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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鹰沉(草稿) ...

  •   华——第四部风冷西疆——第八章鹰沉

      秋夜的星光格外明净,宁静星光之下,却是疾风劲掠的广阔草原。

      卓沉鹰给润之的披风也被劲风卷了起来,似是为她凭空添了一双羽翼。

      文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直以来,她都是最了解润之的人,她熟悉润之的平静,也熟悉润之的沉默,却有些看不透润之此刻的心境。

      在让人窒息般的风中沉默了片刻,润之终于扬声道:“我们先回去吧!夫人她们该久等了。”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那团白影,心头微酸。

      曾经想过,若死在这无垠的草原之上,由天地包容,当可瞑目,如今却是追风代自己留在了此处。

      轻拉缰绳,欲转过马头。跨下的黑马却是一声长嘶,执拗地转向来的方向。润之微怔,再拉缰绳,那黑马竟不理睬,只一步步朝着卓伦方向迈开了步子。

      润之不愿强它,只得俯身轻道:“烦你送我回营,然后就任你回家。”

      她自也知道马儿听不懂人言,然而那黑马却是停下了步子,昂起首来看看她,终于掉转了身子。

      润之不禁松了一口气,不待她再开言,那黑马已然纵蹄而驰。

      黑马的神骏尤胜追风,不一会就将紧随其后的文佩抛得远远的。扑面而来的劲风刮在身上,更是如刀一般。幸而卓沉鹰想到将披风相赠,否则润之纵是平安回到营中,也必然要大病一场了。

      它想是要早些回家去吧?

      润之心中如是想着,薄唇边禁不住微微一笑,随即又敛了笑容。

      它让她想起了追风,也想起了它的主人。

      “既然这样,我放手!”

      “做不成知己,还是可以做敌人的!下次相见,我们依然是敌人!”

      干脆利落的话再度滚过心头。

      周身的血脉微热,有这般的敌人,算是幸,还是不幸?

      不打算当真与他为敌,而目前的形势,也不容他再与自己为敌了。

      晨曦渐露,草原上的风也和缓了起来。

      华军营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带着几名随从,向守营的将士苦苦哀求:“将军,听说你们皇帝的旨意已经到了,那我们赎回可汗请求……”

      回答他的声音相当无奈:“老人家,我们只是奉命守营的士兵,这些事,不是我们能管的……”

      “那至少让我们见见徐元帅或者李将军吧?”

      两名守营兵面面相觑:“刚才通传的兄弟已经说过了,元帅身子不适,这几日不会升帐理事。李将军也传下话来,说不能见您,您就迟几天再来吧!”

      那老者听了他们的话,知道今日又是无望了,叹一口气,蹒跚着转过身去,将要离去时,却被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叫住了。

      “喀颜长老?”

      喀颜循声看去,愣了一下,顿时喜出望外:“徐丞相……啊,徐元帅!终于见到您了!”

      润之跳下马来,略定了定神。她奔驰了一夜,吹了一夜冷风,脑中微觉眩晕。

      几名守营兵面面相觑,慌忙行礼之际,心头也禁不住暗自嘀咕:“帅爷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李华润之治军颇严,若是连主帅出营都不知道,他们这些守营的岂不是失职透顶?

      润之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微笑道:“我自出营,与你们无干,不怪你们!”

      卓沉鹰的黑马轻嘶一声,前蹄在地上踢踏起来。润之回首看看它,知它要走,轻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她伸手欲拍它的颈项,那黑马却一摆头避开了,高傲地昂起首来一声长嘶,发足向来路奔去。

      马已如是,人复如何?

      忆起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润之心下感怀,今日今时的卓伦族,未必经不起中华文化的冲击,卓沉鹰的所为,终究不是徒劳的。

      而阿乞力族……

      润之转向喀颜时已然振作起了精神,抹去心头的万般感慨,面上只余下从容淡笑,问出口的是流利的阿乞力语:“长老又是为赎回贵族可汗而来?”

      喀颜赧然道:“是!听说华朝的圣旨已经到您营中了,请您考虑一下我们的请求吧!”

      润之微一沉吟:“喀颜长老,您能否全权决定贵族之事?”

      喀颜张了张口,神色黯然。十年前也是他来华军中赎可汗,那时他在族中讲话还有几人能听,如今,众人只是推他这个老不死的出来丢脸罢了。

      润之自是清楚这名为长老的老人在阿乞力族的地位,虽相当同情他,还是道:“文英明白长老的处境,但,还是要请贵族派一位能下决定之人前来!”

