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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跑——拼命地跑——
疼——哪里都疼——
杜奎直觉身后有个黑塔一般的身影压迫得追了过来,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一点脚步。可是偏偏腿上没力,怎么都迈不开脚步。
他急促的喘着气,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却知道,身后那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也许下一秒,一颗冰冷的子弹就要在自己的头上炸开一朵红色的花了……
然后,一声巨响,他霍然发现,压迫感消失了,黑塔般的身影也消失不见。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连续的饥寒交迫,忽然出现的一点温暖让他觉着毫无理由的安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是知道,这个怀抱是属于一个少年的,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保护自己的少年!
杜奎大声喊着那个少年,但是发出的声音像是被加了封印一样,含混不清,仿佛那个名字是个禁忌,有什么阻止自己清晰地说出来。
为什么说不出来?杜奎忽然怀疑起自己的笃信从何而来,就像是清水里滴入的一滴墨汁,暗黑的色彩忽然便翻卷着向四周蔓延过来。
他开始挣扎,拼命想从这个不再信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他猛的抬起头,黑塔版的身影铺天盖地的压迫下来,而保护他的少年满脸淌血,面目模糊。
“为什么?”
质问的声音忽然化作子弹,飞向杜奎。
“为什么?”
杜奎僵硬的看着那颗子弹,吓得神不附体。他用力的推少年,想要将他推开。
“要炸了!”
“为什么?”
“不要——”
砰的一声,子弹化作烟火,将少年和黑影炸的灰飞烟灭……
“不要!”杜奎抱紧头颅,崩溃的痛哭。
……
“醒醒!”
杜奎感觉到脸上被什么粗粝的东西摸来摸去,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睛。
又做那个梦了。
他松了口气,然后便被近在咫尺的面孔吓得一缩。
这张面孔和他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一片阴影下的白绫,鼻梁、和下面突出的眼珠,在此刻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刚刚醒来的杜奎脑子还有些混沌,只觉着那边泛着光的白绫下的皮肤边缘,看起来坑坑洼洼的,还有一边的眼球一直在咕噜咕噜的转……他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摸。手指刚刚碰触到那里,对方就忽然像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迅速的退开,紧接着,伴随着整个身形的跌跌撞撞,稀里哗啦的响起了一连串的杂音,在这个静谧的病房中,显得惊心动魄。
杜奎蓦然清醒过来,一个激灵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眼神也由最初的迷蒙逐渐变得清明——清泠的目光定在了那个终于站稳的这个人身上。
“少……少爷?”
明明是冷静清明的神情,偏偏张口又是怯懦的语调,倘若那个人没有蒙着眼,便会立刻拆穿他的诡异与不寻常。可惜……
空气有些凝滞。
杜奎眯了眯眼睛,陆一鸣的反应不大对劲。
依照他以往的脾气,被这样的冒犯,一枪崩掉自己的脑袋都不会意外。但是这样一反常态的沉默,让杜奎十分诧异,有点吃不准下面该如何反应。
“又喊又叫的,哭的真惨。”
凝滞的空气,忽然被打散。
黄昏下,晦暗不明的房间,夕阳触不到的角落里,陆一鸣的脸隐藏在阴影下,懒洋洋的开了口。
他缓缓向前踱了两步,再一次站在杜奎的病床前,一点点余晖洒下来,让他的表情一半依旧隐藏在阴影中。
杜奎急忙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忽然意识到刚刚脸上那触感是那人在用手给自己抹眼泪!他立刻条件反射的绷紧了脊背,被动的抵抗着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他想要干嘛?
下一刻,陆一鸣的嘴角忽然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这个人瞬间恢复成为以往那个慵懒散漫的死样子,仿佛刚刚的沉默和凝重完全没发生过。
“很好。”
两个字,非但没让杜奎松口气,反而立刻让他的头皮炸了起来,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全身。
陆一鸣毫无征兆的伸出手,准确的落在了杜奎的头顶,指尖触到的湿度让他顿了顿,随即便姿态亲昵的将他打了绺的乱发顺了顺。
“做噩梦了?” 陆一鸣笑得一脸阳春白雪,“哭喊得这么大声,还吓得这满头大汗的……来,跟爷说说,都梦见什么了?”
