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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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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夜晚让人难以入睡,并不像是夏日的天空有着如水般的月色,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吹的脸生疼。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上次从北平出发到上海去,母亲还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虽然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但是那次出行的目的是明确的,让人有着盼头的。
现如今,母亲已不在,带来的行囊也是轻便简单,今日不同往日,不到一个月的光景,自己突逢这些变故,若青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她呆呆的,将手伸出窗户的下方,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外面干燥冰冷的温度。等到了上海,这一切将会变得不一样,温暖的,潮湿的,让人印象深刻。
“咻”地一声,隔壁车道的车厢袭来,猛烈的气流怼过来,瞬间让若青清醒不少,她猛地惊醒,刚刚差点将自己的手指断送了。
从路上买来的糖炒栗子已经凉了,她从包里拿出一颗来,用牙齿将它咬碎,栗子肉毫无弹性,有一半落在壳里,伸出手,将那些抠出来继续塞到嘴里吃了。果肉还带着些许麦芽糖的甜味,和着清理不掉的壳渣,一同嚼碎了咽下去。
今晚这趟列车从北平开往上海北站,以往车厢里都是挤满了人,可不知道为何今日人少的可怜,若青身边的位置上也就零星的三两个人而已,整个车厢比平时空旷了不少。
想起下午通电话时,闻思远告诉自己上海发生的事情,她开始担忧起来,不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结束了没有。但又为自己的杞人忧天烦躁,既然上天安排她今日去往上海,就算是炮火连天,哀鸿遍野,那她也要毅然决然的过去。况且,闻思远答应自己一定会来接她,想来上海的事情应该结束的差不多了。
这样想着,心安了不少,渐渐的靠着窗户,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列车员从远处的车厢走来,一边拍一拍正在熟睡的乘客,一边口中还喊着:“上海北站到了,来,醒醒,上海北站下车的旅客醒一醒……”
被这声音吵醒,但若青还在恍恍惚惚间,车厢里昏暗的灯光让她还是难以睁开双眼,再清醒时,车厢里的乘客下的差不多了。
列车员的声音渐渐远去,她也拿起手里的包裹,跟随着几个乘客,排着队依照次序下了车,但是此时已经分不清楚了方向。
人多的时候,她还能勉强的跟着大部队走,现如今月台和过道上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了,她就像是被人抛弃在这个车站里。
棕色的靠背座椅上空无一人,她害怕起来,胳膊和后背上的汗毛都颤栗起来了。
突然,空旷的车站传来熟悉的声音,若青回头一看,正是向自己快速奔来的闻思远。他一身白色衬衫,穿着一件浅灰色马甲,格子领带被自己扯开了点空隙。脖颈上的喉结,伴随着呼吸而有规律的跳动。
在若青面前站定,他傻乎乎的笑着,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手里半挽着那件配套的灰色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放的再也不是签字笔,而是他向若青讨要的那方手帕,露出一点点青色的尖儿。
看着闻思远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脸委屈的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车站都没人了,我很害怕,以为你不来了……”
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救完父亲之后,又去了一趟贝尔先生那边,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帮到别人的地方。好在,贝尔先生真是好心肠,是一个负责人的人,有情有义的传教士。自己救助的受伤的工人,在教堂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和救助,没有让闻思远再多费心。
闻思远没有过多的解释,也不想给若青造成过多的困扰,于是主动接过若青的行李。
“走罢,我都安排好了。”闻思远向来体贴别人,将西装外套给若青披上,故意放缓了步伐,跟着若青亦步亦趋的走着。
走在她的身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耳垂的线条感。
接完电话的宋晞文就上楼说要休息,林曼婷心生疑惑,在他上楼两个小时后,蹑手蹑脚的从卧房来到宋晞文的书房。现在她每晚都是独守空房,就算换上再精致的睡衣又能如何?仿佛自己就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街边上随便走过去的女子,都能得到宋晞文的青睐,而自己却像是他的仇人一样,得到的只是视而不见。
现在就算是在自己公寓里,她还像是个贼一样,偷偷的观察着宋晞文的一举一动。