      喀颜叹了口气,润之拒绝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他仍是相当感激润之如十年前一般的温和语气与真诚目光,如今即使是自己族中,也很少有人这般待他了。

      向润之行了个礼,喀颜蹒跚离去。此时天色大亮,文佩的马也到了。

      “二哥,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上次见他,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世事竟是如此不堪回首,一回首间,已是多少光阴流过。

      微笑着,润之低声道:“只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十年了……”

      抬眼正与文佩担心的目光相遇,润之心头微暖,扬眉展颜:“夫人该等急了……”

      时光再短,她亦无意放弃,何况与天争命,未始不是一种乐趣呢。

      第一个飞奔出来迎二人的却是承远。十六岁的少年亲历沙场后已洗去了许多稚气,然而终究少年心性,比不得母亲的沉稳,一闻报立刻赶了出来。

      “父帅!佩姑姑!”众目睽睽之下承远没忘记先行礼,还未直起身来就忙忙地道,“娘可急坏了……爹身子还好吧?”他随了润之李华这些年,到底不是个莽撞的孩子,后两句话皆是低声而问。

      润之微笑,她自知这一夜下来,定是脸色苍白、容颜憔悴,所以这孩子才担心了。

      “没事,略歇歇就好了!”

      承远欢然道:“我就知道爹爹不会有事的!”

      李华在帐中相候,见三人进来,心中豁然一定,终能放下那提了一夜的心。

      上前来为润之掸去一身风尘,李华轻声道:“可急死我们了……怎么不声不响地就不见了呢?那日追风引我们到草原上,却只见一片血迹,我……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了……”说到后来,这名震四方的修罗将军声音竟也发起颤来。

      “这几日,亏得你们遮掩了……”

      李华凝了秀眉:“幸而你回来了,否则皇上下旨命你总揽西疆事宜,我们可就不知如何处置了。前日迫不得已之下,以你的名义上奏朝廷,请求拨派参政翟月来相助。如今你既回来了,是否还要让他前来?”

      “子聂?”润之思索片刻,问道,“这些日子,朝中派了他什么事?”

      李华美目一转,看向文佩:“好像没派他什么事?可能在阁中处理琐务吧!”她的语气有些不肯定,文佩却点了点头,她有过目不忘的记性,这些日子代看了不少文书,虽不能下决断,却记得十分清楚。

      润之皱起眉来:“那淮河水灾是何人去处理的?”

      “按邸报中说的,应是派了工部刘尚书……”

      “宰辅参政中去了哪个?”

      这番李华可真记不起来了,还是文佩答道:“李九凝。”

      李九凝是目前的首参,也就是说,宰辅中无人前去。

      “姚镜如呢?”

      “想来是皇上初即位,许多事情还离不了他。”

      润之轻叹:“既如此,还是让子聂来吧,正该让他多见识些实事!”想起那位堂堂五尺的“三探花”,不禁微笑,“好在他盼着来西疆也有不少日子了。”

      翟月见闻甚广,不是个死读书的,几番事情做下来,确是可用之材。况且他所长者,正是姚鉴所短,因此润之确有着扶持翟月之心。

      幸而润之做了如此决定。因为西疆之事,竟是比她想像中棘手得多。

      西疆各族之间,也自有矛盾,因而华朝从未曾担心过西疆诸族会联成一气。而这一回的西疆联军却与往日不同,不知卓沉鹰是如何做到的,这次联军,再不像往昔一样是由一两个大族胁裹着诸小族来掠夺一番了事,而是从所未有地当真联合了起来。也难怪西疆联军此番侵华之初,会进展得势如破竹。报以此刻战事虽了,润之要一力解开这个大结,也殊是不易。

      自从华军营中传出主帅病愈的消息,各族使者便陆续前来。若是以往,润之只需处理几个大族即可,而此回,她却不得不一一见过各族的使者,从中寻找切断它们之间联合的契机,并要让它们相信与华朝的联盟更是有益。

      说白了,卓沉鹰对西疆各族实行的是“合纵”之策,将各族的矛头皆对准华朝,而润之所要做的,则是与它们“连横”,让各族皆与华朝交好,却打断它们相互之间的交结。

      虽有翟月前来助力,但要将这许多民族之间复杂的问题一一弄清楚了,再庖丁解牛般地分化瓦解开来,纵是润之,也大感疲倦。

      虽不喜卓沉鹰的做法,润之还是不免佩服于他。要分解开来已是这般不易,真不知他是如何将这些人拧到一起去的。

      代润之送走了阿乞力族的代理族长,翟月回手揉了揉已经仰酸的脖子。

      西疆人人高大,相较之下,他更显矮小。莫说西疆人,就是华军中也有不少士兵背地里笑称他为“三矮子”的。好在他为人豁达,也自知这父母给的身材确是矮了些,若是偶而听到个一两句,他也就一笑而过。

