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传》浮萍听语

1、第一回

　　申家菜馆的老板申望才最近有了一大喜事，那便是其妻关氏喜诞一女，取名诗莲，乳名唤莲儿，亲友相邻纷纷来贺。申望才其人在十里八乡名声很好，他本是出身富户，家业败落之前，很是读了几年的书。其人胸怀豁达，为人豪迈，颇重义气。遇到不平之事、急难之人，总是仗义相助。再加上他言谈不俗，又读过书，无论是读书人还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能和其相谈甚欢。
　　申老板此生有两大爱好，一是酒，二是菜。他倒也耐得下心来钻研，练就一身好本事，无论是酿酒还是做菜都称得上一绝。父母均过世之后，索性买了田地旧宅，置办了一家小酒馆，自甘为商。他生性洒脱，并不在乎世俗礼教，反正科举仕途无望，便只求个潇洒快意。酿美酒，制美食，胡乱读些闲书，靠着菜馆的好生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其妻关氏是他父母定下的娃娃亲，容貌艳丽，性情却着实泼辣。二人每有口角，申老板总是处在下风。有道是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像关氏这种做派，实在是失了妇德。故有人劝他振夫纲，再娶几房美妾，让那妇人安分些。申老板听到了，也就是笑笑，并不辩解，倒是几十年来对关氏一心一意。其伉俪情深，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申老板有个大儿子，名守仁，今年已经十又有二，如今得了诗莲，算是儿女双全。这女孩长得粉嫩可爱，两只眼珠子亮得像是黑葡萄，非常惹人喜爱，因此夫妻二人对她都是捧在心尖儿上的，宠爱有加。
　　诗莲这孩子，先天体弱。性子倒是个安静的，只是间或会犯心疾。还不能言语时，便是会嚎啕大哭，喘不上气，后来大夫也请了、神婆也来瞧了，都不见好转。最后不知听了谁的提点，申家请到了一位有名的道士，才知晓这孩子是患了心疾。开了一方养心丸的方子，温养了几年，这病才渐渐止住。
　　其实，此乃是神魂不服之症。这诗莲的魂魄乃是自千年之后而来，过那孟川河上奈何桥时，迷迷蒙蒙只灌了半碗孟婆汤下去，故而前尘未能尽忘。前世之事休再提，倒是重重心绪总在梦中隐现。稚子幼弱，不堪承受，故而会心口疼痛，如山岳置于其上。这道人送的养心丸其实是温养魂魄用的，把那孟婆汤未净之往事暂且压下数年，待此女年龄渐长，再缓缓承受，便可保性命无虞。
　　夫妻二人对小女百般疼爱，稍有啼哭便慌张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之。诗莲的哥哥对这个妹妹也是极为喜爱的，要星星不会给月亮。要说也怪，这般宠溺之下，诗莲竟无半分娇蛮之气。
　　诗莲早慧，睁开眼睛不久便乖巧懂事，不吵不闹。她一岁半的时候就会说话，见到父母兄长，便会喊人。有长辈朋友来哄逗，也从来都不恼，鹦鹉学舌跟着叫人。这孩子自小就性格开朗，谁逗她都会笑。她小时候还会因为犯了心疾而啼哭，越长大越不愿让爹娘忧心，便忍耐下来，只管问人要养心丸。诗莲似乎对一切事物都十分好奇，走路还不稳当的时候，就自己到处乱爬。看到一些家具器物都要问其名称，问个两三次便能记住。众人愈发觉得惊奇，赞其聪慧。
　　诗莲自小对申望才的书房感兴趣，申父读书写字的时候，小诗莲便伏在其膝上，听得津津有味。申父看得大为惊奇，偶尔问她一些问题，诗莲偶尔竟能答上一二。申父大喜过望。他年近四十，儿子一心从武，对读书不感兴趣。他平日里读到奇闻趣事，或者有些心得，都会和小诗莲讲解，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这诗莲性子是个性子稳的，听得倒也入迷，灵慧逼人。
　　其实，这时诗莲已经智慧渐长，不仅对心疾之痛更能忍耐，对梦中景象有些朦胧的了解。人都道她早慧，她却恍惚觉得自己有着成人的智慧。眼下生活的一切人物情景，和那梦中一般，都好似跟她隔着一层，并不十分清楚。她自觉不属于这里，好像是个过客幽魂，随时会抽身离去。她不是懵懂稚子，她记得前世的高楼大厦，五光十色，也记得自己也是因为心脏病，在二十五岁这最美的年华早早逝去。可曾有过父母家人朋友？实在是记不清了，倒是学过的工商管理和英语专业记得那么一两分，可是到了这大明朝又有什么用呢？再细想追寻，却再也想不出了，记忆就像是覆了薄膜，隔着靴子。诗莲倒也释然，记得家人朋友又如何呢？不过徒增伤痛，忘了也好。这一世父母兄长对她极为疼宠，她知足了。只是，偶尔也会遗憾，在那个热闹繁盛的世道里，她将伤痛凋零的生命尽付在无趣的应试教育中，好生憋屈。她知道，这前尘往事断不可与她人说去。纵然野史闲书里有人胡言乱语，无奇不有，但涉及到现在安稳的生活，总是不要有一丝差错为好。如果被人当成“中邪”，恐怕是个大麻烦。于是，诗莲愈发小心深埋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