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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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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后的第九日夜里,张起灵终于返回濮阳。
深夜,万籁俱寂,张起灵悄悄潜入西郊别院,一路来到池心小筑。
此时,仍有微弱灯火从外堂传出,透过门上薄纱,张起灵看见月香和秋然还在里面守着,不过都已伏案睡去。保险起见,他还是毫不犹豫从腰间草仙给的黑色药石袋里取出一段迷蛊香,点燃后轻推门扉,将它从窄小的缝隙间精准无比地掷到两个丫鬟身边。
片刻,待迷蛊香燃尽,两个丫鬟已毫无意识地进入深度睡眠,张起灵才推门进入,并将外堂油灯熄灭。
匆匆来到姜甄尸首前,张起灵又从黑色药石袋中取出一个小白瓷瓶,将里面一颗与先前相同的那种丹药给她喂下,才总算彻底松了口气,连日来的那些无时不缠绕在心间的各种烦乱与焦躁便就此消散。
再去打量姜甄,依旧是身着白色中衣,明黄色的蚕丝锦被掩至胸前,双臂无力地摊放在被面两侧,双目圆睁,俨然还是临死时的样子,虽然依旧是个美丽佳人,但现在看上去却着实有几分骇人。
显然,月香他们几个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吩咐,没敢去动她的尸首,只是先前那支被她紧握在右手手心的蝴蝶簪此时已经不见。
张起灵轻叹一声,伸手欲将她那双神采涣散的眸子抚上,谁知她却竟是不肯,依旧固执于自己的死不瞑目。他无奈摇头,只得安静垂首站在榻前默默在心中为她祈祷一番,之后才将尸首仔细用锦被包裹,带出别院。
策马来到山间入口,一辆空无一人的马车已在那里等候,这是张起灵刚回濮阳就命张家人替他秘备的,待把姜甄的尸首安放到车厢内,他驾起车就朝濮阳东北面六百里开外的一处秘地疾驰而去。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人从城西方向策马而来,将张起灵留在林间入口的那匹军马带走。
在神秘山洞时,草仙跟张起灵说过,他此行要去的这处秘地,原是很久以前自己替一位即将仙逝的故人选的一处风水极佳的洞天福地,里面放有一件他特意为那位故人制作的神器,用之便可保得死后肉身不腐。
可惜,那位故人最终却并没有使用,只是在神器一旁坐化,并刻字于地道:“此生吾虽不曾手刃一人,但千万人却是因吾枉死,若吾死后肉身可得长生,岂是不公于此万千亡魂?”
并且还刻诗一首:东海之滨居日照,六百里外有蓬莱。未闻方丈仙道远,不见瀛洲路途遥。天阙紫气终日绕,太空清虚皆飘渺。人间已把神迹见,何须魂梦觅瑶台。(神迹见——见:音现)
说罢,草仙便感慨故人尚且还能为自己的“过失”在临死前有个选择的余地,而自己却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在无路可退的境地中他只能一直逼自己往前走。
接着,他又告诉张起灵,秘地后来被一王室发现并将其改为自己的陵寝。但不知何故,那位王室最终并没有葬在那里,除将自己故人的遗骸移走并毁掉刻在地上的文字外,甚至都没动过神器。也许那位王室是被自己故人留下的话打动,为表尊重所以才放弃安葬于秘地的打算,又或者是因为参透故人诗中的玄机,真的到蓬莱寻仙访道去了。但这一切都只是草仙的猜测,真实情况他也无从得知。
最后,草仙告诉张起灵,其实姜甄就是他那位故人的嫡系血亲,若再往上推算,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后裔。既然她死前许过那样一愿,他想,若是将神器送与她用,自己和故人应该都不会介意。
姜甄的嫡系血亲?
