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51、第 51 章

　　郡主出阁的日子，天公作美，是个晴朗朗的天气。长安城的青石墙映着光，泛着一层亮色，耀得人人光鲜。
　　瑶光掀开轿帘，抬头望，晴空碧蓝碧蓝的，一丝云彩都不见。
　　喜乐吹奏得热闹，长安城的百姓都围着看着，八抬大轿，几十车陪嫁，好长的队列。轿子跟前六匹高头大马环绕，萧将军一门六兄弟齐齐送亲，好大的排场。这么大张旗鼓的，是送她，也是送萧政。
　　叔父只恨害他不死。
　　叔父也送过瑶光，不曾出宫，唤了她进去，叫她坐到身前，伸手挨着她发髻，又放下。
　　叔父脸色沉，他原本也想许给瑶光一门好亲事，要她终身有靠。她这般的脾气，离了富贵娇宠，如何过得下。只是那萧政可恨，诸般推脱，不过是嫌她，不过是不将叔父看在眼里。
　　叔父说了，黄香年岁大些，城府深些，却不会亏待她。她跟着他，也是一世荣华。
　　瑶光扯着魏绛衣襟，哽咽连连，哭个不住。抬起头，一片泪眼看着卧榻一侧，那一侧苏则是垂首站着，并不言语。
　　瑶光找过他，几回冲到他面前，张口喊他：“苏则是！”
　　咬着唇，捏着手，跺着脚，到底仍是说不出。他倒陪着她叹气，同她说代王歇下了，明日再设法帮她求恳。他待她，向来便和气，若说跟旁人不同，也只是多一份客气。瑶光恨起上来，恶声恶气骂了他便走。
　　堂堂一个郡主，也有郡主的心气傲气。
　　苏则是，又算得什么？
　　他站在城门下头，明明是替代王来送亲，却同萧政依依惜别，说个没完没了。
　　萧政回来这些时日，他二人齐聚在将军府里，同桌而食，同塌而眠，还亲热不够。轿帘下缝隙里，远远看见萧政大手拍在他肩头，苏则是举起一碗酒敬他，萧政从他手里接过来，仰头便干。
　　苏则是一面摇头，一面笑，索性将一坛酒端起来，递到他面前。
　　萧政哈哈大笑，笑声传到瑶光这里，吵得耳痛。他当真举着坛子喝，周围的人都击掌喝彩。苏则是仰头望着他，神色间浅浅淡淡，尽是关切。
　　他便从不曾这么看过自己。
　　瑶光只觉得心中酸痛，气闷得紧，伸手抓住轿门，大声喊萧平。
　　萧平是陪嫁的近侍，虽同兄弟们一处站着，到底离她近些，听见她叫，殷勤跑到跟前。瑶光捉住她手，萧平瞧见她面色煞白，紧咬着唇，也觉不对。张口要唤萧政，瑶光拦着不许，只将她拉近些，靠在她身上。
　　一面命她掀着轿帘，仍是瞪视远处二人。
　　许久喘定了气息，恍惚出口，问道：“萧平？”
　　萧平抚着她脊背，低声应了。瑶光忽然笑出来，道：“他心中欢喜的，也不是你。”
　　萧平跟着她看过去，大哥正捉着则是的手臂，同他击掌，约定平安返来。他二人站在一处，便似天成一双，无隙无差，望去再安心不过。
　　萧政既已作别，转身行来，高声招呼众兄弟上马。
　　萧平一怔而醒，摇头笑道：“他心中欢喜的，自然不是我。”
　　萧政走到近前，看着她二人笑做一团，不明何故。瑶光啐了他一口，拢上帘子入轿。萧平走到自己马前，看见这般情形，又笑了一回。
　　吉时将至，锣鼓敲得响，花轿摇摇起来，这便离了长安。
　　后头丢着半天高的青石城墙，乌檐木柱的门楼，四面涌来的人群。还有苏则是，他独自一个站在前头，春寒，拢着袖，定定站着，遥遥望着。
　　行得远了，乐声渐渐消去。队列里只闻马蹄声，车轮声，慢悠悠回荡在路上。
　　萧政打马跟在瑶光轿子边上，端坐着，仰头看天光，低头看前路，倒不曾回头。瑶光闷在轿中，竟也闷了几个时辰，不曾闹过。
　　到天晚，探头出来，趴在轿窗上，撇嘴瞪眼看着萧政。
　　萧政呵呵笑，摸出一壶酒来喝着，任凭她看，全无意开腔问她。
　　“萧平！”瑶光盯着他叫旁人。“我饿了！”
　　萧平送了食盒饮水进去，同她说驿站未到，荒野不便落轿。瑶光恨恨接过，吃一口，丢一半。弄得轿中尽是食物渣滓，再咬了几口，忽然停下乱骂乱嚷，静了有一刻，低低的哭起来。
　　萧平听着她哭，心中不忍，抬头看萧政。
　　萧政叹口气，以鞭梢掀帘，望进去，正看见她哭花的一张脸，挂着长长两道泪迹。一边伸手抹开，一边细声叫道：“望之哥哥。”
　　她年幼时候，便是这么唤他。
　　萧政展臂伸向她，瑶光喜不自胜，自轿中跳了出来，径直跃到他怀里，给他接住放在马背上。
　　随行的礼官看见这一出，吓得魂飞魄散，冲前马前，拉着萧政大喊：“西将军，万万使不得！”萧政大笑道：“大人放心，萧政并非抢亲，不过带郡主四下走走。”
　　萧平拉开礼官，萧政纵马出去，一骑二人，远远离开送亲队列，跑到前路旷野里。
　　瑶光扯着他缰绳，尖声大叫，迎风喊他：“望之哥哥！”
　　萧政伸手扶着，怕她摔下去，一面斥道：“野丫头！”
　　“望之哥哥，你当真要我嫁给黄香那个老头子？你是怕我抢你的则是么？”
　　“胡言乱语！东将军黄香年富力强，更是声名在外。你任性胡闹，应了他的亲事，便是要悔婚退婚，总需同他分说明白。”
　　“我不求你！你只怕叔父！叔父说不成的，你怎样也不成！”
　　瑶光转头来羞他，跟着捉住他胸前衣襟，正色看到他眼里。“倘若叔父要了苏则是，你怎么办呢？”
　　萧政心中一慌，手一紧。坐骑高高扬了蹄，一面长声嘶叫，瑶光格格笑，埋头在他怀中尖叫。马蹄落地打了个转，又向着来路奔回去。还是将她塞回花轿中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