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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终结(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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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萝。”彻夜无眠的疲惫不曾在殷念远双眉间显露痕迹,他轻轻唤着眼前坐在自己面前的秀雅女子,温润如玉的墨眸带笑,却笑的有些黯淡。
万德县瘟疫爆发,死亡人数成百上千。一大早,抵挡不住的流言蜚语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徐州,直飞京都。没人知道这流言是怎么传起来的,似乎是一个自万德县出来的人这样说了,而后流言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曾子杀人,三人成虎,流言早已模糊了事情本来的真相,再加上万德县今早全县已被层层官兵封锁,这让原本让对此传言持有怀疑态度的人也对此确信不疑了起来。几乎是一夜间便传遍了整个徐州,消息如插上了飞翅直往千里之外的京都飞去。
烟萝在一得知此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找他,只是找到他之后却又是一语不发了起来,只是低垂着头,静默的端坐着。
窗外柔和的光线穿透洁白的纸窗,盈洁的撒落书房没个角落。书案上墨玉镇纸压着刚摊开不久的卷轴,冲忙放下的狼毫将点点墨迹零星的撒落在夹带淡黄色的纸面上。数支大小各异的毫笔挂在笔架上,静静的,未曾摆动。
“你这般急匆匆的找来,不会只是因为这里空气好吧?”殷念远笑问,眸光不曾离开烟萝半刻。
烟萝依旧不语。
“你是想知道些什么?”殷念远见烟萝半天不言不语,只得替她问着。
“万德流传的瘟疫与那人有关吗?”烟萝仍旧是在沉静了半晌之后才问。
“为什么这么问?”戈清扬不答反问。
烟萝依旧低垂着头,淡淡的道:“那人已按捺不住了吗?”
烟萝的话,似乎有些自顾自的问答了起来。
殷念远看着烟萝,半晌后笑道:“这次又有谁在你耳根子前嚼舌头了?”
烟萝摇了摇头:“没有人所谓的嚼舌头,是小妹猜的。”
“猜的?”殷念远不以为然般的笑笑,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
“虽说疾医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但此时节气候正常,一者无何孟夏行春令的反常之象,无衍生瘟疫的闷热潮湿之气。二者万德一带近年也不曾有何天灾人祸,瘟疫又何来之有?三者,大哥或许不信,但医书有云,若遇五运六气特殊年份,或因其中某运不及刚好与司天之气想矛盾时,方会爆发瘟疫,今为辛酉之年,依据司天、在泉、中运等分析而来,今年也不该会出现什么疫病。再者说,即便这谣言是真,但一路由万德传来,中途经过千百人之口,难免添油加醋,危言耸听,其中只怕三分是真了。”烟萝没听到殷念远的反驳语,脸色微微有些变动,只是不细看绝对发现不了,“既然事实并非如此严重,大哥在派史先生去后大可不必再派章知府带兵前去,封锁万德全境,要封锁,万德自然有衙役兵士可用,又何必在千里迢迢调兵前去,更何况是让章知府亲自坐镇指挥。难道万德县县令不可用吗?”
“万德县县令玩忽职守,已被撤职。章简怀身为一州之长,难道不该亲自前往指挥坐镇吗?”殷念远对烟萝后面之语显然不大认可。
“真如大哥所言吗?”烟萝淡淡的回道,“杀鸡焉用牛刀?且不说那空穴来风的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实,就便是徐州事务近来繁杂来看,一州之长将手中重要正事抛开不理却去做本该只需下属去办之事,着实令人无法想通?官场不是有句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么?而且大哥最不喜欢的就是下属越俎代庖僭越之举吧。既然大哥会做如此安排,想必事情重大,那瘟疫发生并不单纯。再看近来徐州所发生之事,皆与鸢尾组织的杀手暗人有关。大哥应是疑心此组织与万德疫情有关,这方派章知府亲自前往指挥坐镇的,是吗?”
