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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筹莫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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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父女三人留到了宫宴最后,若不是太子夫妇与鄂光二王相扶,岳家人的膝盖都打不动弯儿了。先前一番你来我往,大家的身心经受严酷考验,此刻仍然心有余悸。
太子不便多言,搀着太史手臂,忧愁唤一声,“老师。”再多言语也只化为一声叹息。
岳太史拍一拍李瑛单薄双肩,对他的处境了然于胸,反过来安慰,“殿下,多保重啊。”
较之,太子妃则方便许多,她沉稳走至岳琳身前,伸出纤纤双手握住岳琳臂弯,一把就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太子妃薛氏,父亲仅任太常寺卿,可她嫁于东宫以来,谁不夸一句贤良淑德温婉大气。薛氏的聪慧体贴,是李瑛忧闷宫廷生活中的唯一亮点。
岳琳从太子妃挽她起身的那一刻起,仿佛自她柔弱的身躯中汲取盈盈气力,麻木的心脏重又活泛起来。
眼前瘦瘦弱弱一个太子妃,还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岳琳日子再难能有太子妃艰难,人家都能咬咬牙端着笑,张弛有度,能屈能伸,你又凭何娇气懦弱,动不动退怯范怂呢?
岳琳不免想起王忠嗣离开前,留给自己的那个坚毅眼神,此时岳琳终于发觉,一直以来自己都将王忠嗣的疼爱庇护视作理所当然,得到的太过容易,却从未冒出一点点为他付出与承担的念头。
“岳娘子,无需担心啊,我训哥什么事情没见过,你只安心在家待他提亲便是!”
“……”
七王挠挠鼻子,一番乐观言论未获认同,李瑶撞一下他的胳膊,目光投向站在岳琳身边的岳裳身上,只见忠王毫不避讳扶她起身,关心地问了一句,“大娘子,无事吧?”
岳裳抬眼望去,不语摇头。
周围来来往往,不少宫人穿梭案间收拾善后,此地不便久留。太子摇头,“各自先回吧,忠嗣不久即有消息。”他朝岳太史拱一拱手,在太子妃的陪伴下打头迈出了这座沉闷的宫殿。
他们这群人里,谁过去哪怕只给王将军站一站台求一求情,都无异于火上浇油。大家愁眉不展地各自散去。
王将军跪于太极殿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之下,等候皇帝消气。此时伴在他身旁的,是之前那位亦正亦邪的德三公公。莫非受他排行所累,他替王将军往陛下那儿禀报也第三回了,“皇上,王将军就跪在殿外,您气消过后要不见上一见?”
呯嗙!他禀一次皇帝就砸一只珍贵的三彩釉窑器,王将军隔着几十米落差都听得肝疼,可别把宫里头的好东西都折腾光了,他一声不吭坚持跪在殿外。
德公公虽说帮李林甫传过消息,但你也无法将他视为李林甫摆在宫中的一颗棋。德公公跟在高力士身旁多年,言传身教,心中门儿清,这宫里头做谁的棋子都不如做皇帝的安全,只不过他家还有个受苦的妹子四娘捏在李林甫手中,少不得三五不时与他虚与委蛇一番。
这不,德公公这头也劝将军呢,“王将军,陛下正气头上,要不您改明儿再来,兴许皇上就见了呢?”
王忠嗣面无表情望他一眼,心说老子跪着你站着,当然说话不腰疼了,我现在起身回去这半天算给谁白跪了?!
德公公瞅将军脸色不善,撇撇嘴也不再作声,得了,爱跪跪着吧。他转头见远处来人,定睛一辨,连忙撤回殿中伺候皇帝去了,来者正是惠妃携同咸宜公主,德公公可没兴趣受无妄之灾。
要说惠妃还是贤惠的,这点时间回去,不多时就端出一盅消火的百合莲子羹来。她走到殿前冷笑瞥一眼矮身下跪的王忠嗣,无言独上台阶,留下咸宜公主悲愤站在将军面前。
“呵,”公主恍然大悟,“那日在你府中的就是她!”
将军不语。
公主仿佛确定了一件多么好笑的事,笑问将军,“王忠嗣,为了这么个女人,值得吗?”
她语中轻慢惹得将军眯起双眼,却仍旧不与她答话,他跪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
咸宜自上而下,将王忠嗣笔直的身形一轮打量,足够铭记于心了,哼,她嗤笑一声追着母亲也往殿门而去。
玄宗这回却是真怒,连心爱的惠妃娘娘都不接待,只让高力士出来安抚一句,晚上再过去瞧她。
这样僵持的局面总得有个解决办法,久久过后,玄宗也是苦恼没有台阶下。王忠嗣想娶岳书源的女儿,绝不可能!可他跪在下头耍赖不走,太阳下山我宫门总要落匙吧,难道留你个五大三粗的东西在宫里头睡一晚?奈何就没个机灵的人做此下墙梯。
陛下不用着急,与他心心相印的人这就来了。
搞了半辈子相爱相杀把戏的萧相连着被他抬举上位的韩休结伴而来。萧相英俊倜傥,面覆美髯,自擒两把胡子上前,伸出一条腿顽皮地拱拱跪在那里的王将军侧腰,“忠嗣啊,怎么闹成这样啊?”
