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失忆症》冷若泉

6、第06章

　　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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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轩一向把席浩文当作兄弟看待，但其实他家里还有两个兄弟。

　　“你二哥来看过你，确认你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离开了。”

　　“他一个人？”

　　“还有你父亲。”

　　“……老头有没有说什么？”

　　席浩文笑了笑，没有开口。

　　“照实说。”

　　“你用不着这么倔……”

　　“说。”

　　“好吧，”席浩文压低了声音，“蒋教授说，‘只要那个屁精没死就犯不着来烦我。’但他明明拿了你的病历去看……还戴上了老花眼镜仔细检视你的病历。父子间没有永世的……”

　　蒋轩轻蔑地一笑，“大概看我伤势重不重，能不能早点死了，别给他蒋教授丢人。”

　　“蒋轩，蒋教授明知道我也是同志，可他只劝我注意别让父母伤心，没嫌过我一句话。”

　　“他只是当着同志骂屁精而已……真有教养。”

　　“你父亲只是爱子心切。他对你严苛，是因为他对你期望很高。”

　　“期望高到把我赶出法医界。”

　　席浩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证件跟一张支票交给蒋轩，“你整辆车都开进湖了，除了人以外，警方什么也没捞上来。蒋教授知道这件事，特地叫你二哥去帮你补办你的临时性身份证。他还问你那辆车有没有贷款、问你有没有存款跟意外险……我再三向他保证你的住院费绝对没有问题，他还是拿这张支票给我。”

　　蒋轩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把那张证件收进口袋里，“浩文，帮我把支票寄还给他。”

　　“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有空去紫禁市看看他吧？”

　　“再说吧……其实他也未必想见我。”

　　席浩文低叹一声，“家人总是最关心你的。”

　　“那泽之呢？”蒋轩突然抬头望着席浩文，“这两年来，他除了我以外，好像什么都没有，仿佛完全孤立的存在。”

　　◇

　　被父亲的举动提醒，蒋轩才开始着手处理一些杂事。

　　罗莉不是个萝莉，她是个御姐，比蒋轩还大九岁，是他从别的征信公司高薪挖角挖过来的，相当能干，事务所开张以来一直担任他的助手，深得他的信任。

　　“老板，”罗莉拿着一个很大的纸袋交给蒋轩，“新的手机跟补办的门号卡都在这里。”

　　“你还要回去接孩子放学吗？”

　　“老公有点用处了，”罗莉笑起来，“他听说我老板出车祸，答应帮我去接孩子了。”

　　“好老公。”

　　她又拿出另一个纸袋，“你家的钥匙，我复制了两份。”那是蒋轩留在办公室抽屉的备份，幸好他的抽屉用的是密码锁。

　　新买的手机有两支，卡片也是，罗莉连同冉泽之的也一起搞定了。蒋轩一面拆那些保护膜、使用指南、说明书跟纸盒，一面回想从前的事情。他跟冉泽之刚认识的时候，冉泽之的手机号码是他以前的情人办给他用的，后来他仗着蒋轩给他撑腰，把卡连同那支诺基亚一起扔到前任情人的脸上去。

　　‘我的东西我都搬走了，你的破烂手机也还给你。以后两不相欠，永远不见了！掰掰！你要是敢纠缠不清的话，蒋轩会把你踢下澄湖的！’末了还补了一句，‘我新的手机号不会告诉你的！’

　　那时候冉泽之坐在他的雪铁龙上，开心地对着前任情人挥手，放肆地大笑，好看得不得了。

　　蒋轩把卡装好的时候，不断想起原先冉泽之手机里储存的那可怜兮兮的五个联络号码。蒋轩自己的手机、他们的家里、蒋轩的公司、席浩文的手机、席浩文的医院……就这样，没了。

　　他一直那么放纵爱玩，却同时那么顽固地封闭他自己……即使冉泽之喜欢摆阔，在酒吧、舞厅里请人喝酒，但他就从来不肯跟那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们保持联系。

　　蒋轩默默地想，他对人的冷漠疏离，应该是因为恐惧……他怕自己受到伤害。

　　冉泽之从前的生活是如此贫瘠，从零开始重建应该也不是难事，蒋轩突然有些安慰。就算冉泽之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是坏事……不，这对他来说反而是大大的好事。

　　“我说的那个……放在我家书房抽屉里的护照？”

　　“找到了，但我没办法代办。证件要本人或亲属去办，我跟冉先生非亲非故的，只好出示他本人签字的委托书。这个，”罗莉把两张制式委托书交给蒋轩，“得请他签名。”

　　“拿去给他签吧。”

　　◇

　　蒋轩默默在心里默念，冉泽之现在不是蒋轩的情人、冉泽之现在不是蒋轩的情人、冉泽之现在不是蒋轩的情人。他很艰难地在心里面背诵了三次，这才悻悻然地敲开冉泽之的病房门。

　　那句‘请进’睡意甚浓，冉泽之果然才刚醒过来，还恍惚地揉着眼睛。蒋轩把轮椅推到冉泽之的床边，替他跟自己跟罗莉各倒了一杯水。

　　冉泽之仍仰躺着，“……你好，蒋轩。”