      他这几天日日随着润之理事,脑子兴奋之余,可累苦了这脖子。

      恰巧润之回身看到,眸光微闪,思及原因,不由心下莞尔,面上倒是不好笑出来。不过想到近日里的忙碌,她也就释然微笑道:“子聂累了吧?”

      翟月抬眼看着她,叹口气:“在下只是脖子酸了些,倒没什么大碍,先生的脸色却是不大好。”

      润之淡然一笑,这几日果然是将未痊愈的身子逼到了极限,再强撑下去怕是不妙。

      “下一个来的是塔兀尔族的长老吧?上次已经见过一回了!先生若是放心翟月,让在下一人去试试如何?”一半儿是担心润之,一半也是对自己的实力跃跃欲试,翟月的小眼中放出期待的光彩来。

      润之笑了笑,她比翟月本人更了解他的实力,因而也不犹豫:“那就烦劳子聂了!”略一沉吟,又道,“若是卓伦族来人,还请知会文英一声!”

      翟月大奇,欲要相询,润之却已离开了。

      心弦绷得太紧,稍一松开,就不可收拾。

      李华本是以润之病了为由,向朝廷求调翟月,不料假戏成真,润之这一休息,却真的病倒了。

      翟月头脑虽灵活,此时却尚欠些经验名望,况且他对西疆的了解远不如润之清楚,要一人应付络绎而来的各族使者,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润之也不得不强撑病体,不住地指点。

      江峰身关两方,本不想插手,见了这般情形,终忍不住回到族里去找弟弟。

      “阿帝斯,你还不住手吗?当真要与她为敌,累死她么?”

      卓沉鹰皱眉道:“我已经住手了!”

      这些年来,从振兴族中的经济到激起族人的民族心,该做的他已都做得差不多了,如今卓伦又已得到华朝的庇护,再挑事端,已是无益。

      “那为什么各族的事,还是那么麻烦?”

      卓沉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阿提亚大哥!西疆的每一个民族都有它的问题,我只是把它们挑明了再拧在一起。现在我虽然不再插手,但是要一口气解开这些积聚了很久的问题,当然是不容易的!”

      “阿帝斯,润之已经累病了!你真的要与她为敌到底吗?”

      “这些话,是你自己来说的吧?她那么骄傲,一定不会让你来找我!”

      江峰苦笑:“阿帝斯,你真的喜欢她吗?竟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病倒也视若无睹!”

      “她现在走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卓沉鹰沉默了许久,目光移向窗外:“人与人之间最激烈的感情不过是两种:爱或者恨。如果不能成为知己,我宁可做她的敌人……”

      江峰苦笑着说出的话打断了他:“你们为什么不能成为知己?我想,她才不愿与你为敌!”

      卓沉鹰犀利的目光猛然间转向江峰。

      “还有,‘让她保重吧!转告她,我放手是有条件的——如果她死在我之前,我会让这世上血流成河,让她在天上,也不得安宁!’这句话,我没有转达给她。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转达才好!”

      卓沉鹰目光一闪,压抑住了瞬间的激动,沉默不语。

      “阿帝斯,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即使这样,你还是要说,宁可与她为敌吗?”

      “她也好,我也好,都不是喜欢平淡的人……能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已经很好了!”

      卓沉鹰转向兄长:“阿提亚,这是我们各自的选择,请你不要插手!”

      江峰看他的神色,知道劝不了这个倔强的兄弟了,只得一顿足,离开了。

      卓沉鹰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沉声唤道:“卓尔多!”

      依葛尔推门进来,躬身施礼。

      “解决几族了?”

      “契亚、马达尔两族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要继续吗?”

      “卓尔多……”

      “王有什么吩咐?”

      卓沉鹰转回身来,神情凝重:“我是否已不配为王?”

      依葛尔脸色一凝:“您永远是依葛尔的王!”

      卓沉鹰唇边绽出苦笑:“我这样感情用事,怎么还配当卓伦的王?”

      依葛尔喉头一哽,屈右膝点地:“无论您作什么决定,依葛尔永远追随吾王!”