王忠嗣当年从军正是被玄宗扔到萧嵩的军营起步,对这位提携他的宰相十分恭敬,垂首喊了一声,“丞相。”
萧嵩笑指他,“你说你,为了一个女娃娃,就能如此啦?”
王将军委屈蹙一蹙眉,唇齿蠕动几下,竟无言以对。天下这么多女人,他就那么一两眼认定岳琳,又哪有道理可讲。只能说情之一事,过于奇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脾气直来直往的韩休与萧嵩同岁,萧相当初举荐他是瞧他和善好控制,谁想露出本性却是个软硬不吃刚正不阿的家伙,韩休此时见王忠嗣一副脓包样,讥诮开口,“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人,跪在陛下跟前耍无赖,王将军,真令人佩服!果真是我朝男儿的表率!”
王忠嗣一瞧不阴不阳说话的,正是当初和李林甫一道参得太傅被贬的韩休,旧恨又添新仇,当下极冷漠极阴狠地冲他咬牙一笑,转头懒得理会。
萧嵩也想到这头,连忙将还欲争执的韩休拦下,低头凑在王忠嗣耳边给他出主意,“忠嗣啊,陛下也是性情中人,情之所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你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恩?”当下在将军耳畔一通耳语。
姜还是老的辣。来去匆匆的萧相拽着韩休离去之后,王将军跪在原地使人又将德公公唤了出来。
他跪的地方虽是皇帝办公的重要机密场所,但里里外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不要太多,将军往大道上一跪,唤个人相当容易,当然,将他此时英武的形象传扬出去更是迅速。
德公公按将军的要求携了纸墨前来,下得台阶将东西递给将军,人离得远远的,这是条件反射,正如当初他不打开李林甫传给惠妃的那张字条一样,王忠嗣今日递到皇帝跟前的东西,他更不会好奇。
王忠嗣豁出去了,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唰唰几个工整草体,折起来送到皇帝面前。
玄宗见那寥寥几字,内心似有触动,他踱步至殿前,远远俯视跪在下面的英挺身影,玄宗也年轻过,他此时天命之年,还极力保持着一颗年轻的心,九五之尊皇帝宠幸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到了如今,却独宠惠妃一个,王忠嗣那几个字,却是写在了李隆基的心坎上。
皇帝悠悠叹了口气,略微沉思过后,着人将王忠嗣喊进殿中,做出了他认为的些微妥协,对于一个皇帝,这种妥协心说已相当不易,他对仍跪在殿中的王忠嗣说,“岳琳你可以从侧门抬进去,但在此之前,你得将咸宜娶回你将军府中。”
玄宗认为自己已经很仁慈了,我没有让你尚公主,而允你娶公主,娶了公主还能添其他女人。换句话说,你要娶岳琳,先娶公主,娶了公主,一辈子就只是个驸马。王忠嗣,你是要岳琳这个女人,还是要你手中滔天的兵权?
王忠嗣听后只有一个感觉,我还是回下头跪着去吧。
“你也不用急着选,忠嗣,朕给你时间,你想通了来见我,皇甫也关了有阵子,陇西的兵权朕还留着。去吧!”玄宗疲惫地挥一挥手,将王将军又一次赶出深宫。只这一次,平添许多遗憾与失望。
王忠嗣求也求了,跪也跪了,最后还被一通威胁利诱,他与岳琳的问题仍然摆在原处,想了半天那几个字也是白写,他写给玄宗的字条上书:岳琳于我,似娘娘于陛下。
不过一日,王忠嗣将军先娶公主再纳岳琳的消息散播得满城皆知。唯一被瞒住的人只有岳琳。因她已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一整天了。
岳琳将自己藏于飘渺的床帏深处,将所有被子拢在胸口,仍感觉不到足够暖意。
她知道王忠嗣跪在大殿以外一整天了。日头西落,不知他可有回府。她当然担心王忠嗣,可令她不安的,是她想起了所知不多的王忠嗣生命中细节之一 ——被贬。
大殿之中眼睁睁看着王忠嗣承受皇帝暴怒的一瞬,岳琳想起了这件事。
自与将军相恋以来,岳琳从不担心他在朝堂上争斗,在战场上冲杀,因为她自信晓得王忠嗣最终的结局,而她不过要他逃开最后一个结局同自己活下去而已。
直到今日,岳琳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多么简单,她只想要王忠嗣这么一个人,可王忠嗣却不会只属于她。皇权兵权都围绕在他周围,太子李林甫各方势力将他拉扯,又怎是卑微渺小一个自己说逃就能逃的开呢?
她更害怕王忠嗣被贬的缘由在于自己,更不知如何才能将他带离悲凉的结局,岳琳左右为难纠结不堪。
就在这时,传来了震惊朝野的消息,御史裴光庭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