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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壹伍 ...

  •   江雪左文字静静搁置在刀架上,先前一度濒临破碎的重伤已经浑然无迹。

      夜色正好,不管那些错乱纷繁的时代有何等的血火与纷争,本丸依旧这般静美。江雪看着自己的本体,窗外正有一撇月光洒落下来,仿佛为那冷淡的太刀镀上层银辉,映照出幻梦般叫人窒息的清冷与安谧——真是美啊——若主将在身侧,定是会如此微笑痴迷着赞叹的吧。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一种错觉,它是如此昏暗如此沉重?

      宗三已经帮忙收拾好衣饰与众刀剑送来的探伤礼物,准备一道回去,江雪牵着幼弟却站在手入台前久久不曾动弹,直到小夜不解地抬起头催促:“兄长?”

      江雪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小夜,终于伸出手,一个几不可闻的停顿,还是握住了自己的刀。

      熟悉的院落点起灯,枝梢仍是寥寥几点花痕,并未绽放到灿烂的模样。宗三帮忙放好热水,拿出身新的白鞘,原本只是想放在浴室外间干净的凳子上,看到兄长背对着他解头发的身影,想了想,还是拿起梳子走进去。

      柔软纤细的手轻轻捞起那把长发,放在水中浸透,江雪回头看到他也没有任何意外,转过头去,任由弟弟借着水一缕一缕解开被血痕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洗去凝固的血迹,然后将头发垂放在木桶边,用梳子一点点整理通透。

      受到几乎折断破碎的重伤,纵然手入得恢复原样,留存在付丧神体内的痛苦也不会散失丝毫的吧。伤口不会自愈,宗三回来时未看见他鲜血沐身的模样,可那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不正是显示了当时战况的惨烈么?只要想象一下,都会是心悸得将要骤停的可怖。

      兄长那么讨厌血腥,见到那般模样,哪怕是自己大概也会厌弃吧。

      水温适中,可是浸泡在其中的身影却显得格外苍白。

      宗三帮忙擦拭后背,这里曾有一道自右肩横贯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越是凝视越是按捺不住涌上心间的怜惜,还是忍不住问:“会疼吗?”

      “不疼,”江雪摇了摇头,“不用担心……”

      樱绯色长发的打刀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再就此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给他讲述这一日来的情况。有关兄长受伤之后的事,宗三也只是听转述,次郎把江雪帮助他的战况又给重复了一遍,所以他还算了解得比较详细。

      听闻后来是鹤丸救下的他,江雪浸在水中的手指微微蜷了下,但是没有将心内的异样表现出来。他在战场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神智消散前停留在脑海中的印象只有漫山遍野近在咫尺的敌人,恍惚的他都觉得自己离死亡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一脚跨出,就该是修罗的地狱,原来……当时是为他所救么。他竟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那位殿下……虽然性子恶劣,但是意外可靠呢,”宗三低低地说,“我真的很感激……他能救下兄长……”若是伤重到非得使用御守的地步,大概,就真的不是昏睡一天能恢复的吧。

      江雪垂着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宗三讲完这一日一夜来的状况,才听到他的询问:“他……伤得怎么样?”

      宗三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问题指的是谁,有些呆滞但是又忍俊不禁:“中伤,还是很活泼的样子……在门口看了看,并没有进来,我代您向他道谢,他也只是笑了笑……兄长好了之后,还是得亲自道声谢呢。”

      都是在一个本丸共事,宗三在远征队与本丸内工作的多,与鹤丸打交道的情况也不少,对于他不分时间场合的惊吓也已经能勉强做到视而不见的程度,更何况,从前……也算是有一点渊源。兄长不知为何与那位之间关系冷淡,宗三也有意识避免了彼此的交流,所以后来确实也没想到,其实那位殿下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很显然,光凭他救了兄长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扫清宗三对他的一切负面印象。

      江雪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擦干净水珠,穿好衣衫,宗三拿着干净的毛巾帮他绞干头发。江雪收拾好刚踏出浴室,小夜已经扑上来,抱着他的腰挂在他身上蹭了蹭脑袋。“小心点。”宗三下意识伸手要扶兄长,后来发现没必要,无奈说了一句。

      “没事。”江雪把幼弟抱起来,走到堂中坐下。

      灯只点了一盏,还笼着厚厚的罩子,看上去难免有些昏暗。小夜趴在他怀里,好奇地捞下缕只沾着一点湿气的头发嗅了嗅,稚嫩的脸孔依然板着,眼神却很可爱:“樱花。”

      “嗯。”江雪轻轻应了声,摸摸小夜的刘海,“困了吗?”

