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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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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文/执清
天色微亮,露珠滴落。声声脆耳。
薄雾缭绕,置于山中向远眺望,尽是清新之景。
我执一竹筐,素衣粗布,倒衬极了这景。不似超凡脱俗的修道之士,又不似山野村夫。轻挑着草叶,寻一些花木用以制药。
这般清淡的生活,却并不使我厌倦。
不隔片刻,便听闻一孩童般稚嫩的声音向我渐近。我已习以为常。
“阿诺,如何又寻了来。”我轻声说道。
“便是忧心师父忧心的紧,到底是孤身一人,遇到甚事也无人照应,阿诺…”话未说完,一片绯红早已落在了阿诺的脸上。
我浅浅一笑,阿诺的心思我早先便已洞察。但笑不语,并不点破。
十年前,我于街市边遇到一个衣着破烂,面容上尽是尘土,辨不清容貌的女孩。她打量着我,虽柔弱却并不卑微。单凭这样的眼神,如此孱弱的她到底是被我带了去。
这其中缘故,并不因为我纳兰煜心性仁慈。
只是那眼神,让我思量起了一个故人。仅此而已。
我带这女孩来到这深山之中。为她取名阿诺。如今十年已过。
阿诺年方十六,而我二七。
不觉间,夕阳已下。而竹筐之中,也堆满了各种杂色花木。
阿诺笑着与我攀谈,我只是浅浅地应着。
在她眼中,我永远都是三分客套七分疏离,并不易亲近。
“师父,那里是什么啊?”阿诺问着我。
微微侧目,只是简单的一眼,便足以使我的记忆纷至沓来。
但我并未表现出怎样的动容。归隐多年,世事不闻,便是将这爱恨情缘都放下了。
缓步向前去,是一个受伤的女子。
落红残朵,斑斑印记,浸透她的衣衫。她的嘴角有一丝勾起的弧度。
这些年过去了,我原以为此生不会与她再相逢。
阿诺疑惑地问着我“师父如何此般哭泣竟不察觉。”说着便要来为我抚去泪。
我踉跄后退,慌忙间扯起衣袖便抹去了泪痕,说着一句随意编来的借口,“叫风沙迷住了眼。”这时并未起风,便是我也觉察场景有些窘迫。
阿诺见状,便不予追问。我原以为我纳兰煜早已看破红尘,到此时才发现,不过是沧海花丛未见心底之人罢了。
转身拂袖离开,却被阿诺拽住衣袖,“只道是师父妙手回春,能医百病,能愈百伤。今日为何不予理会这受伤的人。”
望着那个柔弱之人,紫纱掩面,细眉柳叶,虽负伤,却依然掩盖不了那倾城容貌。嘴唇微抿,飘发散乱,平添一丝妩媚。
我沉默良久。将竹筐交与阿诺,将那女子拦腰抱起。
轻如羽翼。
茅草屋。垂柳。溪流。
阿诺将研碎的草药交于我,我轻轻地将女子衣襟解开,入目的皆是伤痕。将草药覆于伤口处,合衣。
径直退出了房屋,将附近石块间的一束草药拔起,与溪流中的清泉混合,置于瓷碗。
轻声走到女子身旁,琢磨着如何使女子服下药,不如静待她醒来。只是伤口蔓延,一时并不可苏醒。
无奈下,我自女子耳边将面纱掀起,一时竟不知言语,不知动作。
当真是红颜绝色,肌肤似雪,柔弱娇美。
良久,阿诺走进来,将她侧身扶起、我执碗帮女子喂药,她竟咳嗽起来,硬是将药全吐了出来,脸色更加惨白,却仍不见苏醒。
我面色阴沉,执着女子的脉搏,胳膊竟有些颤抖。她的脉搏微弱,气息微弱。方才还有些不情愿,如今却有些怒意。无论如何,我纳兰煜死马也当活马医决不让她就此般逝去。
喝了一口药,嘴唇偎贴那女子的嘴唇,牙齿撬开她的,硬是将那些药尽数喂给了她。这棵药草,五年一生,有疗伤治愈之效。
阿诺说,“如此这般,倒不如我是这受伤之人。”
“休要乱说,这世间,怎会有祈祷自己受伤之说,便是有一丝希望,也要全身而退,伤者若轻,三五日方可恢复,若重,丢了性命,何谈受伤。”
阿诺听了,也不再言语。
三日后,阿诺跑来山中,对着采药中的我,气喘吁吁。
“缓缓说来,莫要心急,难道是那女子醒来了?”
“师父说的正是,那女子是醒来了,师父可去看望?”
“不必了,你叫她离去即可,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后,我又俯身采了一棵药草。
阿诺看着我,我自然明了。前几日还忧心的紧,寸步不离那个女子,此时女子醒来,却又不去看望了。
我冲阿诺浅浅一笑,打消了她的疑虑,“伤时忧伤,愈时不思愈。何思只有,且去吧。”
阿诺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纳兰煜,还真是有趣,明明自己下的逐客令。如今又有不舍,着实可笑。
又俯身采摘起草药来。
“阁下可是救我的神医?”那女子单手捂着伤口,虽是苏醒了,却仍然憔悴,声音也有些微弱。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姑娘既是醒了,便早些离开吧。”
“神医倒是不客气,在下言若,敢问神医可是江湖之人常常拜访而不得见踪迹的纳兰煜?”