　　蒋轩差点被自己那杯水呛死。他跟冉泽之相识、相恋还同居了两年，从来没有从冉泽之口中听过你好这两个字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

　　“你也好，泽之。”他勉强调整自己的表情，“睡了个午觉？”

　　“嗯。”冉泽之的表情很生疏也很客气，吃力地挣扎着。蒋轩一脸疑惑，冉泽之那张好看的脸上有着尴尬的神情，“我只是想坐起来……”

　　“让我来。”

　　蒋轩把轮椅推近去，伸长了手想去搀扶冉泽之，但冉泽之避开他的搀扶，何况坐在轮椅上的蒋轩位置太矮，也不方便。

　　见到这个情景，罗莉很自然地接口，“冉先生，我来帮你吧？”说着就想走过来帮忙。

　　“不、不用……”冉泽之神色尴尬地摇头，“不用了。”

　　他摇了摇手，罗莉也没有再坚持，神情轻松地走开。蒋轩勉强自己收回了手，看着冉泽之艰难地坐挺身子，朝他尴尬地笑。

　　蒋轩刻意地带开了话题，“睡了一觉，脸比刚才肿了一点。”

　　一向爱美的冉泽之没有任何紧张的神情，只是怔怔地用左手按了按自己的脸颊。

　　那模样仍说不出的好看。

　　蒋轩一笑，“在我们……出车祸之前，嗯，你一直有把身份证跟驾照随身携带的习惯，我想你的证件应该已经跟着那辆倒楣的车沉入湖底了。”

　　冉泽之眨了眨眼睛，迟疑地点了点头，“我现在……是被医院收容的不明身份的伤者？”

　　“没有那么惨。”他的表情很紧张，蒋轩默默地想，“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但户政资料不会把你给忘了。”他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加柔和，“可能你不记得了。去年初你申请了护照，那也是公家发的有效证件。不用担心那种……嗯，会失去身份的问题。”

　　“但……那份护照在哪？”

　　“在家里。”

　　“在我家？”冉泽之的表情很尴尬，“可是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我知道。我们住在一起，泽之，我是你的室友。”蒋轩朝他微笑，“那份护照还在。”他把那两份委托书交给冉泽之，“你受伤住院，没办法亲自去办。但签过委托书之后，就可以委托别人帮你补发证件了。”

　　“那还好。”冉泽之松了一口气，“要是变成没户口的‘黑人’就不妙了。”他接过蒋轩交给他的委托书，“用左手签名也可以吗？我右手还不太能动弹。”

　　一直站在门边的罗莉给了肯定的答覆，“我问过了，只要是本人亲签就可以了。”

　　听见她说话，冉泽之像是有点慌张，模糊地应了一声。

　　“很紧张？”

　　“……很遗憾，我没有失忆的经验。”冉泽之故作幽默地开了个很生硬的玩笑，脸上表情却还是惶惑不安。他拿起病房药袋重新确认自己名字的写法，用左手把自己的名字画了上去，“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行了。”罗莉简单地回答。

　　“我、我在这间医院的住院费用……”冉泽之迟疑地环顾病房里的环境，“这好像是间很不错的病房？应该很贵吧？”

　　“那我会处理，你不用管。”

　　住院费是小事，没有讨论的价值，但冉泽之的表情非常忧虑，仿佛即将被赶出医院。

　　蒋轩立刻决定再给冉泽之更多安全感，“不用担心这种问题。泽之，你有一份意外险，被保险人是你本人，额度不低。”

　　“原来我有保险……”

　　他们的感情产生裂痕之后，蒋轩下意识地认为他们的感情就快结束了，忍不住担心分手后没有他照顾的冉泽之若出意外，会需要用到钱，替他保了五年的意外险。

　　“我会让罗莉联络你原先的保险经纪人，来帮你处理住院理赔的事宜。”

　　“太麻烦这位罗……罗小姐了。谢谢你，罗小姐。”

　　“不用谢。”

　　冉泽之的神情还是非常不安。他本来就很怕自己没有钱，现在又不认得自己的金主……蒋轩藉着推动轮椅离开床边的动作思索了片刻，决定再对冉泽之撒一点谎，“你在商业银行有一笔存款，应该有几十万吧？就算你不记得帐户密码，等你补办了身份证件也可以依个案来处理，不用担心。”

　　“那太好了。”

　　他安心地呼了一口长长的气，低着头小声安慰自己，前额的黑发垂到脸前，兀自轻轻晃动。阳光从他背后的窗口照进病房里，透着他浅色的病患服，把他整个人打亮了。

　　看起来就像是个单纯的少年，没受过任何伤害、没有被谁糟蹋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