“也没……就是梦见有……追我……有点吓人,乱七八糟的。做梦呗,醒过来就好了,就没了……就是刚才没、没缓过劲儿来……小的是无心的……”
杜奎顶着陆一鸣的压力,语无伦次。他一边担心自己梦魇时说了不该说的话,一边又想解释一下,刚刚自己的无心冒犯。
无论如何,现在时机未到。杜奎默念着“忍字诀”,努力将自己即将暴露出的锋芒强行的收了回去。
“爷这些年也日日梦魇,想听听么?”
陆一鸣没有穷追猛打,扶着杜奎的头,沿着病床的床沿,一脸莫测地坐了下来。
杜奎敏感的察觉到陆一鸣忽然转变的语气,一身防备的牢牢盯着他。
“不过我的梦没你的那么恐怖,就是读书、做事、吃饭喝水这些事儿,特别无聊……”陆一鸣语气轻松的像在讲故事一样,“只是不管做什么,做着做着,那些东西最后都会在我眼前炸开——书、文件、连鸡腿、牛排都是。”他自嘲的轻笑了一声,“好多时候我连在梦里都知道,眼前这东西一准儿是得炸的,我得躲开……可是从来没躲开过。然后就是满眼的血红,擦不掉,抹不去,只有红……”
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知道是做梦,拼命想醒过来,可醒过来立马就后悔了……”因为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杜奎用力咬着唇,听出了他话里的自伤。他刚刚醒来,还没完全从梦境中的强烈情绪中缓解出来,现在只能极力克制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难以平复的情绪。他毕竟还是太年轻,陆一鸣几句话便击毁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拼命建立起来的伪装。
“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然这话一点都不假……有过噩梦般经历的人,闭上眼是重蹈噩梦,睁开眼是劫后余生,周而复始,真是讨厌。”
陆一鸣微微俯身,手上用力,将脸颊贴在杜奎的头顶,亲昵的蹭了蹭。
“你说是不是,小奎?”
杜奎被他的动作和他的话惊呆了,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动!
小奎?
他说的是小奎么?还是另外那个同音的字?杜奎没法确定,可是他已经顾不得想太多,这个熟悉亲昵的称呼足已挑起他那些可怕的回忆,他拼命压抑了许多年的回忆!他这算什么?对自己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做这种事!
小奎?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凭什么这么喊自己?凭什么这么靠近自己!
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
他用力攥紧拳头,脖子梗得越发僵硬。他心口下热血喷张,脑子里各种思绪乱撞,几乎失去了理智,安静的病房中,压抑的喘息声,溢满了愤懑悲怆和恨意!
“少爷,您真拿我当兔儿爷了?”再不是伪装的懦弱,少年雌雄难辨的嗓音伴着凛冽和明显的敌意。
“您是大人物,放个屁都能崩三里,还带着回音儿。现在全卫城还有谁不知道我是您,陆少帅圈养的兔儿爷?呵呵,我低眉顺眼的伺候您这些日子,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不小心冒犯了您是小的不对,可也不能就让人这么没完没了的糟践我!”
杜奎费力的喘了一口气,压下了喉头的哽咽。
“我虽然贱命一条,名声就是个屁。可是咱在三不管的地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也没把自己饿死,吃馊水、抢狗食,为了活着咱也不嫌丢人!但是兔儿爷娈童小倌我不当!您就算一枪崩了我,我也是这话!您要是不同意,那咱只能青山不改,后会无期了!”
杜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翻身从病床上跳了下来,落地的一刹那,立刻疼的吸了一口冷气。他低头才发现自己右腿小腿那块绑了夹板,看来是让老陆一脚给踹折了。
不过杜奎毕竟是从小吃苦到大的,再加上这会儿急怒攻心,什么疼也没心里疼的厉害,这点疼咬咬牙便也忍了下去。然后完全不理会身边的那个人,赤着脚一瘸一拐,拖着伤腿冲到病房大门口,一把掀开了门。
然后就吓了一身的冷汗。
噩梦里黑塔一般的身形正堵在门口,那张让他梦魇多年的面孔布满了从横交错的疤痕,比噩梦里面还要恐怖几分。
杜奎条件反射的就要转身逃开,但是他立刻就清醒过来——他早该知道陆一鸣不会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但是跟着的人竟然选了哑七,而不是用以往更习惯的黑右来对付他,是已经察觉了自己对哑七的在意和恐惧了么?