      “那么,还有件事要你去做……”

      “是!”

      “这件事,是我,阿帝斯·玛尔斯·卓伦,以玛尔斯之名命令你做的……”

      华军营中,润之的帅帐。

      翟月奉命出访,病势小愈的润之正与李华商议西疆局势。

      “禀元帅、将军:达达族长受邀前来!”

      润之讶然地一扬眉,看向李华,李华却还以同样的惊讶。

      达达对华朝颇存疑虑,今日翟月就是奉命去与达达族长会谈的。怎么翟月方去,他倒来了,还自称是受邀前来?

      微微一笑,李华站起身来:“你身子未痊愈,我代你去迎吧!”

      润之沉吟着未点头,帐外却又传来通报声:“禀元帅、将军:阿乞力族王弟卡尔力、塔兀尔族长老阿塔尔、马达尔族米达王自称受邀前来!”

      接连数族的重要人物来到,连传讯兵也觉出了不对,自行加上了“自称”两个字。

      润之与李华再度交换了个疑惑的目光。

      “润之……”李华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就被第三名传讯兵所打断。

      “禀元帅、将军:黑山族族长阿亨,淡水胡图可汗阿可胡称受邀前来!”

      润之眸色一沉,随即微笑道:“传令——大开营门迎接各族首领。另外,腾出校场,将他们都请过去!”

      “是!”

      待帐外的传令兵离开,润之才向李华道:“夫人以为如何?”

      李华嫣然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倒也不怕什么!只是,你又不得休息了……”

      淡淡一笑,润之道:“他已给了我这些日子的休息时间,算是客气了。”

      李华上前助她换下便服,改着正式的戎装,口中问道:“他?你是说,这又是卓沉鹰所为?”

      润之束袍扣带,淡然道:“猜测而已。我们知晓他的存在,不过是凭运气,而他的行事,也从未对我交过底,他的实力,却是不可轻估了……”

      微摇头拒绝了沉重的头盔,不禁想起那一夜草原狂风中卓沉鹰曾说过的“下次见面,我们仍是敌人”,润之神色依然淡定,眸中却是微热。她心中也有些矛盾,放眼天下,能有个强劲的敌手固是欣喜,但若因此再牵连旁人却是不该了。

      李华与润之相处甚久,颇能体谅她的心境,想了想,问道:“应否暗中调派一队精锐围住校场,以防不测?”

      略一沉吟,润之道:“不必了,命将士们营中待命即可。我们也不必带太多亲兵。难得诸族首领齐集此间,咱们倒不能小气了!”

      李华了然点头:“既如此,我去传令了!”

      此时西疆各族的首脑已纷纷来到校场。

      这些族中,有的经了这些日子的谈判,已对华朝较为友好,有的则仍对华朝持有敌意。较友好的,见了这般情形也不禁有些惶然,不知华朝究竟有何目的,而几个仍怀敌意的族长则更是警惕了起来。纵有几个素来交好的族长,也只是略谈了几句就住口,守在一处,只等着看华朝究竟有何意图。只有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族族长反而轻松,料知纵有冲突,华朝也只会拿大族开刀,因而抱定了当墙头草的念头,只等着判断风向了。

      未及半个时辰,各族都到得差不多了,阿乞力族的代族长——王弟卡尔力忍不住吼道:“华朝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都引到这里,却又不理我们,这算是什么意思?”

      阿乞力毕竟是西疆大族,卡尔力话音刚落,几个声音连忙附和。有人嚷了第一声,众人情绪略松驰了些,场中不由嘈杂起来。这时,校场外的华军士兵高声通报,润之与李华一同到了。

      尚未踏入校场,润之已察觉了场中的不安气氛。西疆各族本已于此次战败,各族首脑又不知所以然而来,此刻又身在华军重围之中,难免心生猜忌。

      游目四顾,西疆的主要民族及许多小族首脑皆已到场,卓伦族却无人前来。

      挥挥手止住身后的亲兵,与李华二人一同上前数步,润之笑着对李华道:“看来是我们选的地方不对了……”

      “是啊,校场可能小了些,不如在营外招待诸位吧!”李华说着,微微一笑。这嫣然一笑顿时冲淡了场中的不安,众人却也不由自主地住了口,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润之朗声问道:“各位的意思,是就在这校场内谈谈,而是在营外另找一块空地喝酒呢?”

