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后》桃花农

12、十二

　　十二

　　伊崎右典就这么住了下来。
　　伊崎家在□□上是大帮派，发号施令的人是伊崎央登，右典身为兄长却不是大当家，而是负责出谋划策的，本就不需要经常露面，现在更是绝不肯去和那人碰上面，成日躲在今井家里倒也安心，半分不去想帮里的事。
　　今井翼本就没有固定工作时间，现在为了陪他，自然几乎全天都待在家里，有了灵感时就画些设计图，其它时间便带着他四处玩，市内市郊凡有些意思的地方几天下来被他们几乎逛个遍，甚至连古董市场什么的都转了过去，倒也淘见些好东西。玩得累了时，就待在家里，闲闲地读些书，翼也如他所说，下厨做了些拿手小菜，跟那些大厨们的手艺别是一番不同风味。若是公司里有了事情需要今井翼去的时候，伊崎右典便也缠着跟上，美其名曰参观正规企业的工作场所。设计室里一般比普通办公室要乱上数倍，他也不介意，左指右点地随口对那些设计师们提些意见，有些还真启发了人灵感，使得他对着今井翼自夸说自己有潜在的巨大设计天份，总让他快高薪聘了自己，弄得今井翼哭笑不得，也只好由着他去玩。
　　这天晚上，正好今井翼的大哥送回来瓶好葡萄酒，他便吩咐了厨子做些简单西餐，跟右典两个人享用美酒。
　　等饭用毕了，右典仍是手里托着酒杯不放，往里又添了些，移到沙发上坐下，对着柔和的吊灯灯光轻轻晃着杯子，看杯里红艳如血的液体。
　　今井翼也坐了下来在他旁边，看他专注得很，有些好奇地问：“右典很懂品酒吗？我就没什么研究，只随便喝个味道。”
　　右典的目光没有离开，仍看着酒杯答道：“不是。我只是想，它的颜色这么好看，像血一样，可是血为什么不会这么好喝？”
　　“怎么了？右典想做吸血鬼吗？那一定是最帅的吸血鬼了。”今井翼不以为意地笑。
　　“是吗？其实……”右典放下了酒杯，正视着翼，“你不觉得我说得很认真吗？我是个……很恶劣的人呢。”
　　今井翼的心神一闪，“怎么这么说？”
　　“翼觉得，我为什么没有去光一他们那里？论关系，我跟他们更熟不是吗？可是我来了这儿。”
　　“那……为什么？”
　　右典苦笑了一下，眼神移向了落地窗外，“因为……我不想去对着他们啊。虽然我知道他们一定会真心诚意关心我，但是，现在的我，不想去看他们可以那么幸福的样子，那种一举一动都不自觉传达着幸福的样子，会嫉妒，会刺眼的。所以来找了你，找了跟我一样，一个人在痛的翼，呵……多么差劲，要拉着人和我一起受苦。”
　　“我……”今井翼突然觉得有种被揭露的无措，“其实……央登他一定也是爱你的，真的，右典，我们大家都能看出来，不要怀疑，只要他想通了就好。”
　　“是吗？那……我们也都看得出来，秀明他是真心的爱小翼你，为什么，你又不肯相信呢？”
　　心里的冷汗涔涔淌下来，今井翼再答不出话，感到一直以来的外壳被生生撕下来一层，直指着自己不肯去正视的深处。是啊，自己为什么不信？无论他怎么说也不信，谁证明也不信，不能信，不敢信，因为一旦信了，就再没半点儿自保的能力，一颗心又要任由着他摆弄宰割，还手也不能，那样子，太可怕了。
　　“其实，我们两个，都是胆小的人。”右典像下结论一般，抬手将酒喝干。
　　是吗？他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今井翼一遍遍问着自己。

