇文律病倒在江淮城之际,黄旭初就派人来给他送信。本来就“孙”行千里爷担忧,接了消息,宇文魁一下子坐不住了,生怕儿时的噩梦重现,孙子病得小命难保。每天提心吊胆,宇文魁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才会去了京城,见到了他这辈子不乐意回想的场面。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要宇文律好好娶亲生子、打理好家族生意,宇文魁人生就圆满,不再抱憾。
宇文律此时呆坐在房内,愣愣地看着被布条包扎成一条竹竿形状的白倾夏,它整整昏迷了两个月,任宇文律哭着喊着向苏晨逸求来他的珍藏,千年人参,百年灵芝,各种各样名贵的中草药,只要能用上的,宇文律不惜血本全给白倾夏喂下去、敷上去,可白倾夏一点反应都没有,迟迟未见醒来,宇文律从满怀希望,到渐渐绝望。
没关系,就算你一辈子醒不来,只要我在,就一直养你,要是我死了,就立祖训,令子子孙孙都养你。
宇文律捧着本书,他一点都看不进去。午后的阳光照进来,窗外是茂盛青翠的爬山虎,水缸里的荇菜生机勃勃,宇文律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一直坐到光线逐渐暗淡,宇文律盯着白倾夏,他还能看见白倾夏的身子,却好像隔着一层纱,没以前卷在一起抵-死缠--绵的熟悉。
宇文律面部表情痛苦,欲言又止,三番考虑,终于下定决心,“小夏,你还不醒吗?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成亲了。对方是个好姑娘,”宇文律停顿一下,以前白倾夏听到他多看别人一眼都要暴跳如雷,现在他当着它的面赞美女人它一动不动,“或许明年,我就会有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拜托你爱屋及乌,一起喜欢他好不好?”
回答宇文律的是满室沉默寂静,没有霸道的缠绕、没有撒娇的卷住他的小腿……
回忆如潮水,人沉没在里面窒息。
沉默了一会,宇文律哽咽了:“白倾夏你是个混蛋,我们明明如此亲密,你却对我不理不睬!拜托醒来好不好,我给你准备好吃的。求求你……”
一条路走得太久太熟悉,途中拥有莫大的幸福,许好了去见识京城繁华、风沙滚滚向天去的沙漠,梦没实现,幸福也丢了。
环视周围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什么也没改变,庭院依然绿意黯然,两只绿毛龟照着玩耍,没有迹象表明事情已经结束。
回首向来萧瑟处。
宇文魁将三进院让了出来翻新修葺,给宇文律当新房用,自己则搬去二进院的厢房住。
一个月里,整个宇文府忙里忙外,为着少爷的婚事,大操大办,宇文魁每天乐得合不拢嘴,反观宇文律置身事外,淡定得像个外人,繁梨布庄的老裁缝来给他量身定做爵弁,用家里最艳丽的红布裁出宇文魁对未来生活的新开始。
婚礼前一天女方家里的陪送送至宇文府。宇文律身穿大红色蟒服数珠,衬得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更加出色,白似雪的皮肤染上绯红,美不胜收。
宇文律给白倾夏准备大量吃食,他未来几天没时间来看它。一如每年春天白倾夏冬眠醒来,时间未定,只知道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宇文律每一天都会准备些肉食,等待白倾夏醒来,睁开双眼就有东西吃,不会饿着。白倾夏饱餐一顿后,就欢天喜地到处找他,有时候是推门而进四眼相对,有时候是白倾夏突然从后面缠住他。
静坐一夜后,外面迎亲队伍锣鼓声震耳欲聋,宇文律咬白了嘴唇,轻声同白倾夏告别。
转身的那刻,白倾夏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宇文律没有看见。
宇文律由傧陪同,浩浩汤汤迎来了新娘。迎亲队伍沿街打道回府,时鸣鞭炮,锣鼓声不绝。喜娘羞答答坐在轿子里,婢媪随其后,排场之盛况,轰动了整个繁梨小镇。
到了宇文府,新娘子坐花轿过炭火盆,他拉弓朝轿门射出3支红箭,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
宇文魁大宴宾客,宴席摆了六十桌,宇文魁满脸喜气坐在高位上看着宇文律和新娘子朝他跪拜行礼,一时间热泪盈眶。
白倾夏是给鞭炮声和锣鼓声吵醒的,头疼欲裂,身体每一寸都疼,呼吸不顺畅,稍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体给捆住了,默念几声,布碎了,才想起自己给金尧打伤了。看来四周熟悉的环境,这是回到繁梨了?金尧的事情怎么解决了?白倾夏满脑子的问题,没来得及细想,白倾夏嗅到食物的香气,抬头就见到眼前的食物,肚子发出抗议,白倾夏狼吞虎咽起来,饿坏了。
稍稍填饱肚子,窗外烟花绽放。白倾夏好奇地想,过年吗?这么热闹。每年醒来,宇文律都要喋喋不休说上几遍过年的盛况,它自己没见过,过年的时候都在冬眠。难道现在是冬季,不对,白倾夏不觉得天气寒冷呀!
