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孩子和30岁的女人》节操路人君

1、第 1 章

　　湿润冰凉的气体裹挟着特有的水的清香，我又一次踏过这条点缀在草地间的石板的路，云间泄露的雨滴碰触到草叶间的悦耳声响丝丝重叠在一起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周围的树都隐匿在一片雾气中，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带眼镜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这雨。又是一场雨，最近常是雨季。

　　漫步走过碎石铺的路，尽头是一个小亭，湖影之绊，青藤之旁。

　　我总是喜欢在这里坐坐，看看风景，然后画些什么。

　　虽然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想要成为一个画家，漫画家或是纯粹的画家什么的都无所谓，我只是喜欢这样东西，又希望能凭借自己喜欢的东西而生活，不用像成人一样花大部分时间做着不感兴趣的事来供自己用小部分的时间来做想做的。

　　希望是这么希望，但我想要到达那样的程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直到我成人时都无法做到吧，或许那时我也就会安于现状随波逐流了。

　　但在那之前，我还是想要有一些这样的能够看到的期盼的，毕竟我也还是个15岁的高中生，未来于我而言还没有太多确定的迹象。

　　今天少见地在亭中看见了另外的人，我想着要不要等着那人走，身体却遵循了习惯迈步上了阶梯进入亭中，这下想躲也不行了，我只好继续跟随身体坐在长长的亭凳上。

　　稍稍打量了一下那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不是昂贵的精致，而是气质上的。她看着年近30的样子，没戴眼镜，我看不大准也看不大清，因为她像是有好好保养着，皮肤很好，看着柔软色淡，但是一些细微的地方也能看出她的年纪的马脚。

　　外面的雨稀稀疏疏，亭中的雨声不如外面明显和真实，只能微微看到空气中的透明雨迹，远远望着也能看到湖面的层层水波和因承受不住雨的重量而颤颤摇摆着的某种灌木。

　　那灌木顺着湖面横亘着，受着什么节奏支配着不停轻触水面。

　　看着那样的画面，好像自己又离开了这个小亭，就出现在灌木叶子接触在水面的那一点上一般。

　　我看到那女人也是在看那灌木，手中握着一罐啤酒，眼神介乎呆滞与飘渺间，说不好是动是静，也不知道她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些朋友的话，是不是我的眼神在他们看来也是这样的呢。

　　或许是吧，连我们注意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我拿出画册用铅笔不停描摹，这个女人很美，不是面貌上的，而是与这景色融合后的美，我想用笔把它记录下来。

　　因为位置的原因，我只画下了她的侧脸轮廓，很小很淡，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合适的。这里很少有人来，况且还是雨天。

　　我总是画画风景，如果厌倦些就画画小漫画，搞笑的，热血的，什么样的都试过，但我总觉得不是我该画的，或者画来也只是玩玩。

　　这个女人为这里带来了一些不同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就沉浸在纸张中。精神好像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仍停留在笔尖纸上，按照我的想法意思不苟地控制着手指和手腕的运动。

　　而另一部分又好像重新经历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我来的路上的每一步，每一次落地时鞋在薄薄的一层水上留下的痕迹，我走后细细的雨水又冲刷走那些痕迹……我的脑中就这样一遍遍地重复着某些或真实或臆想出来的细节。

