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10、烟

　　她关着窗，窗帘也没有卷。
　　房中阴暗、凌乱。
　　施菀抱着膝，眼神空洞。
　　这是怎么了啊……分明什么也没有想，脑中却乱得厉害。
　　连耳边，也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靠，还让不让人安静了？
　　但在她抄起茶杯要砸出去的时候，才意识到……
　　那是敲门声。
　　她用手理了一下发丝，打开了窗户，才施施然地向门那边走去。
　　终归，不能让人看见她刚才那模样。
　　她是施菀，她必须是矜持、高傲着的施菀。

　　门被拉开。
　　现出了门外人焦急而又耐心等待的身影。
　　“许姨，怎么了？”
　　“小姐啊……少爷他、他……”许姨一直低着头，不停地搓着手。
　　“他怎么了？”施菀努力地控制着音调，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焦虑——那可是会很失常的呢。
　　许姨压低了声音，“刚才我接的电话，说少爷在外头和人打架了，现在和一帮、一帮……那样的人在一起。太太又出去了，我只能和小姐你说……”
　　施菀勉强一笑，笑意如同雨后的叶，惨淡着凋零。
　　她说：“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许姨一脸讶然地看着她，“小姐你……你不出去看看？”
　　她……怎么可以没有一点表示？总是、总是那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这些富贵人家的千金，骨子里真的没有一丝情义么？
　　施菀在许姨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些什么。
　　原来，所有人都是这样看她的。真是有趣呢……
　　笑容一僵，心下一凉。
　　但她还是昂着头，质问：“我做事难道没有主张么？”
　　她厉声地甩下一句，“让小李把我的车开到门口。”
　　“呃、呃……哦！”许姨差点反应不过来。
　　施菀缓缓地抬起手，靠近嘴边。
　　用力地咬下！
　　齿痕清晰。
　　她告诉自己，不怕不怕……你背负的东西很多，可你终得坚持下去。

　　她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眼神冷漠，神情高傲。
　　只用目光，便可以将别人踩在脚下。
　　施桐惊住。
　　“姐……”
　　施菀尽量让自己笑得温柔，“我来接你回去。”
　　“啊？我……”显然是没有料到施菀是这种态度，施桐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所以，手里的物事掉落在地，彻底地出卖了他。
　　那是……
　　一根香烟。
　　一根已经点燃了的香烟！
　　施菀再也掩饰不住。
　　掩饰不住眼中涌现的惊和怒……
　　于是，低叱出声，“你！”
　　“隐容哥……”施桐微闭上眼，往一人身后缩去。
　　是……苏隐容！
　　那个人，是苏隐容！
　　施菀瞪着他，眼里有一半是燃烧了的火焰，而另一半，则是冻结了的寒冰。
　　那一刻，她好恨。
　　恨他恨施桐恨那些和施桐在一起的人，恨……
　　所有的人，都忽略她的背负都无视她的牺牲都……都该恨！
　　苏隐容站在那里，眼神黯淡，不知在想一些什么。
　　末了，她一把拽过施桐，颤着声道：“我们……回家。”
　　回家？
　　仿佛对这两个字敏感，施桐甩开她的手，暴跳如雷，“我不要！”
　　他已经比他的姐姐高出一些，有足够的力量甩开她的双手——那双用来干涉他的手。
　　施菀没有料到他会用力，他会真的用力。
　　一经受力，身子立即往后倒退了两步，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苏隐容伸手，想要去扶。
　　但他的手还没触及她的时候，她已自己站定，目光灼灼，胸口微微起伏着。
　　“回家。”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自己也感到惊讶。
　　因为，她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
　　“我不要！回家回家，回你个大头鬼！让我在家整天对着保姆对着电脑？我不干！”施桐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顾忌，大喝出来。
　　他……也需要发泄啊……
　　施菀眼中闪过一抹哀凄，但还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弟弟啊，你是如此？那我又是哪般？
　　转身，扬长而去。
　　施桐有些无措地看着施菀走了。
　　然后，他看见苏隐容跑了出去。

　　施菀掏出了钱包，“老板，给我一包烟，一个打火机。”
　　于是，她手中有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
　　“啪。”打火机燃了起来。
　　“同学！”
　　一只手在她手上一拍，她本能地一松手，烟掉在了地上。
　　“你……不可以吸烟的。”
　　施菀看见了……他。
　　她居然看见了他！
　　那个在放学时，总会自她身边走过的……大男孩。
　　“大男孩”，施菀觉得这是对他最好的形容，因为他活得很纯粹、简单。
　　她记起，在某一日，他只瞥了她一眼，便红着脸，飞快地跑开了。
　　现在，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给你这个。”
　　他手里拿着的，是糖。
　　包装得精致可爱的棒棒糖。
　　施菀接过，手颤抖着。
　　她可以冷定地拿起烟，却无法平静地接过糖。
　　他给她的……糖。
　　她忽然一窘，迟疑着问他，“这个……怎么拆开？”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手去，“我拆给你看。”
　　“嗯……哦。”她递了过去。
　　手依然在抖。
　　她想，这一刻的她，会不会……很笨？
　　“首先是这样……然后……”他专注地拆开包装纸，故意放慢了速度，仔细地讲给她听。
　　他看上去，真的好干净。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沐浴着阳光。
　　可是施菀清楚地看见，她自己站的地方，没有被阳光照射到。
　　是了。这便是他们的距离。
　　咫尺之间，岂止天涯？
　　“哈。长这么大还吃糖？”
　　这是苏隐容的声音。
　　施菀接过糖，装作没有听见。
　　苏隐容怒。
　　因为他看见她，还有……他。
　　“呦！还是这种棍棍糖啊。施小姐真有搞笑天赋呢。”施菀有没有搞笑天赋他不清楚，但他发觉自己在挖苦人这一方面倒是得天独厚。
　　也许，挖苦人的人在挖苦人的同时，也在挖苦着自己。
　　“不好意思，这不是棍棍糖，是……”开口的是站在她身边那男的。
　　他话没说完便被施菀打断，只听她淡淡地道：“别理他。”
　　她语中的“他”，说的是他苏隐容。
　　别理他。
　　她说话可真简洁啊……
　　“施菀！”
　　苏隐容大声吼了出来，“你……”
　　施菀扫了他一眼，“我喜欢教别人吃糖果的人。讨厌教别人吸烟的人。”
　　苏隐容一震。
　　那个大男孩亦是一震。
　　“这话倒是对仗工整。”苏隐容脸色已然铁青。
　　施菀牵住那大男孩的手，“别理他。”
　　她语中的“他”，说的是他苏隐容。
　　还是他！
　　真是荣幸啊……他又中奖了。
　　中的还是头彩。
　　苏隐容哼了一声。
　　转身，扬长而去。
　　“疯子。”他听见她在身后骂了一句。
　　呵呵，疯子。
　　施菀用极低极重的声音说出了那两个字。
　　眼睛里忽然掉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正好、正好落在他的手上。
　　而她的手，还牵着他的手。
　　“谢谢。你……很好。”施菀抽出了手，在眼角拭去了一些什么。
　　“你叫施菀？”他眸光明亮，看着她。
　　“是。”
　　可是……我宁愿我不是。
　　当施菀当得……好累。
　　“施菀！”他咧嘴一笑，抓住了她的手，眼里只是纯粹的快乐，“施菀！我叫蒋笑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