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约》尚云汐

2、混乱之领（下）

　　混乱之领没有秘密，鬼手大人对荣亲王世子的偏宠爱护迅速在城中传开。而话题中心的两个人，此刻却已到了鬼手的住所。
　　沐君宁任由鬼手为他把脉点穴，鬼手一手金针可杀人亦可医人是出了名的，医术亦是名满天下。
　　玄眸少年一言不发地为人清理伤口涂抹伤药，明明动作干脆利落迅捷无比，下手却极尽小心轻柔。然而周身散发的冷气，明明确确地告诉床上的伤者他很生气。
　　“鬼手大人......”男孩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鬼手抬了眼，眸底一片冰封：“谁允许你来混乱之领的？这是你当来的地方吗？”
　　明明已怒火万丈，却仍要克制自己的力道，鬼手觉得，这怕是自己自制力最好的一次了。
　　“我...我以为天级，已经可以了...”
　　陵国世家子的考核，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天级已是最好的等级，12岁的年纪武艺考核达到天级，确实出色，但是来混乱之领，和找死又有什么分别？
　　鬼手一阵气结。天级水平能在这儿活下来的不是没有，他当年来的时候甚至不过地级。但他当年又不是自己来送死，而是被逼无奈，两害相较取其轻的赌了一把。他能活下来，且不提他付出了多少，但是他的运道就已好的过分，全凭上天眷顾了。
　　方才他是怒，但没人知道他更多的是怕。倘若沐君宁没有说来找他，倘若那些人不给他这个面子...他该怎么办？倘若沐君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便是杀光那群人也于事无补，他又怎么对得起......
　　杀手界的第一，确实怕了；杀手界的首席，确实悔了。早知道这小子敢胆大包天地孤身一人来混乱之领，他那晚还不如把这小子扔回王府。
　　室内，一片死寂。
　　鬼手给沐君宁包好伤口，冷冷开口：“你找本座，究竟所谓何事？”什么事？能让荣亲王世子瞒了皇上，瞒了王爷，孤身来混乱之领？
　　“我想查，我兄长的下落。”
　　鬼手一怔，旋即冷笑：“呵，一个早不能和你争世子之位的人，你找他做什么？”
　　前，荣亲王世子，沐君清。
　　纵然惊才绝艳、名满京城，纵然备受皇宠、圣眷颇浓，也不过是曾经。纵然为救陵国，放弃了一切，有功无过，但毕竟这些年下落不知。自从沐君宁被请封世子以后，只要世子无大错，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换世子了。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也要被杀之灭口吗？
　　沐君宁眸中闪过一丝恼怒，难道他以性命为赌注，要查来兄长消息，就是为争一个世子之位？“世子不世子的，我只知道，他是我哥哥。”
　　鬼手冷冷盯住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看穿人心：“为一个你父王都放弃了的兄长的下落，你便要搭上你一生为代价？华服美婢、锦衣玉食，你的身份地位，甚至性命，你都打算放弃？那不过是个你已经没有什么印象的人，与你何干？”语气里满是嘲讽与不信。
　　沐君清，那个曾经付出一切的人，早已被他用尽所有所维护的国家所抛弃。
　　九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帝国，那个搭上一个世子才保住的国家，已经元气大伤。他们如何能付出一笔会动摇国家根本的钱财，去追查一个早已被定位是弃子的人的下落？这也是为何沐君宁欲进杀手界，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大笔钱财便能使用情报网的方式。
　　听着鬼手的嘲弄，被宠大的小世子到底没忍住，冷笑道：“血脉亲情，鬼手大人想必早已不懂了吧！”
　　不错，长兄离开时他不过两岁，但是他是听着哥哥的故事长大的。自家兄长的能力才华，让他崇拜已久，而当年主动提出牺牲自己已保全陵国的事迹，更令他钦佩不已。他自小暗下决心，待日后武功有所成，定要寻回流落在外的兄长。回想起来，那时的想法却是天真了，可是他，又怎能享受这属于兄长的荣宠，却任其在外漂泊？成与不成，总要尽力了，方能道一声无悔。
　　沐君宁一语脱口，便已悔了。他能活下来，全凭鬼手的庇佑，若惹了眼前这人，他又有什么好处？果然，自己是冲动了。可面对一个相识未久的杀手，他怎么会放下警惕？是因为对方一直以来的保护么......
　　然而鬼手，并未动怒。玄眸少年只是落寞的一笑：“是啊，早已不懂了...”
　　曾几何时，他也像这眼前少年一样，为了守护家人，甘愿放弃一切。
　　可现在，他还哪里懂什么情呢？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一个几欲把自己全力守护的国家毁灭的疯子，还有什么资格说血脉亲情？
　　他早已习惯了防备，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旁人，却忘记了，眼前的男孩，是来自荣亲王府。那样干净、温暖的地方，那个让在黑暗中生存的他想要接近的光明，却又怕被灼伤而不敢靠近的火焰、怕被来自深渊的自己玷污了的净土。
　　沐君宁怔怔的看着鬼手，这个从来肆意张扬的人，此刻却仿佛被绝望所吞噬，眸底最深的痛，瞒不得人。
　　“抱歉。”沐君宁喃喃道。
　　鬼手回过神，对上男孩担忧的眼眸，淡淡笑一下：“无妨。”与你无关，只是我自己的，罪。
　　沐君宁僵硬的转开话题：“你换了面具？”
　　“啊。”鬼手抬了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面具。不是此前在门口那一张黑红相间挡住了整张面孔的、已经成为他标志的面具，而是另一张银色的，薄如蝉翼轻如烟岚，只遮了上半张脸。“那一张，究竟麻烦，喝水也是不方便。”
　　“难道你无时无刻不带着面具？”
　　“是啊，习惯了。”鬼手低叹，“我这张脸，适合做杀手，却不适合在混乱之领生存。”
　　沐君宁看着鬼手露出的半张脸，只是小半张，却已微显倾城之姿，却不知摘下面具后，又会是如何的绝世风华。
　　而混乱之领，美人只是玩物。
　　“你且休息，养好伤，我送你回王府。”鬼手淡淡下了命令，不容置喙，转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