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五章（追忆篇）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3） ...
-
璇玑这么想，这么问。
那段日子他们回到了青岩山下的茅屋中，九己站在灯火阑珊之处，手中是那个药匣，匣子里是一个透明的膏体，只要放入指甲撬起的那么一小点，融入水中服下，便可断却尘世烦扰，斩去七情六欲。
璇玑不愿，九己不忍。
此时的九危又不知去了哪里游玩，她这次也没有找弟弟商量，而是在月升到中天时站在了璇玑的面前，她在月下像一个仙子，不，应当是比仙子更加美丽的，世间难以寻觅的梦中之人，璇玑有些恍惚，他茫然的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还不休息。”璇玑坐在床边，微微笑着。
九己一步步走过去，她的每一步都带着足腕上银铃清脆的响动，每一次足尖点地都有莲花在地面盛开。璇玑这才发现，九己盛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从未有过这么美，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眼神的缠绵缱绻都让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我美吗？”九己问。
璇玑在此时毫不犹豫，他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像一个白痴：“当然，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美。”
“那你爱我吗？”九己又问。
“当然。”璇玑再次点头：“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九己笑了，她笑的像是雾中的桃花，散着点点芳香，在远处看的朦朦胧胧：“既然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美，全世界也没有人比你更爱我，那么我们又怕那些药做什么。”
她走过来，如同那日一般挽住璇玑的手：“爱这种事，应当是由骨髓由血管发生而来，那些药物阻的了你一时，阻不了你一世。终有一日，你会与我看尽这天下沧海桑田，一直走到世界灭去的那一天。”
“璇玑，你不想与我千千岁，万万岁的一同活下去么？”
璇玑想，他当然想。若你爱上了一个人，几百年几千年算得了什么，那都只是短暂的一瞬，只有无穷无尽的走下去，才会让自己得到安慰和安心。
于是九己用小指挑起了一摸膏药，在月光倾泻满地的屋子里，将其放入了一个瓷玉杯中。
那杯清水瞬间化为最为诱人的清香液体，璇玑将它放到嘴边，又迟疑的推了回去。
他抬头看了九己一眼，九己又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别怕，我会穿着最美的衣服，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璇玑笑了，九己也笑了。
他们误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苍天命数，可以改变成仙之道。
九己知道他服下药之后需要七日的静坐，便一直坐在那株桃花树下等。那株桃花越开越盛，九己也在树下等的睡着，直到被一个声音吵醒。
那个声音，便是小茅屋轻巧的开门声。
这个声音在九己听来如同洪钟声响，她连忙睁开眼，用一种讶异而兴奋的眼神看着他。
面前的璇玑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冷峻眼神骁利，不知何时一头墨发竟然变成了如雪的白。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股万籁俱寂的肃杀之气，仿佛世间万物与他不过过眼云烟。那身长袍和那把剑“君”在他的身周显得那么相得益彰，所谓天下至高之士，也不过如此吧。
九己看着他，知道他已进入至高的“光明道”境界，羽化登仙，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跑过去，如同一只纷飞的蝴蝶，带着全世界最灿烂的美丽容颜和最为炙热的爱意，她此时不是那个倾城绝代的上古狐妖，而只是九己。
璇玑的妻子，九己。
他们约好，等璇玑出来，便成亲。要请来东皇太一，要请来八方的神仙和四方的妖魔，要请来天下的君王和普通的百姓。
要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璇玑和九己从此永远在一起。
九己这么想，她跑的像个孩子。
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那个人，仿佛那个人就是她的阳光。
——直到一把剑，在她的面前生生的斩下去！