“姑娘知晓便是,又何须再问。不如早些离去。”
她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异,又随即恢复平静,“纵使急于叫我走,又何必在意多等几日,如今我负伤在身,行动多有不便,方请神医容我再待几日。”
“姑娘说笑了,”不再看她,“几日便也无妨,姑娘且随意。”
她嘴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竟觉得有些虚幻。
此时,知了鸣叫,烈日当空。
“神医,我叫你的徒弟阿诺帮我采了些山菇,我熬了些汤,神医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我手执的毛笔在听到“你且尝尝”时,手脱落地。
看着她一副无害的样子,我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她看到我的举动,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到我身旁,看着我的字,诺。她看了一会儿,说着,“神医,我见那阿诺有意于你,既然你也有意于她,何不告知她,只得害她在那里作单思。搞不懂你们得情爱。”
言若,合起来为诺。这个只有我纳兰煜才懂的含义。
“那姑娘的情爱是怎样的的,可否说给在下听。”
“言若无爱。不过言若却有防身之术,可使犯我者,死于我手。”
我凝视着她的眼神,并未掺假,“那在下可否问言若姑娘一个问题,望姑娘坦诚以待。”
“神医但说无妨。”
“若是与你无仇之人,你便也要杀,可否有缘由?”
“收人钱财,并不问其中缘由。”
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言若递给我汤,笑得无害,“神医终日劳累,不如先和一些汤,稍作歇息。”
瞥过那碗汤,本来是可以一口入喉毫不犹豫地,可我突然笑了起来,“汤有些凉了,凉汤易寒,便改日再尝罢。山中过几日便可以摘些野果,味感甘美,姑娘离别时可摘一些。”
言若端着汤,像似想到了什么,“神医,言若帮你热一下吧。”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说出了一句话。
说给她听,也说给我听。
“再等几日吧。”
这一刻,我心如刀绞。
言若端汤的手僵了一会,随即应了一声。
阿诺对我说,“师父,阿诺觉着那个言若姑娘有些可疑之处,昨夜,我见她从屋中走出来,放走了一只信鸽。”
我并不言语,昨夜我也曾看到这一幕。只是言若不知道罢了。那只信鸽早已被我拦截,信中所写,不过是空纸一张,我将墨水泼于纸上。一行字迹显现,‘人已寻到,伺机而动。’看完后,我苦笑一声,何必呢。
不巧的是,言若推门而入时,恰巧听到了阿诺的话。阿诺躲在了我身后。我浅笑,说着,“言若姑娘莫要放在心上,不过是阿诺随口说来的,并无恶意,还望见谅。”
“神医这是何话,我怎会将这些放在心上,阿诺待我极好,我自当感激。”
“如此甚好。”
言若看着我。说着“听闻过几日,这山中野花便要开起来了,言若习惯了尘世的繁华景象,倒不如到时由阿诺指引我去赏一赏这景,以助雅兴。”
明明是欢快的语气,我却听的心惊。想起那时阿诺叫我将这言若救起,当真是救了一个灾难回来。
“言若姑娘,真的一个都不放过吗?”我有些悲怆地问着,其实心中早有答案。
“神医在说些什么,如此难懂。”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平静,却被我尽收眼底。
“没什么。是我多虑了。”
这一日,阿诺听说言若今日赏了花摘了果便要走,便满心欢喜地为她上山摘山果。
我叫住了她,良久,说着,“若是无人找得到我们该多好。”她毕竟年幼,听不懂我说的话。我也并不做解释。
然后她又蹦着跳着上山去了,这是仅有的一次,我目送她很远,因为我知道,这一别也许是永别。我看到她走到很远的地方,回过头,朝我一笑。
也许是这几日有言若在,使她少了与我接触的机会,所以才会在听到言若要走时兴奋成这个样子。
我叹息着,可惜了。
“言若姑娘,此行既是冲我而来,又何必伤及无辜,毕竟阿诺她…”
“神医这是在哀求言若吗?”有些嘲讽。
言若叫我坐上与她说话,她手执一杯茶,说着,“本不想杀她的,只是小丫头知道的太多了,这也怪不得我。”然后清抿了一口茶,“这一手茶倒是沏的好。可惜啊,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已然明了,到底是阿诺低估了言若。
世人皆知,方言若乃江湖第一刺客,又皆毒妇,下毒高手,年方五十,长相极丑。却不知方言若其人并不貌丑,乃是倾城绝色,久带面纱,极少有人知其容貌,知其者死。
阿诺居然给方言若下毒,反倒送了自己性命,想必如今已然毒发身亡。这并不使我忧伤,纵然相处十年。
可这些,不过是因为,纳兰煜也将不久于人世。
从救起方言若那一刻,我就知晓,我将万劫不复。
“容在下问一句,姑娘为何不在先前就出售知我于死地。”