忍着剧痛,白倾夏溜出去找宇文律,它睡了多久?
到了回廊,到处张灯结彩,挂满红色灯笼,人来人往。白倾夏一边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心生疑惑,往声音最大的第三进院溜去。
宇文律和新娘正给人拥入洞房,在喜娘的指引下,宇文律用一根秤秆掀了盖头,两人双手交错喝了杯合卺酒,接着两人相互剪些头发保存,喜娘又扯了两人的黑发打了一个小结,寓意“结发夫妻”,白倾夏正好目睹这一幕。
墙壁上满满的大红喜字,床上的龙凤呈祥喜被,铺着花生、桂圆、莲子,宇文律的眼里倒映着新娘的身影。
白倾夏僵住了,半天才回神,它想发疯,想进去毁了所有碍眼的红色,血轰地全往头顶冒,怒火充斥整个胸腔,哪里都疼,哪里都恨,宇文律,你怎敢?!
心脏痛得像痉挛,白倾夏不知道它躲在暗处看了多久,看得全身发冷,双眸充血。直到蜡烛被吹熄,白倾夏才麻木地往回爬。
白倾夏想,想进去掳走宇文律,带到某个山头囚禁起来,可目前自身难保,灵力完全使不出来,身体剧烈痛着,比不上心脏绞痛的万分之一。
律……不要……不要成亲……不要在我像往常冬眠一觉醒来欢欢喜喜去找你,却看到你身穿新郎喜服,与一个我毫不相熟的女子拜堂,步入洞房……
律……我一直以为你穿白色衣服清秀俊雅,气质出尘,却没想过大红色的喜袍穿在你身上,冶艳得像只妖精,你温柔宠溺的笑容不再对着我,给了一个陌生女子,是不是以后你会弃我如敝履,专心致志地爱着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久睡加上未吃饱,白倾夏艰难地往四进院的书房爬去,书桌上摆着一副宇文律未画完的山水图,淡雅的笔墨,精巧的构思,若是以往,白倾夏会为他的才华折服,对他的爱意更深一层,但现在他只觉得刺眼,无法想象宇文律和新婚妻子你磨墨来我作画,伉俪情深的情景。
律……不要成亲……如你之前所说,我们找个远离喧嚣的山上,盖座小院,种些瓜果蔬菜,养群小鸡,春天赏花夏天玩水秋天烹茶冬天看雪,你读书,我一如既往看着你温文的侧脸;你画画,我痴迷你白皙修长的指尖在纸上行云流水;你耍剑,我眷恋你剑若霜雪身姿矫健……
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我陪你坐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岁月静好,我们一起终老。
我从爬出母体,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是你把我紧紧护在胸口救我一命,是你养育我教导我生活细碎琐事,十几年的相处,我眼里只有你,一颦一笑,点点滴滴早已化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融进血肉,切不开断不了。早知今天,不如不救,让我魂归西去,也好过此时此刻独自感受剖心挖骨之痛!
律,还是你嫌弃我不是同类、嫌弃我不是女子,无法在你生病时衣不解带照顾你,无法陪你谈天说地,无法动情时陪你欢好,无法……为你生儿育女?
给我点时间,我去修炼,我会好好修炼……你等等我……我会成为世间最好的男子,一心一意爱着你,呵护你……
白倾夏把尾巴浸到砚台上,吃力地抬起来在纸张空白处写起来,他无数遍看过宇文律写字画画,逼着它习字,唯一一次用笔墨写的是解释它的彻夜未归;却不想,第二次它想写,却如此艰难,一笔一画,肝肠寸断,一撇一捺,撕心裂肺,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律……不……要……成亲,你……是我的……我……爱你……
扭扭曲曲的字体,霸道宣示主权,可效果甚微,那人,洞房花烛,耳鬓廝磨,对象,不是它……
从此,宇文律身边不再见到一条银蛇,忘情山上,多了抹修炼的银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