殷念远愣了下,无奈的笑道:“烟萝,你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烟萝不答,只是下颌微抬,面色平静无波。
“但是烟萝,人有时要该糊涂些的。”殷念远接着道,“只有糊涂之人才不会痛苦。”
“糊涂,只是众人用来逃避现实的一种方法,并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所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糊涂而消失的,不是吗大哥?”烟萝苦笑。
“但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改变些早已发生的事情不成?”殷念远反问。
“虽然不能改变已发生之事,但能杜绝即将发生之事,将伤害降低到最低点。”烟萝回道,殷念远越是想避开这话题,她越是想要知道所谓的真像。
“你确定!”殷念远打量了烟萝良久,方问道。
“嗯。”烟萝重重的颔首。
“但我需要你的保证,保证你知道后绝对不插手干预此事。”殷念远眸光眨也不眨,声色肃穆着。
“小妹保证绝对不干预大哥一切的部署安排。”烟萝举起右手道,平静的湖面下掩盖着一层层动荡不安的清流。
“疫区染病者,无分人畜,皆身盗虚汗,浑身虚弱无力,上吐下泻,无法行走,但凡患病者四肢上皆可发现一小块并不显眼的红色斑点,红色斑点虽模糊,但仍可辨识出其状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鸢尾。而且经检验疫区各处水样,发现其饮用之水皆含有一种名唤血毒的毒素在里边。”
“血毒?”烟萝面色微微僵硬了下。
“对,血毒,鸢尾组织特有的血毒。”殷念远看着烟萝道,“那些村民不谙何武功内力,饮用过含有血毒的饮用水后,因为抵挡不住血毒冲击,这才会出现上吐下泻,浑身虚弱无力的症状。既然人都如此了,何况乎那些牲畜。”
“死亡人数究竟如此?”烟萝收紧双拳,身姿越发端正起来。
“死亡人已数突破两百,多为老弱,其中稚儿六十三人。”殷念远道。
烟萝脸色变了变:“鸢尾组织的令主是否与我族人有关?”她这句话问的更是为冷硬了起来,如同一个穿上了盔甲的士兵,彻底的武装着自己。
殷念远不语。
“他究竟是谁?我知道大哥是知道他的。”烟萝在问,语调更冷了些。
“你真想知道?”殷念远看着烟萝僵直的身形半晌方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
殷念远点了点头,道:“那好,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只是烟萝,不要忘记你的保证,不要忘记你过去所有的承诺。”他不忘提示自己最在乎之地,执着着要求一个能让他放心的承诺。
烟萝淡眉微拧,不语,只是重重的点头。
“鸢尾组织令主本姓刘,字书昀,名墨涵。”殷念远紧紧盯视着烟萝,不放过她面部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动,一字一字的轻轻说着。
“墨涵?”烟萝将这两字面无表情的重复着,那端直的身形微乎其微的晃动了下,宛如微风拂过密集的柳梢,只有点点柳叶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了下,几不可见。
“墨涵,极其巧合的与汝父之名只有一字之差。”他依旧紧盯着烟萝,说道。
烟萝敛眉,拉扯着双唇,问道,“他是我族人?”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平静过头的表情,让殷念远心下微沉。
“对。”他点头。
“是我家族墨字一辈?”烟萝又问。
“是。”殷念远依旧没有一丝迟疑。
“我父亲的同胞兄弟?”烟萝继续问,声音越来越平板无波。
“是你父刘墨亭同一支血脉的族弟。”低低沉沉的声音,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大哥很清楚他的过往?”烟萝问,所遇风轻云淡的表情就已替代了所有的表情。
殷念远看着烟萝默不作声。
“那大哥是何时了解的?”暗藏在衣袖中紧握的双缓缓半握起拳,但立刻又松开。
“半个月前。”殷念远回答。
“是归云山庄七大公子到来徐州的前几日?”烟萝问。
殷念远不语,只是眉目深凝。
“是否小妹不问,大哥便打算就此一直隐瞒下去?”烟萝再问。
殷念远依旧不语。
“大哥是要防备小妹什么吗?”烟萝这下面部有了些微的表情变化,若有不满的问着,只是语气依旧平板。
“他是你的族人,但同时也是朝廷绝对不可忽视的祸患,我万不可能将一个威胁道朝廷的毒瘤存储下来。”殷念远道,“烟萝,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该如何说?”
