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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法则之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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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句话,到底是不避岚棠的。
我回忆起前面,她曾经惊呼的那几句,也的确未给岚棠留下多少面子。
恐怕这冯嬷嬷,在大夫人的房里,甚至在这岚府,都算是身份颇高的下人。
“少爷啊,老身还是觉着放心不下。姜姨娘这会儿可好?待老身同夫人回过了话,不如顺便叫谁出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啧,也不好……”
话未说罢,她又似乎有些犹豫。
“这么个伤法,外人也不方便诊治。干脆还是老身进去瞧吧,一会儿也好叮嘱厨房里的,给姜姨娘准备些适合的吃食,您看——”
“她死不了。刚才她喊得尚有底气,嬷嬷也听见了不是?教她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上几日,便是比个妇科圣手过来瞧了,都要好得快些!”
这岚棠,也不知道,又是哪里不对。
冯嬷嬷这会儿正向着我说话,他却也不高兴了起来。把人家满是好意的话打断不说,他竟然还要不管我的死活。
什么就叫“她死不了”?!
我顾不得先时羞臊,止不住蹿了火气上来。
“我说少爷,姑娘家头一回,本就是在遭罪的。男人虽说是快活了,到底是靠她们的疼,换来的啊!屋子里那位,虽只是个姨娘,可人家昨儿却尚还是闺中小姐。你且或多或少,怜悯着她一些。”
好在不满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冯嬷嬷丝毫未惧他那般模样,语气里竟似有些训导之意。
“女人啊,本就苦呢,少爷便是抱再多怜香惜玉的心,亦不为过。你记住了,莫太亏待于她,这几日可别心急,再强要她的身子。唉!若是正经嫁出去的,也有三天回门的时候,能暂且避这房事。可怜了姜姨娘唷,眼下也没得回去娘家——”
“嬷嬷说的,我记下了。您不必跟着劳神,我自会好好待她。在我这跨院里养着,和回去姜府又有何两样?我自会把持分寸,不妄动她,也就罢了。”
岚棠再打断了冯嬷嬷的话,语气却也未见缓和。
凭着三两句话,他打发了冯嬷嬷离开,这屋子外面,便又静了下来。
随后三日,真的如他所言,我在这跨院里卧床养伤,竟好似那些个方外之士修炼一般,甚少见得旁人。
岚棠白日里不常出现,许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我隐约曾听闻过,这岚尚书家的公子,也在六部里应个闲差。再多的,却也不是我们这些个妇道人家,该关心的东西。
至于来了岚府之后,我尚没碰见个能聊上这些话的,便也不及了解岚棠的其余事情。
到目前,我所认识的人,还仅是过府之前,见过一回的岚家二房姨娘;并上初到那晚,听过声音的大房丫鬟胭脂;还有三天前被差过来,自门外取走了元帕的冯嬷嬷。
冯嬷嬷的身份,果然似我当日猜测。
她不止是这岚府后院里的总管,还算得岚棠的半个奶娘。她那番劝导岚棠的话,岚棠算得上是如数听了进去。
这几日,内服外用的那些个药,他皆不假他人之手,亲自递与了我。
“叩……叩……”
既轻且缓的敲门之声——
不用说,定又是胭脂端了饭来。
岚棠如今,尚还恼着胭脂。
其实,与其说恼胭脂一个,不如说那天傍晚,院子里一众的丫鬟仆人,皆狠狠得罪了他。
如今这偌大的跨院里头,下人被岚棠赶得一个不剩。大夫人虽已劝过,可也拿仍在气头上的岚棠没辙。
故此,大夫人便罚了身边的胭脂,暂且过来这里伺候,算作赔罪。岚棠却嚷了胭脂,不准她笨手笨脚地进来屋子,冲撞到我,非得连一日三餐都隔着门,放在外头。
若不是每日饭时,我尚且能同胭脂闲聊个一言半语,这三日的“闭关”恐早已将我闷坏。
“胭脂……?”
隐隐听着那步子止在房前,可半晌却没个通传的声音,我心下疑惑,起身离了桌旁,缓缓挪去门边。
“嗯……行了。你且先侧过头……”
隐隐,似有一把女声,低低道着什么。
仔细辨认,我却如何不能想起,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
“啧,也不好……不是起码还见过一回?你倒说说,那姜姨娘,身量是有多高?”