“妖孽！”璇玑冷笑，那把君上碧绿的光芒瞬间如同一只麒麟一般奔腾而出，利爪齐下，将九己的胸口划出三道血痕！
他的招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冰冷，这么可怕了……
九己根本没有防备，所以被这一招打出了几尺远。她错愕的抬起头，看见那个男人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过来，面无表情的将剑指着她，剑尖似乎要刺进了她的眼睛。
“我是……”九己刚要开口，就有一股鲜血从口中流出，她的内脏被璇玑震伤，连话语也难准确的开口。没想到璇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很简单的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九己。”
九己笑了笑，还好，他还记得自己。
但她没想到，璇玑下一句话竟然是……
“一个狐妖生的如此魅惑，似乎方才是想引诱我？”
他问，问的那么冰冷，声音像是从极寒的冰里一点点发出来：“我只记得你是一个狐妖，可我怎么竟然会认识一个狐妖……你做了什么事？”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九己问，她的声音在发抖。
璇玑有些疑惑，但那抹疑惑立刻从他的眼中化开，他摇摇头，将剑收回鞘中，转头看也不看她一眼：“你走吧，我不想与妖孽在一起说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一种极其自负的清高，和一种蔑视世间的神情。九己有些不可置信她觉得自己的骨髓仿佛冻成了冰，她原本还想告诉璇玑一个惊喜……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九己听见了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开裂的声音，也听见了自己眼泪滴在那身华衣上的声音。
前面离去的璇玑的脚步顿了顿，缓缓回头：“以前的事情，或许有，也是错误。天底下只有凡夫俗子才有情爱之事，他们自诩可以感天动地，但他们谁能够撼动天地？人世间斗转轮回不休，这一世我与你山盟海誓，下一世怀中坐的不知又是谁了。所谓爱之一字，有何意义可言？况且人妖疏途，可笑而已。”
他说的轻松，但这声音将九己深深撕裂。
九己如同一只茧，在这七日里一点点蜕化成蝶，只为了化成蝶的那一天。但赏蝶的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但她怕，怕那个昔日的赏蝶人走，她站了起来对她大喊了一声：“可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了！”
我的腹中，已经有了你的骨血！
“什么？”
她看见了璇玑不可置信的声音。
她想过一千遍，一万遍璇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是狂喜，是欣慰，是感慨，但从未想过是这样的结局。但她不信，几十年的长相厮守就能这么忘了，璇玑难道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与他曾经同床共枕两情相许那么多年么！
璇玑回头，眼神狐疑，变成了沉寂，最终变为了一种笃定，笃定的将那剑再次刺入她的胸口！
九己一惊，一跃而起。她毕竟是几千岁的狐妖，即使被璇玑伤了，也不至于被他刺中第二次。九己在十尺外看着面前那个人，他的容颜那么真实，但是神色却那么陌生。九己感到害怕，她第一次从骨髓里感到害怕。
九己那几日开始逃亡，她不知道璇玑的记忆产生了什么错乱。他的思绪里把那些爱恨情仇都给剥离的一干二净，也不记得了那些清冷月光洒向了怎样干净的地面，更不记得那个青衫的书生和那个桃花仙。
他只知道九己是一个狐媚天下的妖孽，他只记得九己似乎万般想要勾引自己。
他哪里会记得，他们曾经是一对神仙眷侣。他现在只知道要杀了九己，若自己生下一个不人不妖的骨肉，那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爱情真的是流淌在骨髓中的么？爱情可能只是藏在记忆中的，没有了记忆，它便什么也不是。
璇玑就这么一直追，九己就这么一直逃。
她也曾经想过还手，但一半因为不忍，一半是因为孕间许多不适。
其实还有一分，是因为璇玑实在是厉害了许多。
但九己在璇玑面前再怎么狼狈，九危可不会对璇玑有什么怜悯之情。他回到青岩山就发现人去楼空，找到姐姐时居然已经受了内伤正在调养。九危一怒之下想要去找璇玑计较一个明白，但九己拦住了他。
九己说，是自己的错。
九危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如何被那个该死的凡人迷了心窍，替他修仙入道，替他炼剑寻药，却落得如此下场。但九己却执意抓住九危的手，让他不要离开。