烟萝拧眉。
“若真要说我要防备你什么,那也只是我不想你因此而左右为难。”殷念远道,有些无奈的道。
烟萝低眉,粉唇微扯:“不想让我左右为难?那大哥现在告诉我这事,目的又是为何?”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终有一日你会知道这事,以其日后你从他人口中得知这消息,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殷念远看着烟萝,一点也不遮掩他的目的,“再者,我也不希望你我之间日后因此事而产生难以逾越的鸿沟。”
烟萝微微愣了下,而后静默不语起来,似乎在思索殷念远话语的真实性,许久方打破书房内太过静谧的气氛道:“即使如此,那么大哥就让小妹亲自去对付他吧。”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如同谈论着与自己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般。
“什么!”殷念远满是震惊。
“若大哥真想不让小妹左右为难,若大哥真想你我之间不会产生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那么就请大哥让小妹亲自去对付他吧。”烟萝平静道,低垂的眼眸将所有的情绪一概的掩饰了起来。
“不可能!”殷念远毫不迟疑的驳斥,拒绝烟萝,“烟萝,不要忘了你的誓言,不要忘了你的许诺!”
“小妹没忘。”烟萝无交集的双眸锁向殷念远,“小妹只想想将伤害降到最低,他毕竟是我的族人,我唯一的族人。怎么能就这么毫不留情的待他,我已错过太多了,我怎么能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族离开自己。大凶大恶之人,也有救赎的法子吧?”烟萝的声音越说越细,轻飘飘的,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风一吹就不见了。
殷念远不语,只是打量着烟萝,如同一座蜡像般静静的一动不动的看着烟萝,深沉的黑眸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凝重起来。
“你想怎么做?”终于,他率先打破了满室的静谧,平静无波的问道。紧紧扣锁扶椅的手用力收缩着,只需再添上一点点力,扶椅把便要彻底的粉碎。
……
“他们来了?”纱幔中男人对着外面之人问道,语调轻缓一如室内四方飘散的浓郁药味,纠结着的深深缠绕进人心。
“是。”躬身站在纱幔外的独臂青年面无表情的回复着。
“她也来了?”纱幔中人又问,带着恨,抑或还带着无解的眷念。
“是。”独臂青年依旧话语简洁的只有一字。
“厉害,洞悉人性到此,世上怕是无人能与其相较了。”里边之人闷闷的咳了声,幸好他们不曾是敌人。
独臂青年没有应答,只是一味的低垂着头。
“顾晖,你要向他寻仇,你有把握成功吗?”里边之人又问。
独臂青年仍旧不语,发白紧握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心中的想法。
“你这些天常常朝着侯府官邸方向处发呆,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现在很迷茫。”里边之人分析着,“其实你并非是真想向他寻仇吧?”
独臂青年身形僵硬了下,唇角抽动,想辩解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为何你的剑法一直无法更上一层楼吗?不是你慧根有限,也不是你不够用功,而是你的仇恨还远不及你自认为的那么深。”里边之人继续道,“他在你心低,其实有着一份不可磨灭的眷恋感吧。”就如同他一般,所以他从来不会去练什么琅邪刀法。
“不是的。”独臂青年抬头,直觉的否认。
里边之人没说话,只是带笑的闷闷咳嗽着。汤药的香气缠缠绵绵流转在整个卧余间。
她来了,等了那么久,她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了!一枚昆山玉令,竟然就可以将她给引出山来,对于权利的追逐与贪念,她是越来越膨胀了,膨胀的连同彼此之间的姐弟关系也不顾了起来!那两人的话没说错,人性最为纯净的时期,只有呱呱落地的那一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