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原随云]余悲》寒山唁

2、一

　　楚留香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为盗一幅名画而赴了一场华宴。
　　那是钱镇首富赵老板之宴。

　　这样的豪富家中自然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又因地处偏僻平时并没有多少机会炫显自己的富有，故而一场生日宴几乎办出了王公贵族喜宴的气魄。而景美之余，服侍之人亦个个容貌出挑，从进入府中的那一刻起便必有一美貌少女笑吟吟迎上前来，领着宾客流连于府邸之中。从大门到宴客厅出其不意的远，走了多时也只是走到一平滑如镜的池边，这是主人别出心裁挖出的内湖。
　　楚留香还没什么感觉，其他宾客却已有些不耐了，催促着同行的少女赶忙领着他们去入座，而少女们但笑不语，只是让他们耐心再多等片刻。

　　他饶有兴味地等着，看主人又能玩出怎样的花招。

　　便在此时，湖中绽出一片火花，然后在空中炸裂开来，落下点点璀璨非凡的火树银花，刚才方显得寂静的夜空此刻被烟花点染成一幅如虹画作，恢弘而绚烂。宾客们皆被这样盛大的场面震住，而就从这画中，一人款款走来，虽只是身穿最为简单的一席白衣，盖过了之前所有色若春花的少女。
　　宾客们才从烟火盛景中回味过来，又见到如此佳人，都楞在了那一处处，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赞叹。而楚留香在看到那少年的那一霎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要凝固，只剩下眼睛尚可以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位白衣人。

　　那容颜他实在过于熟悉，更不同提眼神中无限的空虚萧索，那是曾经将他都淹没进去的黑暗幽潭。

　　那正是本应与金灵芝同死在海上怒涛间的原随云。

　　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曾经几至他于死地的可怖对手如今十分顺从地迎上前来，步履孱弱虚浮，而笑容却仍是似乎全然不变的温和可人，盈盈微笑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怕已是不胜辛劳，主人在景华厅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他看着原随云向他走近，与他擦身而过，对其他人别无二致的微笑，又最终走远。在那人身影几乎要消失在黯淡夜色中他才如梦初醒地跟了上去，终于想起了他来此处的本来因由。他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宾客之中，又是一派言笑晏晏的风流公子作风。宾客中无人对他这略微过长的停顿而起疑，倒是那位一路上一直与他交谈甚欢的曹轩一见他来便微为艳羡地对他感慨，“早听说钱镇的赵老板平时虽不显山露水，过得日子却豪奢如王侯，府中诸多收藏亦是堪称国色。当时我只以为是乡民的粗鄙自夸，今日一看倒真称得上言副其实。”他说着，又往前方指引者的方向十分惆怅地多看了几眼。
　　楚留香自然懂他的弦外之音，但很奇怪的，他终究无法如平日一般从容恣肆地谈笑风生，而只是回之一笑，不置可否。
　　没有得到对方的附和曹轩明显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又抛却了这点小小的不快与其他同样对此慨叹连连的世家公子攀谈起来。他自然还是邀了楚留香加入，但楚留香仍是婉言谢绝了，客套的道自己更想细细观赏这构造精巧的园林。于是那些人客套一番后便兴致高昂的走远了，由他一人独自缓缓走在人群之后，远远隔着人群模糊瞥见前方一席白衣鬼魅般幽冷飘零。
　　一些调笑声破碎地传来，隐约含着婉如清扬，妍姿巧笑之类的字句，他沉默地听着，回想起的却是原随云方才一晃而过的苍白笑容和不堪一握的手腕，那背后所经历之事物恐怕更令人心惊。他尚自缓缓向前走，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赵公子小心脚下。”
　　他尚未反应过来，却已有一只手伸来及时地扶住了他，他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刚才想的太过入神，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已近水边。那只手冰凉细腻，甫一扶住他后便不留痕迹的抽回。
　　楚留香抬头准备道谢，却讶然发现扶住他的竟是此前一直远远行于前方的原随云。他心中立时波澜大作，想的是如此迅捷之行动竟需要怎样的武功来支撑，之前的诸多疑云也一齐袭上心头。怀疑恐惧不解等诸般复杂心念在他脑中沉沉浮浮，他意识到自己终究对原随云了解的太少：他何以生还？何以来到此处？他如今之模样是否是失了记忆？他身上之沉疴究竟是真是假……如此之多的疑虑使他看向原随云的眼神越发复杂，道谢时说的话也刻意存了几分试探的念头。
　　“在下实在是太沉溺于华园美景了，多谢阁下及时出手相救，只是阁下以赵某一人之惠而如此抛下前方诸多贵客实是更令在下惭愧，只不知可否会让其他贵客心生纷扰？”
　　原随云听到致谢后也只是微一欠身，柔和道，“赵公子过虑了，其他贵客此刻应已置身厅堂之内了，我也是发现赵公子未一同前来才特地来寻。这本应是我的过失，赵公子不需往心里去。”
　　在说完后他便又安静地垂首立于一旁，仍是不言不语不悲不喜的模样。
　　楚留香意识到自己之前到底还是揣度太多，因为对时间的判断出了些偏差，本来解释起来十分平常的事竟使自己敏感的联想到轻功水平，甚而还进一步怀疑原随云此刻是否仍是伪装。他低低地在心中一叹，不知是叹自己的杞人忧天，还是叹自己对这个敌手的过分苛责，原随云功体所受的巨大创伤于任何一位略通医术的人都知绝非伪装，但出于种种原因他却始终更倾向于去怀疑。
　　说到底，此刻的原随云纵还记得此前所有前尘往事，海上风浪也将身体伤了大半。对于他而言如此缓步而行便几乎是极限，更妄谈动用轻功甚而以武伤人了。更何况他显是失落了许多记忆，遇到楚留香时也仍是毫无反应。“若是此前的原随云，怕是甫一见面便察觉到了吧。”
　　在心中怀了几分歉疚，话语中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试探之意深重，颇为认真地询问自己该如何称呼以正经道谢一番。
　　原随云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反而一反常态地沉默了片刻，很是过了一会儿才低声摇头道，“我本是不知道自己名姓的，若非要称呼的话，便称呼我梦庄吧。”
　　“那就多谢梦庄公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