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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二十五回 ...

  •   六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绸缎庄里的妇人们都在七手八脚地挑选着布料,不时发出褒贬不一的啧啧声音。整个布庄里还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那便是墙角处的两个身影。
      “小姐,这段红料子蛮好,手感挺不错的!”写秋一边在自己身上比画,一边将手里的缎子递给梁佩兰,同时又指指另外一匹,“那个也挺好!”
      “还可以吧!只是色泽不太正……”梁佩兰放下她递来的红缎子,又翻动另一个,“这个呢?”
      “唔……好象不够喜气……”写秋摇摇头,“大喜的事情,不喜气怕是不吉利!”
      “大喜的事情,为什么不用这匹?”一双素手拣起了一旁角落里的一匹红缎子。
      梁佩兰见那匹红缎子光滑鲜亮,红彤彤的喜气洋洋,心中甚是喜欢。主仆相视一笑,梁佩兰谢道:“多谢指点!……祖姑娘,怎么是你?”
      祖绎儿一身白衣,发髻偏向一边,紧束的发上饰着两只活泼的银蝴蝶,几略碎发轻掠在脸上,清丽的脸上露着嫣然:“姑娘好记性!”
      “上次还要多谢姑娘相救!”梁佩兰温柔地笑道。
      “上次已经谢过了,何必客气!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绎儿倒是豪爽。
      “姑娘,您的缎布包好了!”店主人将一个包裹递到绎儿手上。
      “祖姑娘买什么?”写秋好奇。
      “不过是些青缎子,做箭袋用的。”绎儿解释。
      “我倒忘了,姑娘可是练家子。”写秋会心一笑。
      “姑娘,不知买红缎子有什么喜事啊?”绎儿随口问道。
      “我家过几天有两桩喜事,一个是我家公子成婚,一个是我家小姐出阁。”写秋见梁佩兰害羞,于是代答道。
      “双喜临门!恭喜了!”绎儿微然一笑。
      “多谢姑娘!”梁佩兰脸色微红,“不如到舍下一叙,以谢姑娘。”
      “好啊!”写秋很兴奋,“正好让祖姑娘帮小姐想想吉服上绣什么花好!”
      “那我可不敢当了!说来惭愧,我对针线倒是个门外汉。要不然,也用不了那么多缎子了!”
      “去吧!”写秋犹如孩子一般拉着绎儿不放,“我家小姐闷了好多天了……”
      梁佩兰的闺房中,写秋一边给绎儿斟茶,一边笑道:“祖姑娘比我们家小姐还要长几岁吧?”
      “我今年十七,腊月里生的。”绎儿双手接过茶碗,小心地放在桌上。
      “我也十七,也是腊月里生的。腊月十七。”梁佩兰浅浅一笑,眼睑下投着淡淡的栗影。
      “我腊月初二。”绎儿一笑,“比梁姑娘虚长几日。”
      写秋快活地笑道:“祖姑娘已经行了笄礼,看来是名花有主了吧?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啊?”
      “写秋,说话没个遮拦,人家是客人。”梁佩兰白了写秋一眼。
      “能配上姑娘的人,一定是个玉树临风的才子高人,而且绝对得武艺非凡才行!”写秋猜道。
      绎儿暗藏住心底的隐痛,泰然一笑:“我已经出阁嫁人了。”
      “哦?”写秋越发好奇,“一点也看不出来呢!那位公子好看么?我猜得可对?”
      绎儿抿了抿嘴,心里不大是滋味,下意识地抚了抚隐约蠕动着生命的小腹,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的性情极好,对我也很疼爱。”
      “那可真是有福气呢!”梁佩兰很为绎儿欢喜,笑吟吟中透着羡慕。
      “咱们家姑爷也不差呢,人又好看,又文武双全的。”写秋一脸明媚的笑,大大咧咧地炫耀。
      “写秋!”梁佩兰心里窃喜,脸上却一副矜持地埋怨。
      “那倒是要恭喜妹妹。”绎儿祝福道。
      “有姐姐祝福,自然是好。”梁佩兰腼腆地一笑,复又去拉绎儿的手,“不知姐姐和姐夫住在何处?成亲的时候,我倒也想好好谢姐姐一杯喜酒。”
      “绎儿谢过了。”绎儿摇摇头,“我有重孝在身,恐有不便。”
      “重孝?怎么……”梁佩兰心底一紧,“何人过世?”
      “我公爹和我夫君。”绎儿心下一沉,负罪感又涌了上来,一时红了眼眶。
      “什么?”梁佩兰始料未及地大为惊愕,忙抽手捂住了嘴,多愁善感地抱歉,“对不起……我……”
      “不妨事,已经过去了。”绎儿怕她自责,忙去安抚,虎得胃里一阵翻腾,捂住嘴干呕起来,“对不起……”
      “许是病了吧!我让请个医士看看吧!”梁佩兰示意写秋。
      “不用了,”绎儿喘了口气,叫住写秋,“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梁佩兰心疼道:“你一个人也要小心照顾自己啊!”