想必师父口中的那位故人必定是一位齐国王族,那么此人会是谁呢?当时,张起灵将自己的这个疑问提出,草仙只敷衍道那是自己很久以前结识的一位故人,之后便不肯再多透露一丝信息。
张起灵只得转移话题,问他为何又会知道秘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岂料草仙竟是想要囫囵过去,直接连敷衍都给省了,但最终还是在张起灵锲而不舍地追问下投降,老老实实地交代出神器其实是他的一件试验品。
原来,草仙是想在故人过世后,时不时去秘地检查一下神器的效果,看是否与自己预期的一致,可第一次去检查时,他就发现故人实际上并没使用神器,但为了表示对故人的尊重,就也没将神器收回。
多年之后,一次他外出偶然经过秘地,便想进去祭拜故人,结果却发现里面早已被改为一处王陵。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陵内并无棺椁,似是建成后就被人废弃,所以他才会有前面的种种猜测。
虽然当时计划落空,但草仙却向张起灵保证,至今还留在秘地的那件神器绝对拥有让死者容颜永驻的神奇功效。
见张起灵并不十分相信自己的话,草仙立马从山壁上一处凿孔内取出一块鸭梨大小的特制黑石,然后用铁锤敲开,露出藏在里面一只几近透明、看起来栩栩如生的胎兔尸体。
草仙说,夭折胎兔是六十多年前被自己放进黑石的,又指了指山壁上大小不一的一片凿孔,说这些就是最直观的证据,怕张起灵还不信自己,便又重复先前的动作,从另一块较大的黑石中取出一只死去多年的猕猴尸体证明自己的试验已经成功。
这下张起灵终于相信草仙所说不假,但心中仍有未解谜团,草仙自是看出,便道等他决定要跟自己做那笔交易,下次再来鬼谷时就把他想知道的一切秘密悉数告之。
其实,草仙还是对张起灵隐瞒了自己当时计划在密地进行试验的真正目的。
山路坎坷,加之马车不能抄小道,所以直到五日后张起灵才辗转找到草仙所说的秘地,并按他教给他的方法把姜甄的尸身妥善安置,随后便日夜兼程地赶回濮阳。
公元前635年,秋末,就在张起灵把姜甄的尸首安置于秘地这日,当晚戌时,卫文公病情忽然加重,殁!
两日后的夜里,张起灵再次来到别院。
守在外堂的四个随从一见他便都面露惶恐之色,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告诉他自家公主的尸首已在几日前被盗的事。
张起灵听了脸上未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径自走到案前坐下,沉默用黑眸看着他们。
四人平日里见惯了他这张少有其他表情的冷面,对他此时的态度也并不感觉奇怪,一个个皆是冒着冷汗,大气都不敢喘地低头等他发话。
一阵无比煎熬的沉默过后,张起灵终于缓缓开口,淡淡的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月香,去拿一壶酒来,再准备四只酒杯!”
“啊!灵公子……”月香已然明白张起灵的意思,但还是不敢相信他会忍心如此对待他们四人,不由打了个激灵。
“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当张起灵不容置疑地声音再次响起时,月香算是彻底死了心:没看守住公主的尸首本就是四人失职!
片刻功夫,月香便将一壶酒和四只酒杯恭敬地放到张起灵面前案上,随即又跪了回去。
这时,就见张起灵缓缓解下腰间的黑色药石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青色瓷瓶,随即拔掉瓶塞,打开酒壶盖子,将瓷瓶内的褐色粉末悉数倒入,接着盖起瓶盖摇了一摇,颇有耐心地将四只酒杯斟满。
放下手中酒壶,他依旧用先前那种淡淡的不带丝毫感情地语气对四人道:“想通了的话,就自己动手吧!”声音虽是悦耳,但此刻听来,话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四人的催命符。
此话一出,室内更是一片静默。
“怎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分配?”见跪着的四人一个个抖如筛糠,半天都未有动作,张起灵不由有些不耐道。
“公主没了,连尸首都被人盗了,就算回到齐国,我们也定是难逃一死,倒不如选了这个痛快点的死法,也免得受皮肉之苦!“稍后,月香鼓足勇气,含泪对其他三人道,说罢便跪着挪到张起灵所在案前,取过一杯酒仰头喝下。
“月香姐!”其余三人见状皆是失声惊呼,待眼睁睁看着月香无力倒下后,便连再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一个个顺从地抬过酒杯,含泪一饮而尽。
“记住,重阳登高时,你们的公主不慎失足坠入悬崖,卫国方面已派人在崖底搜寻多日,无果!明日一早,你四人就随我一同将公主的衣冠送回齐国,见了国主,不得言他!”
待药效在四人身上完全发挥作用,张起灵的声音就如同蛊惑人心的神谕,倒在地上的四人对他的这番话深信不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后,所有人才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