耳朵贴着门,听闻里面没有什么声响了,她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转动把手。
这轻微的声响应该不会把他吵醒吧,她想。
探出一点点脑袋,让自己的视线可以捕捉到她想看的那个人。只见宋晞文将双腿搭在桌子上,整个人陷入靠椅里,双手交叉着就这样睡着了。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是准备要好好休息的人。她不是没有观察过,每晚的宋晞文都是和衣睡在书房那张不到两米长的沙发上,蜷缩着身体像个煮熟的虾米一般。
但今晚,不一样,他的下巴抵着一本翻开一半的书籍,眉宇之间还皱着纹路,像是在梦里也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事情似的。
“啪”一声,熟睡的姿势难受极了,他轻轻的动了一下想换个角度,胸口抵着的书本就这样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来。
一瞬间,宋晞文醒了。林曼婷被吓得也赶紧用力压下把手,合上了门。
好险,差点被他发现。
她赶紧跑回卧室,屏住呼吸,用被子将自己蒙住,害怕自己喘着的粗气出卖自己装睡的事实。
宋晞文醒后,将那本漫画集捡起,像是想起来什么,快速的将书丢在桌子上,抓起外套就出了门。
就这样听着一切声音,心里描绘出宋晞文的一举一动,就连他迈开脚步的皮鞋声,她也在数着数。
感觉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灯光亮了一下继而又陷入黑暗,林曼婷等待了几秒钟,待屋内没有了声音立马拉下被子,屋内一片漆黑。
宋晞文刚刚来过,把灯打开,是要看看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吗?
她趿拉着拖鞋,来不及穿上外套,连楼梯间的灯也不敢开,快速的下楼,却在大门口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还是要出门,到底是要去哪里?
林曼婷又快速上楼,推开书房,看见桌子上那本刺眼的《丰子恺漫画》,她顿时陷入了回想中……
不知不觉间,宋晞文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因为心中一直记挂着要去车站接若青的事情,睡得一直都不太安稳。书掉在地下,正好也被吵醒,一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不知道现在出发还能不能接到若青。不管怎么样,过去了才知道。
刚刚去了看了一下林曼婷,灯光打开,看见妻子背对着自己睡得很安稳,他也算是放下一颗心。
关了灯,快速的下楼,点燃引擎,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到上海北站去。
或许在自己心里,对于林曼婷一直是有一些愧疚之意在里面的,不管是从最开始的,答应入赘林家开始,还是现在和林曼婷保持着距离也好。
她对自己的感情,他自己一直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可是不管是明确的拒绝还是委婉的推脱,都改变不了林曼婷那颗固执的心。
就算是主动愿意给林曼婷买些甜品和蛋糕,那也是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宠着她是应该的。
女人的感情疯魔起来,根本就分不清是怜还是爱。
他承认,自己也的确是个懦弱的男人,有很多次想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喜欢把车子停在车站外面。再也不像年少时如此冲动,见到喜欢的人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有时候远远的在旁边看着,知道她一切安好,他也会心安不少。
烟蒂被他丢在地上,还剩着最后一点的火星也熄灭了,他在车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已经十一点钟。从车站里出来的人本来就不多,时间过去那么久,他还是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猜想,或者是自己来得太迟了,可是又想,若青她一个人来到上海,没有亲戚朋友在这里,出了火车站又能往哪边去呢?
这样想着,熄了火关了车门准备下车到车站里去找找她。
零零散散有几位乘客从出站口走来,与自己逆行,他生怕错过,频频回头。
再往前走,已经在站台里面,左右两边的轨道停着上海到汉口的车,还有上海到福州的车,就是没瞅见北京到上海的车,宋晞文内心开始焦急起来,由走变为快跑。
脚步越来越急,也频繁的用视线扫寻若青的身影。
穿梭在几条轨道之后,他捕捉到一个身穿淡粉色袄裙的年轻身影,急奔过去,拍了那人一下肩膀,只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转过头来,把宋晞文吓了一跳。
不是她,急忙开口道歉,生怕对方揪着自己的无礼不放。
寻寻觅觅,终于在另外一条站台上发现了那个要找的人,他准备朝她狂奔去,定睛一看却发现有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朝若青而去,他立马停住了脚步,恍惚间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
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赵永坤打电话和自己说,若青只身一人到上海来,这边没亲戚朋友的吗?为什么这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出现在这里?