      “是啊!祖姑娘,不行还是回娘家的好!”写秋也劝慰。
      “哟!婆家还没去,就要回娘家了?”门被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闪进门。他毫不避讳,“妹子,好生胆小啊!”
      “公子!”写秋上前一礼。
      “既然你不要去婆家了,他来了,你也就不用看了吧?”梁斐戎嘿嘿坏笑着。
      梁佩兰心中一喜:“他在……在哪儿?他答应了?”
      “那当然,都定了婚,当然是答应了!”梁斐戎调笑,“他在前厅拜见父亲。怎么?不去看看?”
      “哥——”梁佩兰示意他还有外人在场。
      梁斐戎这才发现祖绎儿坐在桌边。这一看不要紧,眼睛一时竟没离开。绎儿回避地低下头:“公子有礼了!”
      “哦……姑娘有礼!”梁斐戎愣了一下才缓过神。
      “这位是祖泽汐姑娘。这是我大哥。”梁佩兰引见。
      “这么清丽脱俗的姑娘,妹子在哪儿遇见的?”梁斐戎盯着绎儿不放。
      “不过萍水相逢。如果没什么事,在下就不打扰了。”绎儿回避梁斐戎的眼神,起身要走。
      “祖姑娘不急,一同去看看小姐的姑爷吧!”写秋挽留。
      客厅里,谢尚政带着谢弘,正在拜见梁廷栋:“梁大人,这就是犬子谢弘。弘儿,拜见梁大人!”
      谢弘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看在父亲的份儿上,不得不上前行礼:“谢弘拜见梁大人!”话虽然说了,可语气生硬,这倒令谢尚政难堪。
      好在梁廷栋不在意,依旧笑吟吟的:“免了!免了!以后都是自家人,何必客套!”
      “梁大人,您这个乘龙快婿倒是一表人才让我等羡慕啊!”一个客人附和。
      “是啊!”梁廷栋一捋胡须,“老夫官场混事多年,自信眼力是错不了的!”
      “谢梁大人夸奖!”谢弘一脸严肃,犹如军中听令,与热闹祥和的气氛甚是不容。他和梁廷栋的对话,全没有准女婿与岳父的默契,反倒索然无味。
      梁廷栋颇有察觉,只是以一贯的沉府隐藏着,不说破罢了。
      梁佩兰拉着绎儿缩在屏风后,偷偷地看着谢弘的身影,心中一阵热,一阵紧,充满了少女的憧憬和幻想,心似乎都飞到了幸福降临的那一天。
      也许是上天的捉弄,也许是命运的安排,绎儿在这一刻宛若遭到了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若非有一股子意念支持,早已晕眩得惊厥于地。她呆若木鸡,心若槁木死灰,只杵在那里,提不动千钧的步子。
      “祖姑娘,那就是我们家姑爷哦!”写秋天真烂漫的径直兴奋着,执手去拉绎儿,“是不是很好看啊?”
      绎儿苍白着脸,强扮着笑颜,却已吐不出音儿来。
      “姐姐的脸色不大好,写秋,你还是快送姐姐回去吧。”梁佩兰心下不安。
      “不要紧。”绎儿咬着牙根勉强一笑,“我……我就先告辞了……”
      “写秋,你送……”梁佩兰方才开口要吩咐,绎儿却早已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门外。
      她不想在这个让她五内俱焚的是非之地多停留片刻,急重重迈出梁府大门的一刻,她本能地要伸手去捞什么,也许是救命的稻草,却无能为力地错手抓了个空儿,泪水迷蒙的模糊视野里,依稀恍过了几许惊异扭曲的面孔,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心里一急,张口想叫,喉咙口一咸,一口气顶上来,血腥味一下子浸溢了她的呼吸,很快湮没了她,让她失去了意识。
      她在黑暗里寻寻觅觅,她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她宁可就这样死了,永远停留在黑暗里。这一刻,她惧怕光明,从未有过的惧怕。她害怕,恐惧光明一旦照亮了她的藏身之所,她将万劫不复,将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成为□□□□的“典范”,成为关宁铁骑的耻辱。
      然而,事与愿违。腹中的那一点不安分的小生命却倔犟的不愿与她一起堕入沉沦,挣动着,一点一点地要脱离她的掌心,她居然扼杀不了。
      朦胧中,一个忽远忽近的低沉声音隐隐绰绰地传进她的耳朵,即使她不想去听:“……病人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适才动了胎气,加之……郁积于心……要好好……”
      她心尖一痛,一时又听不清了,拼命想睁开沉重的眼皮,想开口去唤眼前模糊的人影,然力不从心,口也干得厉害,微翕着干裂的双唇,竭尽所能地吐出一个单音:“水……水……”
      “小姐!小姐,你醒啦!”依稀是雁奴关切的声音,“水来了!慢慢喝!来!”
      盛着水的汤匙小心地靠在了她的唇边,她贪婪地吮吸着,嘴里残存的血腥味也因此被冲淡了好些,意识也开始半梦半醒:“哥……哥……”
      “大少爷去送医士了,一会儿就回来。”雁奴精心地用手绢拭着她唇角的淡红色血痕,“你别急。你现在有身孕,不能动胎气。”
      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一把抓住了雁奴的手,半睁着眸子:“你……你说什么……”
      “小姐,奴婢要恭喜小姐了。”雁奴欢喜得很,抚着绎儿的手,“医士说,小姐是喜脉,还说脉象上像是小公子呢!”
