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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人成虎”(上) ...

  •   他温热的指尖安静的搭在她微凉的手腕间,时紧时弛,探着那单薄一层的皮肤下亦显得羸弱的脉搏。
      切过脉,又从药箱中拿出听诊器,直到将探头捂热,才放到她胸腹上。安逸尘中医师从隐士名家,老先生教授极严格,却也对他青眼有加。一手针灸功夫虽说不上青出于蓝,但也是难得的,只待多加历练,必有所成。更难得并不拘于一处,又去日本研习过西洋医学,内科、外科,都有涉猎。
      安逸尘性格温和内敛,中医西医,并没有太偏好哪个,只是魔王岭闭塞,民风又淳朴,他用中医的机会远比西医多些。
      他面上极是谨慎,皱眉沉吟。
      这样的伤他没见过。
      这样的人他亦没见过。
      他在河边发现她的时候,自然是不省人事的。青白,瘦削,僵硬,一头披散的黑发还浸在水中,随着烟波水草般晃动,怎么看都不是活的。
      最近魔王岭不太平,时有美貌少女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是警察局的探长,正在追查这个案子,又是大夫,自然不会袖手。探得还有一口气时也是着实地惊讶。
      他将她带回了自己落脚的花神庙,弗一检查,才发现竟伤的如此之重!肋骨断四,胸腹间还有七处枪伤,身上更是擦伤瘀伤无数。所幸脏腑虽损,但并无破裂出血之征,否则这人是无论如何救不来了。
      他行医救人,几处奔波,早已不是当初在日本求学时的青涩少年。事急从权,他又是系统学过西医的,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当即动手为她处理。
      等一切收拾好,才发现自己已从清晨忙到了午后。
      此间没有麻醉或者止痛的药物,她又太过虚弱不能行针阻断经脉,他就真的硬生生的这样为她处理了伤势。接骨,固定,消毒,清创,缝合。有一处枪伤,子弹还卡在她肋骨间,他颇为费力的将那子弹取了。其间痛苦不言自明,观者亦动容。

      在他手指触到她第一节断骨的时候,她便醒了。或者也称不上醒,是条件反射的挣了眼,眼神空洞茫然,全无意识,只支撑了片刻又闭合,却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也许老天嫉妒她的折磨还不够,狠得下心,定要让她在昏迷中还要清晰的感觉到每一寸疼痛。
      实不亚于又一场酷刑。
      他是医生,或者说是一个心软的医生,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愿给别人增加痛苦。
      于是他犹豫,但她的伤势本就拖得太久,耽误不得。
      她没有别的选择。
      他也没有。
      咬咬牙,他将她的手脚绑在床腿以防她在手术中途乱动,下定决心握了消毒棉柳叶刀。
      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医生。他的心肠过于柔软,总是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有时便显得犹豫不决,当断不断。
      下不得手,又抽不回身。

      妇人之仁,做不成大事!
      这是他的父亲除了复仇以外,唯一骂过他的,称得上话的话。
      妇人之仁啊。

      他硬起心肠,尽量不去想别的,专心在伤势上。
      迎接他的,是再次惊讶。

      全无声息!

      究竟的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称得上恐怖的意志。
      即使是他为她取子弹,将炎症不断、畸形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反复切割、扩大,用辛辣的消毒药水冲洗、擦拭,用尖头镊试探、钳夹,她亦没发出半点声响。哼都没有一声。唯有不可控制的战栗颤抖还在告诉他,她还有痛觉。
      她,还活着。

      将绷带露在外面的半截剪断,两人都脱了力。神经绷得太久,一旦松懈就有些提不起来。他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着她惨白脸上的斑斑血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记给她一块布巾咬着了。他起身再寻那药箱,一边懊恼自己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她早已满额的汗,嘴唇被咬出了血,顺着尖尖下颌划出诡异线条,颇有些触目惊心。药棉触到时,他辨着嘴型,听到她唇边吐出的两个字
      “明台——”
      明台?似乎是个名字吧,这样的痛苦缱绻,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吧。