和自己那日见到的不同,那个时候的闻思远在医院永远是一身白色的长袍,而此时,他更像是一个温润的谦谦君子,一身修身的白衬衫和灰色马甲,胳臂夹着的西装外套,看起来是那么的笔挺。
宋晞文愣住了,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医院里,那日的相遇并不是偶然,很显然,提前出院的人就是若青和母亲。只是那时的自己,怎么能想到把若青和闻思远牵扯到一起呢?
他苦笑一下,觉得一切都错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可能都是错的。
她笑颜如花,望向来人,是她熟知了好几年的朋友,她可以放心的把自己身家性命交给他保管。
宋晞文惘然,退后几步,不愿意再上前,想要快速的逃离这里。
转身,干脆利落,他将身后的一切抛开,此时此刻他心乱如麻,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又不能去否认。
快速的跳上车,手抖着抽出一根烟,火柴却怎么也拿不稳,摩擦了几下才冒出火星来,燃烧成灰烬的火柴梗被无情的丢在地上,大口吸了几口吐出重重的烟圈,嗓子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烟呛到,他难受的咳出点眼泪,拳头重重的砸在方向盘上,在这深夜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看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从出口站出来,宋晞文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傻瓜一样,他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质问若青?
一脚油门下去,他快速的逃离了现场。
请原谅自己的无奈和懦弱吧,也许故事的结果早就写好了,无谓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车子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卷起一滩带着些雨雪的泥巴,甩在了若青的裤腿上,圈圈圆圆,若青被吓到跳脚,再抬头望去车子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开车的?不长眼睛吗?”若青开口抱怨着,这是母亲最后一次给自己做的衣裳,今天刚出火车站就被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开车给溅了一身的污泥,她心疼的快要哭了。
闻思远开口安慰道:“别气了,裤子脏了洗一洗,我家里还有些料子,拿去裁缝店再给你做一条也可以的。”
其实就是抱怨一下,若青也没想怎么样,听闻思远要给自己做一条新裤子,赶忙拒绝道:“那倒不必,我说气话的,一条裤子而已。”
若青哪里知道,刚刚开车过去的,就是林家的夫婿宋晞文。
车门被重重的关上,宋晞文快速上楼。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冷静一下,不想被任何人叨扰,更不想告诉任何人今天自己经历的事情。
来到书房门口,宋晞文伸出手将灯打开,却发现林曼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身上还穿着那件紫红色的睡裙,只搭了一件平日里最喜欢的皮草,整个双腿露在空气中。
灯亮了,眼前的女人稍微的眯了一下眼睛,看见宋晞文的出现,显得很淡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晞文出门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卧室,确认林曼婷睡着了自己才出发的。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林曼婷反问道。
这里是自己的家,说到底宋晞文也只是住在自己的房子而已,只要自己发话,她可以随时让这个男人滚蛋。
可是她不能,如果开了这个口,那自己前段时间让下人上公司请他回来的事情就等于是前功尽弃了。让他离开林家,等于是把他推到别人的身边,这样愚蠢的事情,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你回卧室休息吧。”宋晞文好言相劝,现在他不想和她产生任何冲突,他只想好好的休息一番。
他快步来到书桌前,看到临走时放在书桌上的那本漫画集此时不见了踪影,开口询问:“我的书呢?”
林曼婷装傻:“什么书?”
“别让我重复,把它交出来。”整个林家,除了林曼婷能进自己书房,那些下人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拿走那本书。
“我不知道。”林曼婷起身,想要回到卧室去。
被宋晞文一把抓住了胳膊,不悦的吼道:“我问你书呢,把它交出来!”