      “哐”得一声,房门被重重地踹开了,引得两人一径去看。
      雁奴一笑:“大少爷,医士怎么说?”
      “雁奴,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三妹说。”祖泽润一脸严峻,半点笑意也没有。
      “小姐现在很虚弱,我得照顾她。”雁奴不情愿,“而且医士刚才吩咐了……”
      “出去!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废话了!”祖泽润暴喝一声,打断了雁奴的话头,“快点!”
      “小姐——”雁奴有些害怕,忽闪着眸子去看绎儿,委屈得紧。
      “你去吧……”绎儿示意她。
      “哦……”雁奴撅着小嘴,识趣地出去了。
      “你尾巴落屋里了!不会把门关上!”祖泽润一直压抑着火气,却也没能减下半分来,发泄似的大吼,重重地反身一脚将门踹上。
      “哥……”绎儿知道这火气是冲着自己来的,“你不要骂雁奴……”
      祖泽润气虎虎得背对着她在桌边坐定,双肩一直在起伏着。绎儿从侧面的镜中看得见他瞠红了的虎眼和额角蹦起的青筋。
      “哥……”绎儿犹豫着轻声唤他。
      “你要还把我当哥,就给我说实话。”祖泽润哽着嗓子,气息粗重,音调嘶哑而干涩。
      “你想要我说什么?”绎儿有些绝然的无所谓,似笑非笑地自嘲一句。
      “说什么?说什么你还要问我!”祖泽润虎得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凳子,几步冲到床边,又猛得刹住,杵在原地,红着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绎儿,“还要问我吗?”
      “事已至此,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绎儿无畏无惧地正视着他。
      “这个孩子是谁的?”祖泽润脱口而出,言语之间尽是逼问。
      绎儿不作声,只将头扭向一边。
      她不想说,不想再想起这个问题,这个让她耻辱的问题。
      “这个孩子倒底是谁的?说!”祖泽润一把抓住了绎儿柔弱的肩膀,死命地摇搡她,扯着喉咙歇斯底里地吼着,“是谁的!是谁的!你说!你给我说——说——”
      “我不想说!”绎儿一把挣脱了他,竭力吼道。
      “是不是谢弘那小子的?啊?”祖泽润咬牙切齿地恨道,“是不是?啊?”
      “是!是又怎么样!”绎儿大声地冲着他叫道,“是我鬼迷了心窍!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祖泽润怒火攻心,猛得扬起了粗壮的巴掌,照着绎儿的脸上气急败坏地掴去。
      绎儿一闭眼,深喘了口气,泄愤似的叫道:“你打!打死我好了!一了百了!我现在活着,生不如死!”
      祖泽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高举的手却半天没能落下来,僵在空中,进退维谷的颤抖着。
      “你打呀!打呀——”绎儿紧闭的眸下,两行绝望的清泪濡湿着憔悴的面庞,倔犟的声音里也有了哭音,“打死我吧!你要是我哥,就让我死了吧……”
      “哗啦啦”一阵瓷片摔落喝桌仰几翻的声音惊得绎儿张开了眸子:“哥……”
      祖泽润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处,滴着殷红的鲜血。那刺目的红色很快零落在洁白的碎瓷片上,融进了泼洒了一地的茶水渍中,斑斑驳驳地化开了一片。
      “哥……”绎儿心痛得厉害,她好恨自己,恨自己的傻,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不但折磨自己还折磨着自己的亲人。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好妹妹啊……”祖泽润的眼眶湿了一片,浓黑的眉毛重重地拧着,却冷笑着,淡漠地笑着,无奈地哑然笑着,“好妹妹啊……”
      “哥……”绎儿哭了起来。
      雁奴慌忙推门进来,见到一地狼藉,吓得不轻:“怎么了?怎么了呀?”
      祖泽润也不答话,一把拨开挡在门口的雁奴,头也不回,一阵风样的疾步摔门而去。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雁奴一头雾水,天真地问道,“小姐有身孕,这是喜事啊!大少爷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对平常人或许是喜事,可是对关宁铁骑,却是奇耻大辱。”绎儿含泪而笑,虚脱地靠在床头。
      “为什么?难道姑爷的孩子,就不是关宁铁骑的小公子吗?姑爷的孩子怎么得罪大少爷了?”
      “你不懂。”绎儿有些眩晕,不想多做解释。
      “我跟小姐一起长大,有什么是小姐懂,雁奴却不懂的。”雁奴孩子气地打破沙锅问到底。
      绎儿知道瞒不过她:“你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当然是姑爷的啊!”雁奴有着十足的信心。
      “是谢公子的。”绎儿缓缓地吐出来。
      “啊?什么?”雁奴花容失色,一下子结巴开了,“这……怎么可能……小姐……”
      “说你不懂就是不懂,不懂,又要逞什么能呢……”绎儿木然冲着莫名处一笑,像是对雁奴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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