      他摇了摇头,将思绪收回,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乐观,但总算是有好转的。除了外伤,脏腑的损失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的。”
      这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却也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
      他皱了眉,虽然矛盾,只是这个生命力过分顽强的人似乎并不多想活。
      一个人要死要活,又岂是他人可以掌握的。他还是开了口,“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要想太多。”

      不知是谁想的多些。
      她现在被他缠的恨不能全身都是绷带,又断骨伤筋的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安逸尘颇为费力地为她套衣服。他的语气过于压抑,似乎她的痛苦也全都同样出现在他身上。
      这个人,背负的太多了。
      “安大夫,其实可以不用穿了。你缠的绷带可比这衣服严多了。”
      她的声音随意,神态自如,说的事实再清楚明白不过。那个眼神认真,身形端正的大夫却突然顿了顿。她看着他红了脸,匆匆为她扣好扣子,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盛些粥来”,又匆匆而去的身影,莫名其妙。
      不过也好,她不喜欢看他脸上出现那种沉重表情。温润的人,便应该在阳光下温润去。
      就像——沉沦于黑暗的人,不该奢望光明。

      安逸尘出得门来,默默舒了一口气。那天的情景实在过于兵荒马乱,每每想起,都不禁要扶额。

      “安大哥!!!”
      门外是一声几乎惊悚的女人尖叫,他手一抖,险些将扣子扯下来。
      回头,是桃花林住着的花女乐颜。自从他无意间遇到、治了她母亲的病,她便常过来,送一些日常用品,说是乐夫人一定要他收的。他救人治病并非意欲讨得别人回报,却也推脱不得,一来二去,也算相熟。他正待叫她过来帮忙,却见她依旧保持那副惊悚表情,双手掩口,大张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怔了怔,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这姑娘的心思。
      彼时,他将自己的一件衬衣穿在了床上人的身上,正俯身扣那第三颗扣子。地上是她之前的衣服,因为有些布料和伤口粘连在一起,已经不能完整的脱下来,他便剪了丢在脚边,还没来得及收拾。那女孩子又是一身汗,虚脱地躺着,甚至还被手脚大开绑在床上,场面确实有些……失控。
      他扶额苦笑,只能安慰自己说这姑娘总算没有抬腿就跑,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追上去解释。虽然他着实不知如何解释。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满头是汗、双目血丝红肿、衣衫不整的样子,实在怪不得人往别处想。
      那姑娘也是体贴,没有了太过惊讶时的情绪左右,此刻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不禁为自己不靠谱的误会红了脸,“对不起,安大哥,我不知道你在……照顾病人。”看着床上女孩的情况,又很快恢复了热心的本性,“要不要我帮忙?”
      安逸尘点点头,让她过来帮忙穿衣服。
      “乐颜,这个人是我在镇外那条河边发现的,你在这里认识的人多,有没有见过她?”
      乐颜开心于安逸尘将来龙去脉解释与她听,又让她帮忙,不待她似外人,心中甜蜜,认真看着床上的人,思索着,终是摇了头,“镇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是花女,我却没见过她。或许……是别的镇上的?”她自己说的也不算肯定。看地上的衣服,应该也是贫苦人家出身。魔王岭人人种花制香,她也是花女,虽说不上人人认识,但她见过的人着实不算少,再加上记忆力又极好,贫苦人家女孩子出来做工总是要抛头露面的,何况又是如此样貌,若是这里的人,她没道理没印象。
      安逸尘见她皱眉苦想,便开口道,“兴许是镇外来的,乐颜你在这镇上认识的人多,若你不识,是岭外来的也不一定。”
      可能不一定与魔王娶亲案有关联。
      乐颜点点头,正待说话,却是又来了个人物。
      “逸尘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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