九己说，等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会自己去寻那人要一个了解。天地轮回因果，终究是自己造下的孽。
九危答应了，他听姐姐的话，无论他有多么的发疯，有多么的想要冲出这个躲藏的山洞。
但璇玑……可不能等。
他知道他最多能勉强打过垂死的九己，两姐弟联手之后，自己必定落了下乘。如今的他也知道该如何为了目标不计一切手段和代价，反正生命与他如蝼蚁，万物与他如枯木。
究竟他是被药所制，还是药唤醒了他的本能。
无人可知。
九危只能微微记得那个夜晚，他和虚弱无比的姐姐躲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中。他的姐姐独自一人垂帘在洞深处，她即将生产，将要诞下一个婴儿。
九危站在门口守着她，他什么忙也帮不了，他也知道姐姐此刻有多痛苦，但他也知道姐姐有多快乐。
他曾经不止一次听姐姐说，说不定璇玑看见这个孩子就能回心转意，说不定一家三口从此纵想天伦之乐。
怀胎十月九己想过无数次，九危想打断她，但终究不忍。
九危只想等璇玑来，当面对质，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想到璇玑会怎么来。
璇玑来的时候，带来了一阵弥散的大雾。雾中九危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手，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指头。
他分不清方向，甚至听不见声音的来源，他的意识甚至开始模糊，开始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惶恐涌上心头。
他只能听见一声婴儿的哭啼声在夜空中响起，他抬起头，发现一把碧绿色的剑穿过自己的胸口。
九危倒下之前，甚至没有能够看清那人的面容。
上古妖物如果要死，得用极其繁杂的方法，如今这样至少能让他沉眠几十年，也算是了却一块心病。他一步步走向洞穴的最深处，看见了那个几近昏迷女子，而那个女子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婴儿。
一母一子，让他突然有些恍惚。他好像觉得自己记忆深处曾经渴望过这个画面，他好像也觉得血脉中似乎有一滴血液在往九己的方向追赶。
最终会带领他的所有血脉，心脏，肌肉，皮肤，整个人。
他感到害怕了。他转过身去不看那个女子，但他也知道那个女子在对他笑。
“璇玑……”这个声音似乎让自己十分熟稔，穿透冰冷的已经枯死的神经和灵魂，直接进入心脏的最底层。
璇玑突然的沉默了，他想听这个女子说下去。
“璇玑……你变成这样，我不怪你。
“你为了自己的名声，杀我……我不怪你。”
那个女子的声音极其虚弱，受伤之后又独自生育，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一个半妖半人的怪物。她似乎只剩下了气音，但她还是掩不住那绝代风华：“璇玑……请记住，这是我们的孩子。”
“别杀了他……因为我相信，有一日，你会想起我……
“我们一家人……还会在一起……”
她说完这话，笑的更艳。
仿佛雪中的桃花，一点点骄傲而炫目的开放。
但雪中……怎么会有桃花呢？
所以璇玑最终还是记不起谁是青衫客，谁是桃花仙。他杀不了九己，但他不想让九己逃脱出来，便用自己的那把“君”死死的钉在了九己的胸口，将她钉在了那洞穴深处。
但终究是没有下狠心杀了那个还靠在母亲身边的男婴，他将他带在身边，找了个收留故友儿子的由头，就做了……做了自己的大弟子罢。
他与自己可没有什么血缘，那个妖孽胡说，自己还真的信了？
他派了那助他的雾妖看守，将九危扔到了几乎是大荒的另一头，他不想让他们姐弟重逢。
他在那洞穴上面盖了八层地宫，每一层都是牢狱，每一层都是妖孽丛生。
他似乎马上就忘了这一切，好像他的的确确一直是那个清心寡欲的璇玑，一辈子只问道求佛。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安稳。
他感觉自己每一日在榻上都会辗转反侧，每次闭上眼都有个朦胧的身影在自己的面前晃过。他看每一人都是白骨皮囊，他并不觉得九己有多美，但他却实实在在忘不掉那个面容。
于是他将那个地宫的入口封住，用石狮子镇压。他改了那地宫的名字，叫九重阙。
在青岩山的山上建了一座高塔，叫九重华。
青岩山不复存在，那个青岩山城也改名做了浮景。
只是那座城外依旧有一个茅草屋，茅屋外的桃花开得极盛极美，甚至被一个姓花的老先生折了去，自己一株株种下。
可曾听过那首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浮景城的人却也听过另外一首诗，是关于一个桃花仙的故事。
璇玑觉得那首诗很熟，便叫了弟子写在了自己卧榻旁边。
——青衫也遇风月客，他年何处桃花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