“虽然是收人钱财,不问缘由。不过神医既然已猜出言若的身份,那便不故作高深了,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不过是想叫神医寻个痛快的死法。再者,前几日喝汤时神医不是说叫言若再等几日的吗。”
我当然知道那汤里有毒,之所以不喝,倒不是惧怕死亡,只是另有隐情罢了。
“那姑娘为何要自己打伤自己。”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若是不真实些,如何能博得神医垂怜”
“我原是不打算救姑娘的,是阿诺不忍见死不救,才会有了此番情景。不过姑娘似是对此行势在必行,估计充足。纳兰煜愿闻其详。”
方言若起身,似是思量些什么。
“姑娘不必疑虑,纳兰煜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也是将死之人,定不会泄密于他人。”说着,我端起那一杯阿诺沏的茶,抿了一口。
此茶之毒,名为忆相思。解药,名为相思苦。
“神医可知此毒之功效?”言若有些玩味地看着我。
“缓缓入喉,约莫一个时辰即可无痛死去。”并不是奇毒,只是死后,尸骨会迅速摧枯拉朽,化为骨末。
“如此说来,神医于一个时辰后便会死去?”见我点头,她倒生出几分敬畏来,“神医既知此毒,必知其解。这样,言若倒是对神医的举动心生疑惑了。”
我镇定自若,“姑娘可先说,此毒无解。是前几日上山采药时无意间发现的。”其实有解。
“言若自幼便无父母,承蒙紫玉师父抬爱,方得以苟全性命于乱世,还习得了一套刺剑之术,暗器之法以及毒针,都是些防身之术,并未想用来害人。
常与师父游于山水之中,赏梅论剑,倒也是如神仙般自在。
言若十六岁时,于兴奋间摘着果子回到常住的山洞,却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地仰天长啸。
紫玉师父周身是血,连肝脏都取了去。口吐白沫,似是中了不可察觉之毒。
自那时起,言若失爱。嗜于收人钱财刺杀,并不问缘由。言若知晓,这世道,毕竟是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我点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姑娘可曾有过失手,或是后悔?”
“这些年来,杀人无数,也不大记得清了。后悔无用,言若并未后悔,只是时常于睡梦中惊醒罢了。”
我皱了皱眉,一股热火自血液中流淌开来,我知晓,是毒发了。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自身后用指甲掐进脉搏,任血液流淌。
“姑娘可于淡茶中加入少许琥珀,以荨草作药引,每日服用三次,假以时日,便可安稳入睡,不再困于梦境。”
我看到她更加疑惑起地望着我,“神医好像并不在意即将逝去的生命,倒也无碍,我既收了华山绝佗的钱财,必定是要让你死的。”
华山绝佗,当之无愧的神医。
曾经听阿诺说起,医术仅次于我。
原是如此。
十年前,我原是纳兰家族的七公子,虽是七公子,却由于母亲出身贫贱,所以时常遭人唾弃,那些哥哥姐姐们时常变着法儿羞辱我与母亲,父亲却不作理会,任由他们闹了去,怎知有一日竟将我母亲推入河中。
母亲并不会游泳,身体又弱,虽是被救了上来,到底是薄命,几日后便弃我而去。
孤独无依的我更加寡言寡语了,受尽屈辱,想要逃离却深知出门只能沦落到乞讨的地步。
那日,我去拆房挑了水来,看到横尸遍野,一黑衣女子站在人群中,紫纱掩面,微微闭着眼,略显倦色。周身上下流了很多血,单是看到她满身伤痕我心如刀绞。
小心翼翼地将她得面纱掀下,浸于水中,帮她擦拭着血迹。
片刻后她醒来,见到我立刻作攻击状。
我浅浅一笑,这些年,自母亲不在以后,我从未笑过。
她见我这般,便叫我扶她起来,欲要离开,随即又吐了一口血。
我叫她稍等片刻,径直跑到自己住的地方,从一堆草中翻出一瓶草药,母亲说过,可愈伤痕,可医病痛。
递给她时,她打量我许久,直到我说,“并无毒害。”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便喝了下去。
我却被这倾国倾城的笑迷得移不开眼。
她动了动筋骨,说着,“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便不杀你了。要知晓,我从未于陌生人面前露过面,见者必死,无需缘由。谅你一少年也奈何不了我,不过倒是挺会用药,不如日后行医吧。”
随后便要走,我急忙喊道,“姑娘芳名?”
“方言若。”
此后,我取了纳兰家族的少许家当,离开这里,准备前往深山归隐,潜心学医。
路遇一女孩,取名为诺。
世人皆知纳兰煜,妙手回春,能医百病,却不知纳兰煜,从未医治过自己的心病。
总是不好,纳兰家族毕竟是自己被养育的地方,虽是不好,却都是自己的亲人。被一女子尽数杀完,倒也了却了恩怨。
想爱不能爱,到最后,心底的执着,到底是因为爱了。
行医多年不过想为你疗伤,
高山流水不过你我相识,
夙愿断桥边不饮孟婆汤。
纳兰煜化骨为灰。
江湖此女抱灰归隐。
后世流传的传说,
可否记起你和我。