      场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营外空旷,对西疆诸人来说自是安全许多。

      润之见此情景,低声传下令去。

      很快,众人已商量出结果,公推阿乞力族的王弟卡尔力来说要到营外去。

      润之与李华相视一笑,道:“那我夫妇二人就前头引路了。”

      出营路上,李华低声道:“没有卓伦族的人!会齐了这么多族的首脑,究竟是要干什么?”

      润之剑眉微蹙,一时也猜不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淡淡地道:“见机行事吧!”

      适才润之已传下令去,待得西疆众人出了营门,皆是一惊。

      来时尚是空旷的草原上,已围起了一圈挡风的幕布。军中虽未备有许多案几,地上却摆下了足够众人坐的毡毯,连酒坛酒碗也一应俱全。

      “军中一切从简,怠慢各位了!”润之含笑回首,却与不远处卓沉鹰犀利的目光遇个正着。

      不动声色地将招呼诸族首领之事交待给李华,润之来到卓伦众人面前。

      “各位刚到么?”

      卓沉鹰含笑摇头:“到了一会了!”不待润之再问,他已给出了润之想要的答案,“我想,你们终究要出来,也就不需要再进去一次了!”

      润之目光一闪,果然是他!否则他怎知来了这么多族的首脑,因而料定他们一定会在华军营中感到不安?薄唇微抿,好几个问题在润之心头滚过,却一个也没问出口。

      最终,润之淡淡一笑,扬眉道:“既如此,各位请吧!”

      卓沉鹰看了一眼草原上初升的太阳,又回首看了润之一眼,唇边勾起一抺微笑,大踏步向西疆众人走去。

      依葛尔带着几人紧随其后,丹玛却一言不发地留了下来。

      润之心头微凉,掠过些许不安,自走向主位,坐在李华身边。

      此时众人皆已落座。数十名华军士兵启开酒坛,送到主座前,徐李二人自每坛酒中舀出半杯来喝了,以示无毒,然后这启了封的酒坛才被送至各族长面前。

      草原民族本也好酒。见了这般情景,几个心地宽宏的族长已放心地喝了几碗下去,心中兀自存疑的,自是倒出了酒来也不举碗。润之目光一扫,已将众人的性情看了个七七八八。

      李华轻声问道:“怎么办?”刚才虽只是每坛里喝上半杯,这么多坛下来饮的酒也着实不少。润之身子又不好,不宜多饮,大半倒是她喝了。虽然李华酒量不差,颊上却也泛了层胭脂般的娇艳,西疆众人的眼光倒是大半都集中在她身上,“修罗将军”四个字,怕是早被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润之淡然道:“若有事,我们随机应变就是,若无事,就陪着他们大醉一场好了,本也没必要见面只谈正事!”

      李华笑了。润之的想法却也不错,草原人还是性子直爽的多,若是与他们大醉个几回,怕是早已将你当做了朋友,说不定比费劲地与之谈判的效果还要好些。

      她这一笑,绝代风华伴着醇酒飘香,不免又倾倒了一片。

      众人皆醉之际,一直有意无意地随在润之身后的丹玛转上前来,屈膝向润之道:“元帅,请允我代您向诸位族长、首领说明情况!”

      润之目光一凛,察觉到丹玛身着的竟是华朝的服饰,说出口的也是纯正的汉语,面上巧妙地化了妆,竟看不出她是西疆人来。待她抬起头,眸光中却并无敌意,只有着一抺不知因何而存在的坚定。

      卓沉鹰想做什么?

      轻轻点头,润之神色却是凝重起来。李华也敛了笑容,屏息以待。

      如同润之真正的属下一般,丹玛行礼站起,转身面向众人,以阿乞力语朗声道:“诸位首领,今日徐帅和李将军请诸位前来,是想向各位说明一件事情——”

      场中再度静了下来。众人交换着目光,彼此猜测着。

      “这次西疆的战事虽已完结……”

      她一语未了,几名族长刷地站了起来,手按刀柄,神情紧张。

      丹玛微微摇头:“这一仗,打完了就是打完了,大家都有所伤亡,我朝更不会再向诸位寻衅……”说到此,她眼角往润之方向一瞥,润之微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丹玛一咬牙,续道,“只是,引发战事的首恶却不得不追究!”

      阿乞力等诸族首领脸色顿时白了起来。润之心中却似是遭了一记重击,不由看向卓沉鹰。

      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卓沉鹰镇静地一笑,举碗喝干。

      丹玛继续道:“诸位不觉得奇怪吗?不觉得这一场战事,是有人挑拨的么?”

