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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山冬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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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静能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父母放在襁褓里,送到了寒山寺的寺门前。若不是主持慧远大师收留,他大概已经饿死或是冻死,离开这人世间了。还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跟着慧远大师修行,礼佛,打坐。那时定力不足,常常礼着礼着便睡过去。为这事,他受了不少罚。
他便是在这时候认识的白敬辞。
白敬辞是城中有名的大户白家的大少爷。只是刚刚认识他的时候,白家还没有那么富裕。白家老爷正在外行商,家里只有白夫人带着白敬辞与一众仆役。只是白夫人是一个信佛的,而白家老爷又宽厚,常捐些香油钱。那会儿白夫人年轻,走得勤,时时带着白敬辞到寒山寺里来小住几日。
那一天,天高云远,正是开春的时节,山上的桃花缤纷开放。只是静能却无心享受这清和的天气。他又被慧远大师给罚了。缘由是他在抄写佛经的时候,有好几处抄重了。倒是慧远大师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心性,知道他一点儿也不畏惧罚抄,于是换了个法子,让他山上山下来回两趟,在两个时辰里挑两桶水回来。
静能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哪里有这般力气。但慧远大师的话是不得不听的。他只能苦巴巴地拎着木桶往山下的泉眼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远远在一块磐石上看见一个锦衣玉石佩身的剑眉少年坐在上面,一双黑色的牛皮靴放在半空中晃荡。静能想着大约是哪家富家公子随着家里人来上香,偷偷跑了出来,没有多加理会。只是再走了半截路程,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看时,那个少年已经跑了过来,看着他,问:“你是那庙里的和尚?”
静能听得出这少年语气里的讨厌,说:“你是谁?”
“我是白敬辞,白家的少爷。”白敬辞说:“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是静能。”静能看着白敬辞那张好似粉雕玉琢的脸,心想,真是一个好看的少年,只是眉间的戾气重了些。
“你这是在做什么?”白敬辞指着静能手中的木桶问道。
“我去山下打水。”静能说道。
“为什么他们让你去?”白敬辞问。
“我做错了事,便要受罚。”静能说道:“我不和你说了,时间该迟了。”
但是白敬辞却跟着他一块儿去了,一路上说:“你们和尚是真的不吃肉吗?”
“忌荤的。”静能心想着这个人也太烦了,黏着他也不放,于是加快脚步,想要甩掉他。但他却未料到白敬辞从小学武,身子骨都健朗,一点儿也吃力。
“你们和尚真的不近女色吗?”白敬辞又问道。
静能说:“出家人不近的。”
“那你为何这么小便出家了?”白敬辞问道。
静能停下脚步,瞪着白敬辞,眼睛里面涌出来泪水,说:“你怎么这么不饶人啊?”
白敬辞眉毛一横,说道:“我家每年给你庙里面捐了那么多香油钱,问你些问题怎么了?”
静能转身便走,拎着木桶跑起来。
白敬辞追上去,拉住他,问:“你跑什么?”
“你没看见我哭了吗?”静能怒视着白敬辞。
白敬辞问:“你哭什么?”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从小生下来便有父母吗?”静能委屈地说道。
白敬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静能是个孤儿。他对静能说:“我不知道你从小没有父母。”
静能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山下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不要再跟着我。”
白敬辞却不管不顾,依然跟了上去。
静能不愿再费时间与他争吵,只能加快步伐。泉眼并未在山脚下,却也离山脚差不多了。而若从寒山寺另一边下去,不过百米便有另一处泉眼。只是在慧远大师眼里,唯有山脚下这处,才需经历山上到山下、又从山下至山上的过程。他对静能说过:“这是修行。”
静能是不懂的。每每慧远大师罚他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慧远大师都说是修行。久而久之,静能便从心里把惩罚与修行等同在了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左右不过都是受罚。
到了水潭边上,静能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站在长满苔藓的湿滑岩石上,手里拿着瓢往木桶里舀水。潭水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仿佛里面是一只无底洞一般。静能不敢去盯着这口潭水太久。他总觉得这口潭仿佛具备某种巫术一般,看久了,就会把你的眼睛给吸进去,把你的魂魄也给吸进去。静能小时候有过一次这样的体验,往后就再也不敢了。
“静能,你每次都要来这么远打水吗?”白敬辞问道。
静能回头看了他一眼。白敬辞背手站在他身后,俯着身子注视着那一潭清水。
“是啊。”静能回答说。
白敬辞不说话了。
静能舀满了其中一只木桶,费力地提起它,将它挪到一边,再将另一只空的移到自己身旁来。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脚下忽然打滑,整个人就要往水潭里面栽去。
“静能小心!”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地抱住他的腰。
白敬辞抱住静能的身体,将他拉回来。静能一张白净的脸庞因为刚才一瞬间心绪的起伏而浮出潮红。他惊魂未定地对近在咫尺的白敬辞说:“谢谢你。”
白敬辞盯着他微微蠕动的红润的嘴唇,轻声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他凑过去亲了一下那红润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