　　转天早上，今井翼一下楼预备从大厅过到餐厅时，就看到伊崎央登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知道他早晚会来，所以今井翼并没有惊讶，冲他点点头，便走进餐厅将自己的那份餐盘端出来放到客厅小桌上，再回去给央登倒了一杯橙汁，递到他手上。
　　“他好像还没醒。”
　　“嗯，我知道，没事的时候他一般都会睡到至少八点的。”
　　“那，你只好继续等了。”拿起三明治，今井翼一口咬下去。
　　央登无言地笑笑，安静喝着橙汁。虽然他一切如常，但今井翼仍是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黑印，想来也是，从出生就没有分开过的人突然这么不见了好多天，而且消失之前一定还扔了什么重磅炸弹，有哪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倒是右典那家伙，这样也能天天在他这儿睡得安稳，也算得上本事了。
　　等吃完了三明治，喝下了牛奶，右典仍是没下来，今井翼忍不住，问了央登。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胆小的人？”
　　央登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意思，想了想，才答道：“就算是，也很正常。谁都会有保护自己的想法。”
　　“这样子……”今进翼若有所思，然后喃喃自语，“可是，如果保护自己，会不会伤害了别人？如果伤害了……”
　　“什么？”央登没有听清楚。
　　今井翼刚要摆手说没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啊！”
　　转过头去，果然是伊崎右典。看来还刚睡醒有些迷迷糊糊的，头发没梳很整齐，手还放在眼上想揉，却在看见客厅里那个人时停了一切动作，连下台阶的步子也止住了。
　　央登立刻喊声“右典”，赶紧走了过去，想伸手拉住他，却不知怎么在碰上他胳膊的前一刻收了回来，只拿了眼看他，满是浓浓的恳求，“回去吧，好吗？”
　　右典却不回答，直直盯着他缩回去的手，像是要就这么盯一辈子，长久，才抬头看向央登，幽幽地说：“何必呢？”
　　三个字说得极慢极轻，听在央登心里却是如针扎般疼，明明自己做得应该是最正确的，但为何此时此刻却有了悔的念头？只是理智仍在，想到种种，将这念头硬生生压下。
　　央登伸出左手，递到右典面前，再次请求，“哥……回去好不好？”
　　今井翼便见到右典惨然一笑，这些天，加上之前认识他的那些日子，竟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直让人觉得是连什么也放弃了，多少苦楚都凝在这一笑里。
　　“你明知道……你这么叫我这一声，我无论如何也会跟你回去。伊崎央登，伊崎央登……伊崎央登……”
　　喊得几乎哽在喉里，右典送上手，搭在央登手上，便目不斜视地开始走向楼下，反是央登，听着他的轻唤，眉也拧了起来，却只是陪着他机械地往下走。
　　看着他们俩就这么一直往前走，便要出了门外，今井翼突然喊了声，“右典！”
　　伊崎右典木然停住，回过头来看向他，今井翼跑过去，拉着他往旁边走，跟央登点头示意，“我跟他有点儿话说，马上就好。”
　　到了央登听不到的范围，今井翼牵了他的手握住，认认真真地说：“右典，记得么？我住院的时候，你在我床边儿说，看着我这样很害怕。现在我说实话，从你来我家那天时，我也很害怕，看着你这样子就害怕，明明像你们原来那样那么好那么幸福，可是也会痛成这样。你说我是胆小的人，我想，大概真的是，因为我痛过一次就再不敢相信了，只能眼睁睁放了幸福走。但是我希望你能幸福，你还能得到幸福的，你们两个绝对都不想伤害彼此，你信吗？央登肯定宁死也不想伤害你，因为没有人会想去伤害自己。”他明明比右典要矮，但仍伸手大大抱了他一下，“可能的话，撑得住的话，就先不要放弃，再坚持下去。……我想看到你幸福，知道吗？”
　　“翼……”右典心思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却是极想哭，眼里泛水汽，说不出什么只能叫他名字。
　　今井翼只微微一笑，牵了他回到央登面前，将他交了回去，拍拍央登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你说的，谁都会有保护自己的想法，但是，我们不可能一直胆小下去。这样是不是最好的呢？到底有没有感到快乐呢？至少，一生当中，总该勇敢一次。”

　　将他们两人送走后，今井翼回到自己房间内，趴在床上狠狠地哭，一直哭，直到半个小时后再流不出眼泪来，然后起来洗干净脸，拿起电话拨了堂本光一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