　　很神奇，平常怎么也难做到的一心二用这时候做起来却是过分的轻松。

　　她的到来似乎除了给我带来一些画画的灵感外也无甚区别。时间仍是流逝，雨仍是会停，我也终要离开。而在我离开前我们始终各自保持着沉默。

　　我一直都习惯用以前的东西，也许是有一点练武情怀加之念旧吧，没坏的东西也不会主动去换，还能用就继续用，也不管方不方便，就像我的铅笔，还有这把伞。

　　记得最初买这把伞是为了雨水滴在上面的沉闷的音色，伞面是透明的，视线上移就能看见伞面积着的水滴，那些水滴慢慢聚拢凝结成一股又忽地沿着弧形滑下，只留一条浅浅的水痕。

　　明明靠在一起的过程那么缓慢，偏偏靠在一起后那么快就又在滑动中支离破碎了。

　　进入亭中后把伞收拢立在亭边，才看到那女人又来了。

　　还是和上次一样，相同的打扮，相同的位置，相同的神色，让我有种只是刚刚出去买了水回来，好似并没有和上次见面隔了两天的感觉。

　　但我知道确确实实是隔了两天的。

　　坐在平常习惯坐的位置，习惯性地拿出画册，用笔轻轻地沿着原来的线来回划。不料那个女人开口了。

　　“你是学生吗？”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浅浅淡淡的。

　　我怔了那么一下，呐呐地回答了一句是，两人又沉默下来。周围的雨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坏境中越来越突兀和清晰。亭顶边沿上滴落下的雨水滴答滴答响在耳畔让我顿时有些不自在。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沉默更让人难受，好像因为我的反应让她无话可说了一般，我不知道事实是不是就是如此。但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氛围，可又深知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我是不善于交往的，我自己很清楚明白这点。我也不太会说话，于是平常也不想因为说太多而显得愚笨所以尽量保持沉默。

　　朋友也习惯了这点总是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东扯西扯也就让我更没法试着说些什么，久而久之愈发沉默寡言像是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想到这些不由有些气馁，索性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女人不曾开口和我说过话，我也只需画自己的画就行了。

　　“现在不是该上课么？”她突然问我，为了礼貌我也将视线移向她。说实话我是近视，实在是无法看清她，但心中却兀自认为她很美，是那种不管以后或许戴眼镜后能看清了也会觉得美的心态，实在有些像固执的小孩子。

　　“逃课了？”她继续问我，我只好点点头。

　　“雨天的时候就会抽出时间过来。”她听完笑了笑，我看不清她的视线在哪儿，不过她好像对我有了些兴趣。我也不介意和她说会儿话，大概是因为第一面就有些喜欢她。

　　她看起来十分有母亲或者姐姐的感觉，又比真实的亲人多了些神秘和吸引。
　　她好像比两天前要开朗了些，手中还是拿着一罐啤酒，不停问我一些问题。

　　“你是哪儿的学生？”

　　“读什么年级？”

　　“多少岁了？”

　　“觉得学习怎么样？”

　　她问的都是诸如此类的东西，因为都是有着答案的问题，所以尽管不善于与人交往，我也一一作答，没有了之前对于对话的莫名紧张，我也渐渐放开了与她交谈。

　　我有些欣喜，原来我还没有到自己以为的那么糟糕。事实上我只是回答着她，说不上什么交谈，但能与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说那么久的话，我也早就忽略了是谁引导对话这点，只顾着自己对自己的一点点肯定。

　　也许这就是15岁吧，还在从各方面摸索着自己，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让15岁的心或失落或马上兴奋起来。

　　我对那女人愈发有好感起来，因为从跟她的交谈中我或多或少找回了些对自己的信心。

　　“你一直拿着那本画册……你喜欢画画？”她问。

　　“是的，还曾一度想要作为职业来着，虽然画的不怎么样。”我回答。她的样子好像是要看看，但我一直都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画，而且这画册里我还画了她，就更不好意思让她看了。

　　是小孩子心态心中固执地想要保留一下自己所谓的隐私吧，她似乎看出我没有给她的意思，也就不强求，岔开了话题。

　　“为什么不努力地去成为一个画家呢？”

　　其实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反复思考过，而且每一次思考无论怎么换都会指向同一个方向。

　　“可能是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太好吧，我的成绩很烂，根本就是老师们说的完全上不了大学的那种，做事也一塌糊涂，如果不是有个哥哥肯照料我，也许连这个样子都做不到……”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声音低沉下来。

　　“……但是现在哥哥也要走了呢。”

　　对着她，我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真正的隐私。世界上大约的确有些缘分，使你在第一次遇见即敢于倾诉心中最深的感觉。

　　父母走后一直由哥哥照顾着我，我不管生活还是学习都是糊里糊涂，他想必也很头疼吧，现在哥哥有了更好的生活的机会，我也不能再自私地一直打扰着哥哥的生活了。看着他最近总是担忧我的眼神，我也有装着在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的样子，可是习惯了在雨天逃课来这里，却怎么也改不了。

　　现在是梅雨季节，近期会有大量降雨，天气预报是这样说的，我喜欢雨天，现在似乎也更加期待雨天的到来了。

　　“我果然是在哪遇见过你的。”她这样对我说过。

　　就像是偶然遇见的朋友，她和我虽然完全不了解对方，仍然是相处地十分默契，就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虽然有着空白但对于对方都是信任而且熟稔着的。就算我对她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还不知。