      各族首领面面相觑,皱眉深思起来。

      “各位不妨看一下,卓伦族长身后站着的人——不知有没有认识他的?”丹玛强令自己不要发出颤声,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手。

      “是他!”

      “依葛尔!”

      “就是他!”

      “对了,是他!”

      参与战事的各族首脑纷纷站起身来,认出了西疆联军曾经的主帅,疑惑也随之而生。

      “他是卓伦人?”

      “卓伦没有参战!”

      “是他挑拨我们……”

      众人终于找到了自己参战以及败战的元凶,顿时忘却了自己原本对华朝丰饶的垂涎,也忘却了决定与华朝一战的人正是自己……

      卓沉鹰微笑着站起,笑容如刀,语声也明利如刀:“依葛尔做的事,是我下的命令!”

      众人先是一静,随即怒火更盛,纷纷围向卓伦众人。

      润之脸色一沉,抓过面前的酒碗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让众人转过了目光。

      润之深吸一口气,仍是淡淡然地笑着:“诸位且请安坐,这件事,不妨容我们来处理。”

      众人皆以为今日这会是华朝所邀,见润之如此说了,自是当作华朝已有了打算,只得退了开去。

      润之缓缓站起,向卓沉鹰道:“玛尔斯的话,是承认卓伦为挑起这一战的元凶了?”

      卓沉鹰微微摇头:“卓伦太小,给我当玩具都不够资格!我玩的是华朝,还有各位啊……”他微含讥讽的目光自西疆各族首脑面上一一扫了过去,笑容愈发锋利了。

      依葛尔惶然下跪:“王,您不是说,让华朝与西疆各族相争是为了保全我卓伦吗?”

      润之心里“咯噔”一下,彻底明白了卓沉鹰的目的。

      卓沉鹰朗声而笑,犀利的目光投向润之:“卓伦,容得下我的心吗?”

      “王——”

      跪地的依葛尔握紧了拳,退在润之身后的丹玛则几乎咬破了唇。

      卓沉鹰倒了一碗酒,举向润之:“敬你!确实是个好对手!”

      润之明白他言下之意,也举起了李华递来的酒碗。

      卓沉鹰一饮而尽。

      润之只将酒沾了沾唇,然后缓缓将一碗酒皆倾在地上,神色端严:“因你一意,多了这许多冤魂。文英不能尽饮!”

      卓沉鹰神色略黯了黯,又纵声笑道:“看来今天你是要与我算总帐了!”

      “不错!”润之心中翻搅着,缓缓吸气,再度吐字,“拿下!”

      “慢!”卓沉鹰止住众人,“西疆的规矩,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看今天的样子,我也不会赖了!徐文英你说吧,要我怎么还帐?”

      “依华律,凌迟!”

      卓沉鹰笑了:“这里也不是华朝,变通一下好了!”他手法如电,话间刚落,已然拔出了腰间短刀,刀光起落间,双臂上各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长痕。轻哼一声,抛开短刀,任双臂血如泉涌,卓沉鹰犀利的目光掠过众人:“用我的血还了他们就是!”

      “王——”兀自跪在地上的依葛尔忽然抬起头来,拔剑向颈间划去。

      卓沉鹰身子一晃,却是失血过多,已无力往救,只能低声怒吼道:“谁要你这种笨蛋殉死!”

      “住手!”

      伴着润之的声音,红影一晃,文佩已扣住了依葛尔的脉门。

      依葛尔力气一失,长剑呛啷落地,听到卓沉鹰语声中的怒气,顿时清醒了过来。他长身而起,来到润之面前,屈膝垂首:“请元帅处置吧!”

      润之垂眸,语气平静:“今日之会,只诛首恶。卓伦只要真心归附我朝,大华也不会亏待你们。”

      抬眸,卓沉鹰的眼中竟漾着几许温暖的笑意。

      润之心头一震。

      那一夜的疾风中,他下不了手杀她,已定下了今日之果。

      有他在,润之会永远顾忌着卓伦。华朝,也永远无法心无介蒂地对待卓伦。

      他着实是个决绝的人。

      只是,根本用不着以这样的方式。

      这个人,宁可叫润之永生永世欠着他的情,也绝不会,自她那儿,承受一星半点的好处。

      似含着笑意的平静间,二人无声地交换着心意。

      我欠你一个人情!

      还给我族吧!

      ……

      秋阳高照之下,二人无言相对之间,所有的罪责都归到了一人之身。

      待卓沉鹰的最后一滴血流尽,西疆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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