林曼婷第一次见到宋晞文露出凶狠的目光,有些被吓到了:“晞文,你弄痛我了……”,然后撇撇嘴,悻悻的将手指指向不远的垃圾桶。
他此时此刻哪里管得了这个女人痛不痛,松开手从垃圾桶里拾起那本已经被撕成好几本的漫画集。
四分五裂,他火冒三丈,心中抑制不住的怒火快要喷涌而出,下一秒钟就想要将眼前的女人打死。
缓缓的站起身,看着林曼婷,伸出手朝着门口指去:“滚——”
林曼婷根本没当回事,依旧不依不饶:“你吼我!不就是本书吗?上海书局多的是,我撕了这一本还能撕下一本,你买多少我就撕多少!我知道书是那个小妖精送给你的,当宝贝似的,这样的书我要多少有多少!”
“你给我闭嘴!”听见若青的名字被林曼婷称呼为小妖精,他恼羞成怒,不管若青这个女人是否和自己有缘无缘,他都不允许从别人的嘴里去认识。
“她就是贱!勾引有妇之夫,真不害臊!”林曼婷此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大小姐形象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挑拨离间二人感情的,对她来说就是敌人,哪怕这个敌人她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扇到了林曼婷的脸上。
宋晞文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掌,还没反应过来,那一巴掌已经打到了林曼婷的脸上。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动手?明明犯错的是你,真是贼喊捉贼!”
脸上出现了几根手指印,也火辣辣的疼,林曼婷捂着自己受伤的脸颊,心里的委屈压抑已久,开始歇斯底里的叫嚣:“宋晞文,你死定了,我打我,你为了那个女人动手打我!我要告诉父亲,你给我等着!”
说着,转身离开,立马奔向自己卧室的大床,将自己投到床上,趴在被子上开始嚎啕大哭。
她从小到大,连父亲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自己一直爱慕的男人却为了别的女人对自己动手。她心里说不出的心酸,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林曼婷的威胁,宋晞文压根没有放到心上,只是担心自己的父亲日子会更难过。可是,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只能专心致志的把损坏的书籍按照次序排列起来,找到书房里余量不多的胶水,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粘贴……
看着自己修复后仍然伤痕累累的书本,他将书仔细放在抽屉里,主动上了一把锁,而钥匙跟着自己开门的钥匙一起随身携带。
或许,那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籍,在上海这个繁华的城市,随处都可以买到。但对自己的来说,那含义尤其重要,林曼婷又怎么会懂得?
侧躺在沙发上,透过窗户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他思绪万千,翻来覆去都在想,究竟若青和闻思远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这边,闻思远接到了若青,提着若青不多的行李,把她暂时安置在了霞飞里,正好这边和自己住的地方也不远,闻思远可以经常借口来看若青。
回到家里,刚刚扎好自行车,听见闻思远的声音,母亲下楼来问他:“回来那么晚,你是不是偷偷的谈恋爱了?”
“母亲就乱说,哪有的事?”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闻思远的脸红红的,只是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
“你很少回来那么晚的,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不要乱跑。我想医院那边肯定也很忙,你早点回来休息也好。”
“那是自然,明天我就回医院,想来应该是很忙。”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闻思远附和着母亲的话。
“少来,穿那么正式,上一次穿这么一身是跟着你表姐参加林家的婚礼。你今天啊,指不定做什么去了。我看,要你表姐给你介绍介绍合适的女孩子了!”母亲打趣道,儿子长大了,有很多事情也该是考虑的时候了。
“母亲乱说什么呢?快去休息吧,我今日也是乏累了。”
闻思远拥着母亲,一脸的宠溺,看着母亲上楼休息去了,才进了卧室。
从外套口袋里抽出那方清洗干净的手帕,用脸磨擦着丝滑的触感,想象成若青温热的手掌抚摸着自己。
他顿时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似的。
忽然间傻呵呵的笑起来,忽而收住笑意,觉得自己在这深夜里就像个傻瓜一样,于是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