　　每次下雨我都会来这个亭子，自从第一次遇见她开始，她似乎也遵循着和我一样的规律。加之连老天都经常下雨，让我们多些相处的时光。

　　越多的相处越让我发现她的奇特，她是个真正成熟的大人，像是我并未碰触过的那扇成长的大门。我知道那扇门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一直对它视而不见，即使就在我的身边我也从未想要主动推开它。

　　但现在我突然就想要打开那扇门了，我想进入她的世界，之前我一直以为大人的世界离我还很远，现在才突然发现，原来想要成熟连一瞬间都不需要。

　　我知道我跟她相差很远，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就会被她吸引，她的成熟，她的淡然，她的柔软的脸颊，她修长的手指……我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

　　也许就从我给她的第一份自己亲手制作的便当开始，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等我发觉时，早就过了能够遏制住这个萌芽的时期。

　　我总是期待着雨天。

　　同时也想要让雨天来的慢一些。

　　我想让自己崭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我希望那时的我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我的身影能够出现在她的世界。所以我开始做一些以前只是想想却从来不准备去做的事。

　　我把自己的画寄出去，开始接一些插画的活，我开始默默地努力提升，向着曾经只敢一个人偷偷想象的道路一步步前行，我想能够快一点地走入成人的圈子。

　　在学校里，朋友说我好像多了些什么，我笑笑，不可置否，朋友也早已习惯我的沉默寡言，不继续深究。

　　一个学期就在我的无言的时光中渐渐度过，我在每个雨天都会去那个亭子，曾经就很喜欢的亭子，然后见到她，虽然没有过正式的约定，但我们都不曾对对方失约过。

　　或长或短，我们都能见面，有时去晚了我也偶然发现过她有些焦急的神色，我心中暗暗喜悦，同时又怕只是自己会错了意，每每想到此我都要想到我们之间的那些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无数次夜里我想过的那样，从我们的年纪，背景再到我对她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这件事，这一切总是在我脑中快速反复回放然后让我冷静下来。

　　还有期末时的一个流言，说是我们学校里的一个老师与和她年龄相差很大的学生相恋了，痛骂者有之，鄙夷者有之，纯情幻想者也有之。总之这场风波一直持续了很久，那老师甚至被弄得再不敢来学校，学生也被停学了。

　　我如果没有遇到她之前应该是对此持完全无关的态度，但听到这件事时，我却总是觉得那仿佛就是在说我，那些不伦的感情，那些暗地里不敢被发现的事，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的。而周围那些或支持的或贬低的话，也让我无比难受。

　　一是自己本来的心情，二是我甚至连相恋的对象，我对我和她之间的事都不清楚。

　　带着这种失落的心情回去时，又一次带给哥哥困扰，他语带斥责地问我为什么和别人打架，手上却是极轻地为我处理伤口。

　　我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偏偏这时候下起了雨。

　　“你这是怎么了？”不出所料地，她问了我。我不禁笑了起来只是摇头。

　　“真是奇怪的孩子，明明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她略有苛责的说，柔软白皙的手指轻轻触在了我嘴角的伤口。“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为什么不经常笑？”

　　她总是叫我小孩子。她说她大了我两倍还多，所以叫我小孩儿也无可争议。我听到时却不是怎么开心的。虽然我也知道对她来说我只是个有些奇怪的雨天能在这里碰见的小孩。

　　感受到雨天的冷空气中她温热的手指抚着我的嘴唇，我的笑容都紧张地凝固了，她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故作自然地放下手，我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耳廓的微红。

　　心中的一股热气就要喷涌而出，我不想再猜测她的想法，她的心情，我感觉到了什么，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些什么。

　　“今天我是来道别的。”她的话音伴着雨水落在湖中的声音袅袅响起，太隐约驳杂以至于我有些听不清。第一次靠的如此之近我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和我想象中的有一点不同，带了些悲伤地神色。

　　“我就要和我的丈夫去其他地方了，但还是有些担心你，所以……”

　　她的话一声声将我的思绪拉扯出去，周围的声音从远处一点点消失，我好像又回忆起我走过的石板路，在我遇见她之前。我还听见雨水在草叶中摩擦的声音，伞上凝结的水珠从伞的边沿滑落破碎。

　　石板路上我的鞋底从鞋跟处开始与地面逐渐贴拢来，又从鞋跟处分开，只剩鞋尖还落在地面上，沾着的水便从鞋跟到鞋尖的斜面上从容滑下。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这么多。