“……奴婢、奴婢可没瞧清楚。小姐饶了我吧,我那会儿真不晓得,连这也算是少爷的忌讳啊……”
这声音,倒的确是胭脂没错。
她口中唤着的小姐,却又是谁?
“说你笨,你还真笨上了。当时我怎么就把你这妮子,留在了母亲身边?如今倒好,我又得平白替你操这些个心!”
“就是!胭脂你干脆这次,跟我家夫人回姚府算了。连我瞧着你呀,都替你干着急!这都嫁出去有小半年了,你怎么还改不了口?叫‘小姐’还叫顺嘴了怎的?”
“群青姐,我知道错了……”
胭脂身为大夫人房里一等一的丫鬟,能教她唤上一声姐的,怕就只有从前坐过她位子的那一个了。
这群青、姚府、嫁出去的小姐……
恐怕房门外正站着的,便是岚尚书掌心里的明珠,嫁去姚都尉家的那一位长女吧?
“小、啊不,夫人您别恼我。我确实只瞧见了姜姨娘一眼,就一眼!求求夫人,您可千万别把我这些话,告诉给少爷知道。听说铅红她不小心,朝厨房那烧火的婆子说漏了嘴,第二天……人、人便就不见了啊!”
胭脂的声音抖得厉害,她话里“不见了”那三字,究竟何意,我当即心中辨得分明。
这话,她是绝未曾讲给我的。
现如今,大户人家的丫鬟仆役,皆是死契买卖。那叫作铅红的,一条贱命瞧在岚棠眼里,自然是算不得什么。
可到底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更何况胭脂心里又还清楚得很,自己到底做不做得那独善其身的狐。
她心里惶恐成这般,也是合情理的。
“笨妮子把头抬了。”门外,那岚府的长小姐沉默稍许,只平静对胭脂道,“夫人我若要把你说的,告诉给我那弟弟,便就犯不上今儿特意过来这东跨院一趟了。你且直说,那姜姨娘,瞧着多高?”
“……姜姨娘她,比奴婢和群青姐,都稍稍矮点。”
又是沉默。
我本以为,那如今的都尉夫人,还将再停顿个片刻。
怎料她叹了声气,便直接道:“唉,罢了,你干脆转过身去!群青先到院门口去守着,至于你,且留在这儿。都记住了,看到少爷就扯开嗓门儿请安。本夫人耳朵可尖着呢,准差不了!”
胭脂、群青齐声应是,我掐准时候,趁着房门再被叩响,便抬高了话音,开口又唤一声胭脂。
这一次离得近了,估计着那姚夫人也听出来,我此刻恰正站在门后。
她也未再敲门,只扬声问了我道:“姜姨娘隔着房门,听了有一会儿吧?如此,我便就进来了。你只静静地便好,可千万别声张。”
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她既叮嘱,教我不要声张……
也不知,这岚棠的长姐,此刻欲进门见我,到底要怎生行事?
*
晨曦,映着门外人湘绯色的衣裙,洒进屋中。
“妾身见过姚夫人。”
抬眼略略扫过,我即恭顺垂首,敛襟福身。
这岚棠的长姐,倒是眉眼之间,与他颇有些相似之处。
岚三姨娘所出的岚府长女,再加上二姨娘所出的岚棠……这一对容貌姣好的儿女,难怪皆讨得岚夫人的欢喜。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且开门见山,咱们屋内说话。”
那着湘绯色的女子,也不转过眼来望我,只径直入了屋子,便反手带上房门。
“知道我今儿来,为了什么?”
此时,我与她不再隔门。
她一把娇美的嗓,荡在这封得严实的堂屋之内,端得利落明丽了许多,与其弟岚棠,全然不似。
既然是这般开诚布公,我便也不必回寰。
奉上一盏春茶,我老老实实地立在旁侧,开了口答。
“妾身连累胭脂,害得她不好过了。夫人与她,自有昔时主仆情谊,断不会任这事情再闹下去,扰得院子内外皆没个安宁。”
“你倒是本分得过了头的。”
她只浅浅啜了一口盏中的茶,转手置在桌上,偏倒这会儿竟有了兴致,抬起眼细细看我。
“唷,这模样竟也是这般好呢。我那二姨娘呀,可真是选了个有德有貌的。”
有德有貌?
辨不出这话里,有几分踩我的意思,我不敢妄动,只不遮不掩,刻意绞起了手中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