      短刀摇摇头,眼巴巴望着他:“听故事。”

      “好。”江雪想也不想应下,环顾周身,看到上次没讲完的书搁在不远处的茶几上,侧了身子探手过去把书拿过来,然后在腿上摊开。

      于是,听说江雪醒了,在手入室没找到人,就匆匆转战左文字家兄长住处的主将,刚一踏进院落,抬头就看到这副闪瞎狗眼的温馨画面。

      妈蛋!我也想被江雪抱在怀里听故事!!声音可温柔了好么!

      宗三眼见着主将如临大敌得坐下,又是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抱起恋恋不舍的小夜先告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提醒主将,兄长伤才好最好早点放他休息,出门看到近侍中的一期一振,对他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

      主将紧张地把眼前的太刀扫视了好几圈,备战状态:“江雪你没事了吧?”

      “……无碍。”他说的是实话。

      主将十根手指绞在一起,有些踌躇又有些难过,声音也闷闷的:“对不起……我先前,先前确实是急功近利了一些,没有打探清楚情况,害得、害得你们……”

      江雪静静望着她,朦胧的灯火中修长纤瘦的身形显得更加清淡,就像是一笔书页上经年累月已褪去了颜色的墨痕,光线这样黯淡眼瞳的色泽反倒越发清澈,犹如水的波纹般忧郁而温柔。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轻道:“请,不要觉得愧疚……您做得很好。”

      主将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来,也不肯说话,过了片刻拿手抹了抹眼睛。

      江雪浑身僵硬,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办好,下意识地想向人求助,扭头看向门口,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拉上,门廊下有浅浅的身影映现下来,是粟田口的太刀,可他停顿了一会儿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试探性地伸出手,拍了拍审神者的脑袋。

      主将倏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寡着嘴巴狠狠抹掉眼泪,抓下江雪的手紧紧攥住。

      “请原谅我。”她低低说。

      江雪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您并没有错。”

      主将的眼泪又刷地掉下来了:“我如果没有错,那么,错的就是你自己吗?”她倏尔又瞪大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果然就是这么想的!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江雪说不出话来,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又被一把抓下来两手一起握住。

      “您并没有错,”他还是这么说道,手腕上曾缠着的佛珠已经散落在墨俣,老叫他觉得空得缺了什么,“杀戮与血腥是我无法脱解的原罪……”他的声音低郁而缓慢,甚至带着一些自嘲,“我……是……刀啊……”

      主将的眼泪打在他的手上,那样滚烫的温度叫他想起它们落在本体上的触觉,连冰冷的血液都像是会被灼烧起来那般。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半天松开他的手,用自己的袖子仔细抹去脸上所有的眼泪,然后抬起头紧紧盯着蓝色的太刀,那双黑色的眼瞳被水润泽过之后,亮得像是在发着光,即使是咄咄逼人的视线也像是撒着娇:“江雪,会有和平的。”

      她十指都捏成了拳,眼神很明亮很真诚,仿佛在发誓般一个字咬着一个字:“那便是我一直致力于带给你们的——总有一天,一切会平息,没有战火,没有鲜血,历史归于沉寂,你我再不会因这样一个目的而留守在这里——你会看到的,江雪。”

      眼泪又涌出来,但她克制着不叫它落下来:“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借助你的力量……我不能因为你不喜欢战斗不喜欢血腥就将你搁置,不能将你舍弃,我必须强迫你,必须违背你的意愿,或许,还会经历这样的重伤,或许还会有更重大的灾难,甚至……但我仍是要这样做的。”

      她啜泣了一下,满脸都是眼泪:“可这样的我、这样的我却仍自私地想得到你的原谅。因为错的是我,并不是你,请你不要怨恨你自己,不要厌弃你自己,你不知道你有多温柔——所有人都不知道,江雪有多温柔,多美好。”

      一期一振站在屋檐下,背靠着廊柱,仰头盯着院子里那道笼着袖子的白衣身影。

      隔着薄薄一层门,主将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中,粟田口唯一的太刀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先前想出声打招呼的举动被对方摇头示意的动作阻止,只能这么僵硬地听完那一段对话……一期一振抬起头,竟然看到梅花树下的身影笑了笑。

      鹤丸冲他随意摆摆手,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

      大概是这个时候的月光太好,一期一振心头竟也涌上些莫名的酸楚,屋里传来一声清冷的静谧的声音,惯来的那种缓慢到极致。

      他说:“我原谅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壹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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