　　“你没事吧？”她看着我的眼神十分的担忧，这一瞬间我还差点误以为眼前的人是哥哥，是啊，我总是这样麻烦着别人，无论是哥哥还是她，我总是自顾自地需要着他们的照顾却从不去考虑他们会不会麻烦的心情。

　　清醒过来时不知怎么地就到了她的家，她在厨房给我泡咖啡。

　　我回想起刚刚，不免觉得苦涩，我果然还是糊里糊涂的，就算能够靠自己画画来赚钱了，却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对她还是一无所知，我连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从来只是一厢情愿，我连她的想法都从来没有去了解过。

　　看着她仍然那么从容又优雅地将泡好的咖啡端出来，粉红色的脚趾圆润饱满。

　　我鬼使神差地轻轻说了句，“我喜欢你的。”

　　这种话说出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说完后反而自己没有什么感觉，话说的突兀，我也不期待会有什么回应存在，这本来就是也只是我现在的心情，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因为对象是她我就能坦然。

　　原本是想永远藏在心上的，却终究是有着小孩子的天真，我说到底还是在期待些什么的。我也想过会不会就成为一本现实的小说。

　　就像我能轻易地告诉她我一直深埋在心中的梦想一样，我轻易地告诉了她我喜欢着她，不管这些话有多离谱或是多幼稚，或许还会只是个笑话，一个15岁的才上高中的孩子却对一个三十多岁认识不久一点都不了解的女人说什么喜欢，她只会认为是小孩对姐姐般的人物的迷恋吧，不过这我也无法否认，没有喜欢过别人我自己甚至也无法分清。

　　也许我真的只是恋母或者恋姐情结而已。

　　她愣怔了一下，有些惊讶，我知道她这样淡然又成熟的女人决计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言行，她却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劝说或者沉默。

　　她把那只总是拿啤酒后来被我逼着拿筷子的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轻轻揉弄了一下，脸上还是带着不变的笑容，淡然又成熟。我私下有些阴暗地想着她这完美的面具不应该会有些裂痕吗，可事实上我连让她大吃一惊的资格都不够。

　　“恩，我知道的。”她说，“我也喜欢你的。”

　　然后她拿开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知道我所做的会带给你影响，你的哥哥走了。如今我应该是你唯一能说话的人了吧，可是，我现在也要走了，”她终于有了些落寞的表情，“你现在肯定很讨厌我吧，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没有。”我打断她，第二次对她露出她说好看的笑容，“我没有讨厌你。”我说，然后恢复了面无表情。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又该是什么表情。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那种久违的难耐的不善交谈的尴尬又重新围绕着我。我曾经以为我和她之间是不会有这种时刻的。

　　不等她回答我便冲出了她的家。我走得慌乱，后来才发现连包都没有背，画册还放在她的沙发上。

　　跑的步伐越来越慢，渐渐变成了走，最后停了下来。我靠在墙边，手撑着头看着外面漫天的雨丝和灰蒙蒙的天。

　　雨天特有的清凉的空气迎面而来还裹带着雨天的味道，我喜欢雨天。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逐渐安静下来。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回过头，她带着我的包出来了，看来是已经帮我整理好了。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就像平时的她。

　　我呢？也还是平时的我，除了没有背着包。

　　她看我接过包后，笑容更美了些，对我张开双手，示意要给我一个拥抱。

　　“这是真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呢。”

　　我手中攒着包，也许是最后的小孩子的固执和倔强阻止了我去接近那个渴望已久的拥抱，我只是低下了头，“我知道的。”我学着她的话，然后走进了雨中。

　　我没有问她有没有看过我的满满画着她的画册，也没有回头。

　　回头又有什么用呢？真正走的人是她，而留在原地等着她回头的人是我。

　　不过有什么关系，结局都是注定好无法改变的，我也一直都是在某种意义上做好了准备的。说来可笑，明明还是15岁的年纪，明明正是要在伤痛中才能成长的年纪，我却因为迷恋上她而提前推开了另一扇门，我害怕被伤害于是早就在喜欢的过程中考虑好了结局，也提前就决定好了一切。

　　不管发生什么也许我都会选择像这样结束吧。

　　我鼻间充斥着雨水的香味，它来自泥土也或许来自天空。总之这个世界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雨天或者永远都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