杜奎咬碎银牙,猛的回过头瞪向病床边依旧坐着的那个人,两眼猩红。
陆一鸣面无表情,坐着没动。
“把他绑床上,脚给我吊起来!”后一句话语调忽然扬起,明显气得不轻。
哑七二话不说,一把就揪住了杜奎的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杜奎双脚一离地,立马气得也忘了害怕,拼命地挣扎,嘴里像翻了斗的垃圾箱,什么话脏就往外扔什么,问候了哑七和陆一鸣祖宗十八代不说,还有越演越烈的架势。
哑七权当没听见,不理他。陆一鸣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猛的站起来,从哑七手里接过杜奎,粗鲁的往肩上一扛,转过身,毫不留情的丢到病床上。
哑七松开手以后,无语地看着陆一鸣一只手护着杜奎打着夹板的那条伤腿,一点都没因为粗鲁的动作受到影响。
“从哪学的这些脏话!都给我啐干净了,不许再说!”
“你管不着!他妈的!”
杜奎晕了半天,和人较量的半天,刚刚又骂了半天的脏话,又饿又累,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憋了好几个月,装了好几个月,如今只想解气,典型的破罐破摔。
陆一鸣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忽然攥着杜奎的手腕,猛的在他的手心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掌心上立刻火辣辣的疼。
“姑娘家说脏话,像什么话!”
杜奎一惊。
“你哥不在,我替他抽你!”
杜奎惊得跳了起来!
“你……都是老爷们儿,你骂谁是娘们儿呢!”虽然负隅顽抗,可是明显已经没了底气。
“老爷们儿?”陆一鸣被气笑了,脸色有点吓人,“你以为你身上这身病号服谁给你换的?”
杜奎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蓝白条的病号服,顿时觉着整颗心都凉了。
“你这是算计我看不见,肆无忌惮的跑到我面前演起大戏来了?你这唱的是哪出?孟丽君还是花木兰?
我把整个卫城翻了个底儿掉也找不着你!你却在三不管里猫着,吃馊水!抢狗食!学的满嘴脏话,你可真有本事啊,杜应葵!你让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别提我哥!”杜奎像是被点着的炮仗,顿时炸了起来。
“杜应松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那个拿你当亲兄弟的人,被你爹害死了!”
陆一鸣闻言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我是说……”杜奎发泄掉情绪,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受害者。”
杜奎烦躁的揉了揉头发,积年的习惯难以改变,动作粗鲁的依然是个男生样。
“我不来找你,躲着你,是因为……”
杜奎一把将头发彻底胡噜成了鸡窝,发了狠。
“我不敢见你!”
陆一鸣静了下来。
“因为我姓陆?”
面无表情。
“不是主要原因……”杜奎捂住脸,痛苦的开口,那一刻,她觉着自己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吐露出积压在记忆中,在噩梦里这么多年的秘密。
“是我。”
“是我做的!”
“那支枪会炸膛不是意外……”
“是我做的!”
杜奎捂着脸,不敢看陆一鸣的表情。她这些日子跟在他身边,已经猜测过无数次,倘若他知道真相以后的反应,是愤怒的一枪崩了自己,或者冷酷的将自己丢到大门外再不理会,各种可能性都想到过……比如此刻的安静,大概就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吧。
“我知道。”
陆一鸣依旧面无表情,语气中却仿佛暗含一丝庆幸的味道。
“我一早就知道了,那颗黄钻石被炸得碎成了好几块。”
杜奎猛的从掌心中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老年间,由于家里供奉着“娃娃大哥”,当时天津大街上两位素不相识的男子拱手行礼,必然互称“二爷”。
因为大爷乃是蹲在家里供案上的“娃娃大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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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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