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殷追

6、第 6 章

　　娄典死亡的第二十八年。
　　娄父去世。
　　丧礼结束之后，郦戎大病一场。
　　娄漾紧紧攥着他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手心，很快，郦戎的手心就盈满了泪。她是这样伤心，像当年失去哥哥那样，哭到说不出话，全身发颤，心如刀割。
　　她猜到了他的想法。娄典去世，郦戎独自一人支撑到现在，赡养了两家父母，替娄典尽了孝道，娄漾也结婚了，一家四口生活美满，幸福健康。
　　没有人再需要他了，他活得够久了，再无牵挂，郦戎放下了一切，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
　　“别哭了，哭多伤身体。”郦戎不忍心，用输液的那只手吃力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像对待他疼爱的孩子，温柔和缓。
　　娄漾抬起脸，看着这个她一辈子也放不下的男人，染了些病气的脸暗淡无光，毫无血色，让她无法抑制心里的酸楚，泪流满面。
　　她抽噎着，出口的声音艰涩而嘶哑：“别这样，求你，我们都爱你，舍不得你，顾慎天天问起你，顾婵也哭，你不让他们来，他们很想你，你怎么舍得，哥哥，你别这样，别丢下我们，你还要看到顾慎结婚，看到顾婵嫁人，看到他们的孩子出生，你不能就这样，求你了……”
　　郦戎呼吸轻微，声音淡得自己都听不见：“可是我很想他……”

　　娄典死亡的第三十七年。
　　郦戎完完全全是一个老年人了。
　　虽已年过古稀，但他丝毫不显一丝老态，只双鬓微微染了些霜白，身体康健，精神矍铄。经过一场生死大病，他平和了许多，眼睛洋溢着柔和可亲的光芒，那是之前只有娄典才会看到的别样魅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有一种大彻大悟之后的淡然。
　　他仍然只身一人生活，在他和娄典的家里，很安静地生活，连同娄典的份，好好地度过剩下的时光。
　　他在阳光和煦的清晨自然醒来，跟照片里的青年道一声早安，放一张唱片，听着舒缓的乐曲，洗漱，做饭，吃饭，选自己喜欢的衣物穿戴。然后慢慢走到花店，整理花枝，接待来客，度过平静的一天。
　　在花店工作的人已经换了三次，但始终是两个人，一个负责顾店，一个负责外送。
　　仍然有不少人是冲着这个经过岁月的洗礼气质越发出众的男人来的，偶尔会有女性向他表示好感，郦戎会微微笑着拒绝。
　　时间在他身上走得很慢，但他的心已经老了。
　　更何况，年轻的时候喜欢了一个人，别的人再无法入他的眼。

　　娄典死亡的的第四十一年。
　　三十一岁的顾慎忽然跑回家，扔了一颗炸弹。他说他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过一辈子。
　　郦戎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他。
　　娄漾夫妻却很平静。早在顾慎初中时候，他们就看出来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其实还有些嫌弃顾慎说得太晚……
　　可是郦戎还是很自责。
　　顾慎长相大多随了父亲，性格和气质却受到了郦戎的潜移默化，专注而淡漠，温柔而冷峻，他不轻易爱人，一旦爱上，爱的人就是他的一切。
　　顾慎说，他很高兴能像郦戎一样，一生只爱一个人。

　　娄典死亡的第五十二年。
　　郦戎在睡梦中去世。在他和娄典的家里，在他和娄典的床上。
　　这一天是定期约好做身体检查的日子，顾慎来接他，却发现他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双手自然地放在两侧，身量颀长，双目微阖，神情安详。
　　年八十八岁，米寿，无嗣。
　　郦戎这一生，经历过大喜大悲，渐渐趋于平淡，他忠于自己的内心，不为世俗事左右，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而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最好的事，就是从未改变对娄典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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